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翩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幸运极了。
她今天起晚了，匆匆出门的时候发现天空阴沉沉的，正担心下雨，天空突然放晴，万丈霞光绚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上班所坐的702路公交车一向很挤，但今天往里走的时候刚好有人下车，坐到了最后一张位子；去公司的路上经常堵车，可今天一个红灯都没遇到，全程绿油油的，畅通无阻；到公司的时候晚了几分钟，原以为这月的全勤奖没了，但是打卡机坏了，不计考勤；今天她请同事吃饭，付了一百多饭钱，没想到发票刮出了两百……
而最让她高兴的莫过于就在刚才，妈妈打电话来说让她带秦朗回家吃饭——这可是她妈弃甲求和的信号。她等这天都等了六年了。
“妈，我下班就和秦朗一起回去，你多准备点好吃的。”她笑嘻嘻对妈妈说。
当下班铃响起，周翩走到公司大门口时，秦朗已经等在那儿了。秦朗今年二十八岁，个子很高，稍有点瘦，单眼皮，长得有些像佟大为。他明显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着黄色的T恤，蓝色牛仔裤，显得精神奕奕。他左手拎着几个购物袋，右手捧着一大束玫瑰花，不伦不类的样子让周翩窃笑不已。她故意视而不见地从秦朗身边走过，秦朗果然急了：“翩翩，我在这儿！在这里！”
“你谁啊你？”周翩问。
“翩翩，你又开玩笑。”秦朗笑了。
“别和我套近乎，我真不知道你是谁。我男朋友可是从来不会主动买花给我，除了生日、情人节之外，我和他谈那么久可连片叶子都没收到呢。”
“好啦宝贝，别闹了。”
“呀，我仔细看看，发现你还真是秦朗啊！你这是怎么了，被附身了？你不是说送花什么的华而不实，要攒钱娶我吗？”
“我不是想让你高兴吗？”
秦朗脸一红，把花塞到周翩手里，然后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周翩闻着玫瑰的芬芳，享受着同事们的注目礼，觉得自己真是幸福地就要冒泡了。她朝公交站台走去，但秦朗说：“今天打车去你家吧。”
“怎么不坐公交了？你发财啦？”
“公交车太挤，我怕把花挤坏。这花可要一百多呢。”
“你啊，就是传说中的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打车到我家可要六十多，这钱就不是钱了？”
“没关系，今天是我们最重要的日子。”
秦朗对周翩笑着，而周翩的心也一下子就被甜蜜所填满。他们拦了辆出租车，出租车师傅笑呵呵地说：“你们运气真好，一会就是交班时间了，恐怕你们等一个小时都拦不到车。你们是去哪儿？”
“桃源小区68号！”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好嘞。”
司机一踩油门，车子飞速开出，而周翩对着秦朗坏笑。她挽着秦朗胳膊，轻声问：“怎么今天那么好啊？不但提前下班了，还给我买了花？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啊？”
“你又来了。”秦朗苦笑：“我还不是高兴吗？等了那么久，我的未来丈人、丈母娘终于肯让我踏进你家门，承认我的合法地位，我都恨不得放鞭炮庆祝了。接到你电话我就和主管请假，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就是不知道你爸妈会不会喜欢。你看，这个是给你爸的‘天之蓝’、‘中华’，这是给你妈的燕窝、玉兰油、薏仁和洗碗布……”
秦朗一边说一边翻着袋子，给周翩展示，而周翩愣了。
“洗碗布？你买洗碗布干吗？”
“你不是说你家的洗碗布太油腻了要换了吗？”
“我真是服了你了。”周翩微笑着叹气，重重拍秦朗的肩膀：“亲爱的，你那么懂事又那么贤惠，我爸妈一定会喜欢死你的。”
“傻丫头。”
秦朗摸摸周翩的头，周翩乖巧靠在他的肩膀上，显得格外小鸟依人。
周翩和秦朗恋爱迄今已经有六年了。
他们大一就开始交往，男才女貌，是学校公认的“模范情侣”，大学四年过得甜甜蜜蜜，就算毕业也没把他们分开。当秦朗找到稳定工作后，周翩终于鼓起勇气把她恋爱的事情告诉爸妈，没想到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
“翩翩，你找的是什么人啊！那个什么秦朗的父母是农村人，没有劳保医保，这样的家庭怎么能去！你那个又丑又胖的表姐还嫁了老外，你连她都不如？”
“翩翩，‘门当户对’是一句很有有道理古话，虽说现在是新时代了，但相差太多的家庭的结合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下。”
听到她汇报恋爱经过，妈妈暴怒，指着她的鼻子就开骂，而一向开明的爸爸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周翩没想到父母不同意，一下子就闹开了：“和我谈恋爱的是秦朗又不是秦朗他爸妈！他们有没有劳保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妈，你真是小市民！还有，爸，你也是个共产党员，怎么还有阶级观念啊？农村人纯朴，有什么不好的？”
“那乞丐还纯朴呢，你怎么不嫁乞丐去？你去啊！”
王秀芬一听周翩居然不听劝，气得直推她，周翩被她推得撞在墙上，放声大哭。周大帆见女儿哭心疼了，气愤地对妻子说：“你少说几句，别动手动脚的！翩翩，你年纪还小，社会阅历不够丰富，先不要急着做决定，过几年再说好吗？”
“周翩你听着，你要是跟那个穷小子不断就别想进我家门！你跟着他去乡下种地养猪去吧！”
“去就去！我过年的时候会送你们一头大肥猪！”
周翩气得夺门而出。
此后的日子里，她和父母打起了考验耐心与技巧的持久战。妈妈不许她见秦朗，她就偷偷和秦朗约会，而秦朗也经常厚着脸皮登门拜访。一开始，他连门都不能进，后来能进门喝杯茶，做做家务，再后来终于感动了周大帆。周大帆的变更立场加上周翩的寻死觅活使王秀芬终于松了口——虽然不甘心，但她只有一个闺女，家长又有什么时候拗得过子女呢？
“爸妈，我回来了！有没有给秦朗的拖鞋啊？”
一进家门，周翩故意提点父母好好招待秦朗，王秀芬假装没听到，周大帆倒是给秦朗拿来一双拖鞋。秦朗把礼物放在桌上，拘谨地说：“叔叔阿姨，我给你们买了一些礼物，希望你们喜欢。”
“小秦啊，以后上门就别拿东西了，太破费了。”周大帆说。
“应该的。”
秦朗红着脸笑，而周翩拉着他坐下。周翩家晚上的饮食一向清淡，今天却有五菜一汤，还有北京烤鸭，一看就是父母尽了心。周翩心里高兴，给秦朗夹了一筷子烤鸭：“秦朗，这烤鸭味道挺好的，你尝尝。”
“谢谢。”
“是啊，多吃点，你在家可不一定吃得到。”王秀芬说。
“妈！”
周翩不满地瞪着母亲，王秀芬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周大帆倒是对秦朗还挺热情的，一直招呼他多吃菜，秦朗也急忙屁颠屁颠给周大帆敬酒。饭后，秦朗收拾碗筷，王秀芬就在一旁坐着，周翩急忙帮着秦朗一起收拾。王秀芬见不得闺女这样，提高了声音：“翩翩你做什么呢！你不怕手粗啊！”
“妈，秦朗是客！”
“翩翩，你就给我一个表现机会吧。”秦朗笑着说，偷偷捏捏周翩的手。
“那你洗好碗出来吃水果。”周翩心疼地说。
“嗯。”
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秦朗，周翩有一种错位的感觉，总觉得秦朗好像是封建社会受苦受难的小媳妇，而她家就是地主老财。秦朗收拾完毕，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王秀芬拿牙签递给他一块苹果，他急忙诚惶诚恐接了。王秀芬直入正题：“小秦啊，你和我们翩翩也谈了不少时间了，我们的态度你一直是知道的，是吧。”
“是的，阿姨。”
“说实话，我是不太赞成你们在一起的，可翩翩就是喜欢你，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一个也不去见，还和我闹自杀，我也拿她没办法。我问你，你们打算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要是叔叔、阿姨同意的话，我想今年就把事情办了。”
“今年？那你买房子可得抓紧时间了。装修好了得走几个月的味道，一下子住进去的话可会得白血病。”
“我、我暂时没有买房打算。”
秦朗红着脸说，觉得自己羞愧地就要死过去了。周翩暗恨妈妈明明知道秦朗的情况还故意戳他伤疤，急忙说：“买什么房啊，现在房价那么贵，谁买谁傻子！土地使用权才七十年，谁知道七十年后怎么样呢！买房后节衣缩食的日子我可不过！”
“你可以直接嫁一个有房的，照样不用节衣缩食！”王秀芬瞪女儿：“房价贵？过几年更贵！以后你有了孩子，是打算孩子跟着你们一起租房子颠沛流离呢，还是打算房东把你们赶出去后直接住桥洞去？”
“妈，我和秦朗都有工资，哪就那么悲惨了？你越说越离谱了！”
“秀芬，你看待问题的眼光不要那么短浅。小秦只是暂时不买房子，又不是以后不买，现在靠自己买房子的能有几个？他们也刚参加工作，你要给他们一段发展的空间。”周大帆来做和事老。
“靠自己买房子的是不多，但是靠爸妈的多啊！小秦，我直说了吧，要我答应你和翩翩的事情也可以，但你必须要买房。没有房子的话我女儿是不会嫁你的。我也知道你家的情况，不要求你一次性付清，但你首付钱总要出吧。男方买房天经地义，你想结婚总要给翩翩一个家是不是？”
“阿姨，你说得很对。我也想买房。现在房子均价要一万，我的工资每月五千，花一千存四千的话，还要三、四年才能存够首付钱……”
“那你们过三、四年再结婚好了。”
“妈！”周翩急了：“我都二十七了，你还想留我几年啊！没房子怎么了，没房子就不能嫁了吗？你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我爸还不是没房子？”
“周翩，你忘了小时候搬家的苦了？妈受过那罪，不会让你再受一次！你自己出去看看，谁家娶媳妇不买房子？我们家在街里街坊间还算有点名气，你爸好歹也是吃公家饭的，到时候亲戚朋友问起来你让我们的脸往哪里放？”
“没房子怎么就没脸了？就知道房子，你俗不俗啊！”
“我俗，你不俗！你就是活着真空世界，只要光合作用就能活，不用吃饭睡觉上厕所！”
“妈，你越说越过分了！”
“我不和你说！小秦，你给个痛快话，这房你到底买不买啊？你要是实在困难，就让你爸妈出个十万，我家也出十万！女方买房我可是听都没听说过啊！”
王秀芬大手一挥，一副“催泪大甩卖”的架势，周翩极为窘迫，而秦朗的脸红得就快烧起来了。他多想也大手一挥，说买房子的事情他一个人就行了不用他们操心，但他没钱，没有底气。他紧咬嘴唇，缓缓地说：“阿姨，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也知道翩翩跟我是委屈了。可我现在只有两万的存款，实在是……”
“两万？按照你刚才的算法，你每年可以存四万，你怎么工作到现在才两万存款？”
“我家修房子，我出了一部分。”
“哦。”
王秀芬“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看着秦朗，秦朗觉得自己在瞬间被她看穿了。
他确实很节省，但是他每月存下来的钱都寄给爸妈了。他也曾鼓足勇气开口问爸妈拿自己的存款买房，但他妈一听这话就抹起了眼泪：“小朗啊，妈是拿了你的钱，但是这钱都用了啊。你看，这房子旧了要修，你爸的身子骨也不好，你侄女还要上学……妈知道你那个女朋友想要你买房，可是咱家的情况确实是出不了啊。小朗，是妈没用。妈连累你了……”
“妈，你快别这么说。”秦朗急忙说：“我赚钱就是为了养家，你养我那么多年，我拿点工资养家算得了什么？你和我爸该吃吃，该花花，有我呢。”
工作四年，秦朗给家里先后寄了十万块钱。母亲说这钱小孩子花钱容易大手大脚，这钱她来存，给他以后娶媳妇用，他真没想到当他急等着用钱的时候这存款居然一分都没了——不不，他怎么能那么想？爸妈供他吃喝，供他上大学，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孩子大了本来就该养家。
“秀芬，你少说几句。”周大帆严厉地指责妻子：“小秦家条件不算特别好，可他对翩翩好就行了，攀比心理可是要不得。小秦，我们就翩翩一个女儿，总希望她过得好，在这点上我们的出发点和目的都是一样的。我有个方案，你看行不行？”
秦朗坐直身子：“叔叔您说。”
“我们拿出三十万的首付来给你们买房子，房产证上的名字就写翩翩的，贷款你们夫妻一起还。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事儿就尽快办了吧，不然房价又不知道会涨多少。”
“老周你说什么呢！”王秀芬一下子叫了起来：“谁家嫁女儿出人又出房？翩翩是长得丑还是残疾没人要，要倒贴？”
“叔叔，这，这不好吧。我怎么好意思拿您的钱。”秦朗也说。
“我们就翩翩一个女儿，我家钱还不是她的。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要结婚的话就结吧，可装修钱什么的可能你们要自己想办法了。小秦，这样的方案你是不是满意？”
“叔叔，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秦朗感激又愧疚。
“对翩翩好点就行。”周大帆说。
虽然王秀芬表现地极为不乐意，但周大帆是一家之主，事情他说了算。周翩没想到爸爸居然肯出钱买房，高兴地亲了爸爸一口，秦朗也觉得事情顺利地不敢想象，狠狠掐了自己几把才控制住没跳起来。他们约好下个星期和秦朗父母见面，双方家长碰碰头，商量结婚的事情。
当周翩下楼送秦朗去车站的时候，王秀芬正在翻检着礼物。她满脸不屑：“去未来岳父、岳母家才送这么点东西，小秦也真拿得出手。啧啧，玉兰油？他不会买套雅诗兰黛啊！咦，这是什么？洗碗布？他送这个来做什么？”
“家里的洗碗布倒是该换了——一定是翩翩说的。这孩子倒真是实心眼。”
“呵，是有够傻的。”王秀芬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秀芬，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给闺女买房，你今天还故意刁难小秦做什么？你就不怕他以后记恨我们？”
“他敢！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王秀芬柳眉倒竖：“除了长得人模狗样点外他有什么好的？条件差工作也一般！翩翩真是瞎了眼才找了这样的人家！”
“可是翩翩喜欢，我们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