镜花园林现在最忙的应该是常妈。
前两日突然接到罗顺的电话,说要去南洋,让她准备好行装。她知道事情紧急,今儿大早一个人匆匆赶到车站,好不容易与罗顺碰了头,等到下午仍不见少奶奶的影子,折腾大半天,最后又折回了园子准备晚餐。
芝茹亦没闲着,摆了新开的红梅在客厅,又重新换了典雅红的桌布,留声机的碟片满是欢快的曲子。博文说晚上园子会有重要客人,若是她不乐意一起就餐,让常妈先备些她爱吃的,早些歇息。她倒是无所谓,只是“嗯”了一声。既然有客人来,顺便把餐厅也装饰了,黄色碎花桌布,配了青青的水仙,这寒冬的季节,见多了枯萎,偶尔露了翠绿,心情应该比较舒爽。
见他一回来便待在书房,她端了泡好的红茶上了楼,他一如往常奋笔疾书,忽略了周围的一切。
从昌平回来,他住在简陋的四合小院,虽不是风餐露宿,对他而言也是另一番非人的折磨,他却是毫无怨言等着志远案子的了结,可案子未到最后,他却因她等不及了…
窗外的雪似乎会落到明天,不过四五个时辰,已堆满了枝头,远远望见腾空而起的焰火似红似绿,如五彩丝花绚丽夺目,却因骤然的凉风,瞬间消逝,不留下一丝痕迹。
“红颜非祸水,贱妾亦可惜。千忧惹是非,皆因尘俗起。”
她并非红颜,却犹如祸水,乱了他的心他的阵法。
“在想什么呢?”他悄悄从身后拥住她。
她转过身凝视着他,依旧是从容不迫镇定自如的眼神,如若璀璨的烟火,注定会照亮整个夜空,而她,是该站在地上随众人一起仰望,还是躲在黑暗的角落沉默地欣赏?想问问,南洋之行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存在,阻碍了他的步伐?可又怕此话一出,他口中的“是”与“不是”,都招惹尘埃,会是一晚的痛彻心扉。
晚宴,她没有出席,躲进了房间听雪看书。
静静的等待,在一个月前如此平常,现在,却成了唯一的奢侈。
书未看完两章,常妈过来敲门,说,客人带了女眷过来,少爷请她下楼。她“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博文的下属未曾带过夫人来园子,这似乎是他的习惯,一般不在家接待女客。既然客人带了女伴,必定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让脸上的伤吓着了外人。
从衣橱里挑了件青色藤花的旗袍,衣领和纽扣处精致地秀了淡粉的玫瑰花瓣,将丝发盘了起来,左边留有一缕垂落至胸前的,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香粉和腮红,尽可能掩掉脸颊的瘀青。
走廊深处,隐隐传来女子哀怨的哭声。
她顿了顿,无意间一瞥,细长的光亮透过书房的门缝一直延伸到她的脚下,好像特意为她指了条路,引着她去发现些什么。
不是好奇,只是这哭声太过悲痛,太过熟悉。
重要客人的女眷?
梅子。
那人带了梅子来镜花缘林?
一直想刻意忘记昨晚的事,可每每想起他的名字,那清脆的巴掌声霎时震响了脑袋,那个时候,等不到博文,她浑浑噩噩没了主意,连求他放过她的话都忘了说,他虽是喝了酒,可脑袋仍有八九分清醒,知道博文做过什么,知道她是博文的女人…
不能去见他。
她不想把已经遗忘的事埋藏的事,像残羹冷炙一样,拿出来放在炉火上,重新温热,再一口灌下去。
不止是尴尬,那还是穿肠的毒药,毒不死她,却折磨着她。
裹了裹披肩,她准备回房,胳膊却碰到了冰凉坚硬的东西,不是墙壁,心下一惊,忙转了身,抬眼便与黑色的眸子相对,晋良?来不及思考,她向后退了一步,看他伸了手,她又慌张地退了三步,不让他碰触到。
他靠在墙上,两手插进裤子口袋,眼睛却缠着她不放,轻声说,“好香”
她愣了愣,似乎所有的词语都变得匮乏,只能欠了欠身,道了谢。
很少微笑,可面对着她,他嘴角边有了弧线,“如果你先遇到的是我,不是他,还会如此吗?”
听了他的问话,她怔了怔。
若是没有遇到博文...
若是先认识了他...
可认识了他,始终会遇到博文,遇到了博文,自己会飞蛾扑火,不顾一切爱上他,只是早与晚的问题,别无其他。
她淡然回答,“我和博文这辈子是命中注定的,与你无关”
原来不是先后的区别,是张晋良和林博文的区别。
一句若有若无的话像温柔一刀,不偏不正,慢慢地刺进他的身体,插进他的心脏,而她握着刀柄明艳地笑着,让他痛却憎恨不起来。
他低头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所有的温柔,挂上凌厉,从她身边如疾风般闪过。
推开书房房门的一瞬,哭泣的声音清晰传遍回廊。
未等到张晋良踏进内间,白莹梅早已趴在了他的肩上,哽咽道,“你去哪儿了?他欺负我。”
他的手依旧放在口袋,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无所谓,“是吗?”
她扭了扭腰,娇音“嗯”了一声。
林博文微笑着,本打算趁着无人的场合,与晋良敞开心胸地畅谈,哪知他会带白莹梅出现,实在超出他的意料,无奈之下,只好让常妈唤晚茹,不想会是这样?正欲说些什么,看到门外亭亭玉立的倩影,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有些不自然。
“梅子,博文他喜欢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芝茹压抑着莫名的怒火,浅浅一笑,安慰着说。不是赵子胜,是张晋良,看这情形,他早知道了梅子喜欢博文,所以带她进了园子,然后故意找借口离开,故意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张晋良是存了心地刺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