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纯只觉得自己的右脚像是踩中了空气一样,身体像失控的飞机一样向下坠去,接着她听到了一声闷响,随即臀部传来一阵剧痛,接着,整个身体像是散了架一般。然后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过了许久,她终于清醒过来。
好像有灯光,模模糊糊地在她的眼前飘着,她的头很晕,眼皮很重,似乎怎么睁也睁不开,她下意识地向身边摸索着。她的左手终于摸到了一只柔软的手,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这是薛兰的戒指,也就是说,薛兰就在她身边。
傅纯轻轻地喘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平躺在地上。是的,地面冰冷,她想尝试先坐起来,结果头刚刚微微抬起,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向她的胸部压去,她只觉得胸前的肋骨被压得生疼,身体被这股力量重新按到了地上。
就在此时,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大的穹顶,顶壁粗糙,像是在一块完整的石头上开凿出来的。傅纯试着转动着头部,她现在至少能确定两件事情,首先,她与薛兰还活着,其次,她们现在正在一间密封的屋子里。
她的头轻轻地向左侧扭动,她终于看到了那飘浮着的灯光,是一根蜡烛,发出淡黄色的光芒,飘浮在穹顶下。
是的,那蜡烛飘浮在半空中,像是一根被人操纵的魔术蜡烛。
傅纯突然觉得那蜡烛挺可爱的。如果有机会,我也想买一根,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右边,傅纯轻轻地将自己的脑袋移向了右侧。
她看到了一张人脸,一张男人的脸,脸庞很大,颧骨像是水肿一般在脸上凸出。那男人的面孔蜡黄,像是被涂了一层蜡,双眼紧闭,这男人长了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傅纯记得五年前和钱琨在一起的时候,陪着他一起看过《探索·发现》,因为他喜欢看。
钱琨对她说过,这种人是雅利安人,但雅利安人是一个通俗的说法,事实上典型金发碧眼的白种人主要是盎格鲁-撒克逊人。
现在她的右侧,就有一张盎格鲁-撒克逊人的面孔,那男人大约三十岁,有一张与正常人不一样的庞大得有些变形的面孔,颧骨和上颌都向前挺着,模样有些吓人。
更吓人的,是那个男人的身体的状态,他的身体缩入墙壁上的一个棕黄色的柜子里,双手被平举提至肩部,双腿紧盘。人能用这个方式缩入柜子吗?难道他练过瑜伽?这个幻想在数秒钟后就被她自己打破了,这是一个死人,被人放入了柜子。
傅纯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叫声在房顶上回荡着,那根在空中飘浮着的蜡烛,似乎也被她的叫声所惊扰,竟然上下摇摆起来,好半天才停下来,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很沙哑。
“结束她们吧。”那个声音说道。
“结束她们?”另外一个同样沙哑的声音回答道,“可是她们是近五十年来,第一个发现我们屋子的人。”
这个声音很熟悉,傅纯听出来了,是那个为她们打开房门的矮胖女人的声音。
“所以要结束她们。”第一个声音又说道,但那个女人并没有回答他。
“怎么?”过了两三分钟,第一个声音又响起来了,“难道你要我亲自动手?”
“不。”那女人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觉不觉得,我们很孤单?”
傅纯心里当时一震,她听到“结束”两个字时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但紧接着她就明白了,是要结束她与薛兰的生命。但那女人又提到了两个字——“孤单”。
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们可能要这样孤单几百年。”那女人又说道,“科勒为我们留下的石头还剩下三块,可以给她们用。”
“让她们陪着我们,这样我们就不孤单了。”
第一个声音突然笑了笑,像是山魈的低鸣,“你也害怕孤单。”
“不只是我害怕,”那女人又说道,“你也害怕。”
“我不害怕。”那声音又说道,“我是神仙。”
那女人发出有些轻蔑的笑声,“神仙也害怕孤单的。”
大概过了有五分钟,第一个声音终于又说话了:“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让她们陪着我们,她们也算是个伴,她们俩长得都很美,你的心里多少会舒服一些。”
傅纯心里又是一震,陪着他们,什么意思?难道她这一生都要被锁在这间屋子里面吗?她只觉得心里的火烧了起来,和钱琨在一起的这些年,她的脾气也见长,TMD,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跟他们拼了。
“你在想什么?想和我拼命吗?”那个矮胖女人像一只飘浮在天空中的胖企鹅一样,突然荡到了她的面前,“真想拼命?”
傅纯用力地点了点头,生命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但比生命更珍贵的是自由。
“你不会舍得杀我的。”那女人突然笑了笑,她长得真难看,脸上的肉像一只肉青虫的环节一样堆积着,“因为你很快就要变成神仙了。”
那女人轻轻地向傅纯的脖子上套了一条黑色的绳子,绳子的尽头,是一块鹅蛋大小的黑色石头。
傅纯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接着,她觉得记忆空了,只能记住眼前的事情。
然后她又做了些什么,她好像想起来了,房子,是的,房子。
她和薛兰都站了起来,她觉得浑身上下都很轻松,身体很轻,大脑也很轻,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
但她好像还记得一个人——钱琨。
她们往上走,那屋子里的构造她无法回想起来,但是能想起行走时的步骤。屋子里有个石质楼梯,爬上那个楼梯后,她们又到了那个客厅里,然后她们坐在餐桌旁,吃了一顿晚餐,她吃的像是什么动物的腿。
然后她们背起了自己的包,走出了屋子,再也没有看到其他人。她们觉得走得很快,大概只用了半天的工夫,她们就走了很远,然后薛兰说她有点累,她们就在一个山顶宿营。
睡觉之前,傅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钱琨。
她问薛兰:“你知道钱琨是谁吗?”
薛兰看了看她,皱了眉想了很久,“好像是你的男朋友。”接着薛兰又问她:“你知道章怀是谁吗?”
傅纯告诉薛兰:“那是你的男朋友。”
薛兰好像马上就想到了,她对傅纯点点头。
但傅纯记得,当她想起钱琨是谁的时候,她笑了,好像终于在记忆里找到了这个人。她甚至有一点点初恋女孩的幻想,她有点想见到这个钱琨了。
我静静地听着张凯讲述这个故事,全然不顾即将燃尽的香烟灼伤了我的手指。
“所以她不希望我在场。”我看着张凯说道,“是吧?”
“我不知道。”张凯说道,“我只是把这个故事转述给你,你是听众,我是说故事的人。”
“那你觉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对张凯说道。
“我没有想好。”他用劲地挠了挠头,“有没有必要让傅纯先去公安局录个口供?”
“我只觉得她很不安全。”我接着说道,“她没有家,她能去哪里?张凯,你为什么不劝劝她?”
“劝她?”张凯苦笑了一下,“回你的家吗?如果没有你,我还好劝一下,甚至帮助她先找到一间房子,但是有你在这里,你觉得她会让你看到她的窘态吗?”
“她是不会这样做的。”张凯说道,“傅纯是个好强的女孩,你们俩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因为你好强,她也好强。”
“可我已经很不好强了。”我说了一句拗嘴的话。
“但傅纯总觉得她很了解你,你又觉得你很了解她。”张凯说道,“你们俩最大的问题是总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也许你们有N个理由是曾经为对方考虑过,但是归根结底,你们都认为爱情是面子的体现。钱琨,我认为如果这些年你不是那么急着再追她,你们也许还有复合的余地。”
“那么现在呢?”我追问了一句。
“现在我觉得你应该稍微清醒一下了。”张凯说道,“你们的一切都结束了,现在,我们还是来讨论点实际的内容吧。”
“其实这件事情最核心的两个内容是神仙和黑石。”张凯说道,“但其间融进了太多不可思议的内容。比如石窟、傅纯和薛兰的失忆、章怀的死亡,以及你在那栋老楼里的所见所闻。包括异常的电磁波,老楼突然断电,住户突然出现了幻觉。”
“对了,”我说道,“大楼里除了章怀之外的三具尸体身上,有没有发现异样之处?”
“没有。”张凯说道,“李硕进行了两次尸检,结论都是心脏爆裂死亡。”
“你还忘了一件事情,”我说道,“缩骨。章怀的身体缩短了一点五厘米,同样,当李全教授在乌陀山山林里看到麦克·科勒的时候,麦勒的身高也变矮了,只有一百五十厘米左右。”
“你有解释吗?”他问道。
“来剥茧抽丝地从源溯起,我们可以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黑石带有异常电磁波。”我说道,“张凯,可能你的思想受到太多常识型罪案的影响,但这个案件并不寻常,你应该换一种眼光来看。
“那块黑色的石头来自外太空,与宇宙同龄,这就造就了它的神秘性。我们还得知,这块石头曾经出现在北欧神话里,北欧神话中独臂战神提尔的剑上也悬挂过它,盖世太保的控制者希姆莱曾经想寻找到这块石头。”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在人类的历史中,这块石头肯定不止出现过一次。”我说道,“神话总是与现实分不开的,荷马的《伊利亚特》里,在特洛伊人与希腊人之间的战争中,敌对的双方身后都有神的影子。”
“说远了,回到主题。”张凯说道,“你接着往下说。”
“麦克·科勒曾经被强迫去搜索这块黑石,但他最终想办法逃离了盖世太保的控制,然后来到了中国。”我说道,“中国正值抗日战争时期,闽省靠近台湾,当时台湾被日本所控制,日本在20世纪30年代与德国已经结成轴心。科勒为什么要跑到盖世太保盟友触角所能伸及的地区来?”
“显然,”我说道,“他是有所图而来,我认为,他是专门到中国来寻找那块黑石的。”
“你接着说。”张凯双目灼灼地看着我,“我在听。”
“我想,他一定是找到了那块石头。”我说道,“我只能推测到这里,也正是那块黑石,给他带来了一系列的异状。包括身体缩小、面孔突变,还有年龄,他突然发现他变得更年轻了。”
“而且李全教授说他见到科勒时,科勒说的是中文。”我喘了口气,“傅纯说她戴上黑石项链后脑袋发空,对于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所以我认为科勒的中文都是在闽省学会的。”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因为那块黑石。”我说道,“傅纯说了很重要的一句话,她们觉得自己走得很快,李全教授也说到了,他看到科勒时,科勒的行动像一只穿梭在竹林中的猎豹。黑石为他们带来了很多改变,包括对外界事物的接受,包括提高了行动的速度。”
张凯没有说话,想了半天他回了我一句,“其实你刚才提的这两件事情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我想给傅纯打个电话,我还是认为她应该去公安局录个口供。”
“我不赞成你带她去公安局录口供,”我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你去帮帮她成吗?为了我。”
“我就是不为你,”张凯瞪着我说道,“我也会帮她的。”
张凯拨通了傅纯的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声音——“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他脸色微变,我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她在哪里?”我问道。
“她跟我说她会先租一套房子,”张凯说道,“然后等安顿好以后再给我电话,我提出要帮助她,她拒绝了。”
“她并不是安全的。”我沉着脸说道,“她随时随地可能像薛兰一样失踪。”
“我知道,”张凯说道,“但和我说话的时候,她的情绪稳定,同时要我给她一些私密空间。就算她出了事情,我认为也是她为了避免和你进行太多接触而出事的。所以问题还是出在你的身上。”
张凯没有说错,傅纯一直想避开我,她恢复清醒之后亦是如此,我可以理解,她不想因为她的苏醒而感觉像欠了我什么似的。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觉得她欠我什么,我在医院里陪着她,只是因为我爱她。
爱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负累,尤其当别人不想接受的时候。
所以说,错的人是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想着她的手机为什么会打不通。
“可能没有电了。”张凯说道,“如果等一会儿再打不通,我们再想办法。”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静静地待在张凯房中。半个小时后,张凯再次拨打了傅纯的电话,话筒里传来的依然是“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坏了。”张凯对我说道,“这下真的坏了。”
我实在不想说张凯什么,在这件事情中,他太缺少警觉性,他的行为中充斥了太多的友情式的举动,而缺少警察的直觉。
“我们怎么办?”我焦急地说道。傅纯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她是不是被那个矮个子女人绑架了?张凯一次莫名的大意,很可能会让傅纯失去生命。
“我会负完全责任。”张凯说道,“在家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我在张凯的房间里打着转,心乱如麻。我不知道傅纯究竟出了什么事,是她的手机坏了,还是她像薛兰一样,已经被绑架走了?
那个矮个子女人,不止一次要我把黑石项链戴到傅纯的脖子上,按照傅纯自己的说法,那女人本来有机会杀了她们,但是因为“害怕孤单”,所以没杀她们,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终于忍不住了,拨了手机里的傅纯的号码。
话筒那边是空灵般的寂静,一点点声音都没有,十余秒钟之后,那边再次传来了一个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傅纯,你在哪里?你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你又能去哪里?
门轰的一声被推开了,张凯站在门口,喘着粗气看着我。
“一封信。”他左手拎着一个环保袋,右手晃着一个黄色的信封,“傅纯给了我一封信,送到公安局里了。”
我几乎是从他的手中抢过信,信封口并没有封上,一张纸从信封里掉了出来。
上面写着五个小小的字。
“我去救薛兰”。
“是不是她的字迹?”张凯喘着气说道,“是不是她写的?”
“是她的字。”我说道,我书桌的抽屉里还放着她以前给我写的两封信,她的字,我一眼就可以认出,“她能到哪里去救薛兰?”
张凯看着我,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她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对我说出来。”
我惊异地看了看张凯,他脸色严峻。
“她一定知道薛兰被谁绑架了。”张凯说道,“但是她在向我描述的时候,她只说了她的故事,为什么会这样?显然,她在苏醒之后就已经有了决定,她决定去做一件事情。”
“去救薛兰?”我说道,“她怎么能做得到?那矮个子女人,不是正常的人,她可以轻松置人于死地。”
“我只能说傅纯一定有这个想法。”张凯看着我说道,“你让我安静几分钟,好吗?”
屋内没有开灯,很黑,只有两个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燃烧着,香烟燃尽之后,张凯说话了。
“我们去乌陀山吧。”他对我说道,“我们应该去救她们。”
“我知道,我也想去,可是我们去了又有什么用,送死吗?可不可以借助警方的力量?”
“不可以。”张凯说道,“警方可能还未到乌陀山区就惊动了他们,如果我们要想救傅纯和薛兰,就必须用我们的方式。”
“什么方式?”
“赌一把!”
“你想想看。”张凯说道,“如果仅有我们俩去乌陀山,对方一定不会警觉,因为他们认为他们可以轻松置我们于死地,就像对章怀一样,这样我们就有可能将薛兰和傅纯救出。反之,如果警方出动,那么对方可能在警方进入乌陀山的一刹那就发觉,然后销毁一切证据。”
“我们有多大机会救出她们?”
“只有一成。”张凯看着我说道,“但我们有九成的希望在乌陀山北部那栋三层楼房里找到薛兰和傅纯,你去不去?”
一成的机会,我甚至认为一成的机会都是多的。
“我当然要去。”我静静地说道,“但是我们应该怎么对付他们?用子弹,还是其他物品?几乎就没有任何物体可以伤到那个矮个子女人,你的电警棍还砸到了自己的头上。那块黑石,从太空中落入地球时外表都没有留下灼痕,我们几乎没有胜算。”
“有胜算。”张凯说道,“刚才回来的路上我都想好了,火攻。”
“火攻?”我说道,“记不记得傅纯说过那个矮个子女人的一句话,‘科勒为我们留下的石头还剩下三块’。现在,我得到了其中一块,他们还剩下两块。那石头在穿越大气层时都没有留下灼痕,火攻又会有什么用?!”
“对石头没有用,但是对人有用!”张凯看着我说道,“我们可以用火攻击那矮个子女人的肉体,我就不相信她能够抵抗住火焰!”
我没有说话,也可能火点着后,还没烧着她,就把我们自己烧死了。
“就算我们要死,”张凯说道,“我们也要抱着她一起死,你说对不对?”
“对!”我亢奋起来,“你说得对,我们有胜算,只要我们不怕死,死的人就不会是我们!”
是的,只要我们不怕死,我们还怕什么。
“我们得准备一些燃烧弹。”我说道,“你这方面经验多一些。”
“我全部都准备好了,”张凯打开了左手的环保袋,“四个汽油瓶,可以做燃烧弹来用,只要我们见到她,就有赢她的机会,就算我们身上着火了,我们还可以抱着她一起死。”
“你呢,你为什么不说话?”张凯说道。
“我想静一静,张凯。”我轻轻地说道,“傅纯竟然在最后时刻都不愿意和我说一句话。”
“这才是真正的她。”张凯低着头摆弄那几个汽油瓶,“你难道今天才知道吗?”
“怎么说?”
“她并不爱你,钱琨。”张凯的声音很大,“你要我说多少次?是的,这些年她还是孤身一人,可如果她还爱你,或者还记得你们之间的感情。退一万步说,还记得你曾经对她的付出,她一定会感动的,她一定会给你一个电话,哪怕是一个电话。就算不打手机,家里的电话总可以打一下。”
“我记得有一次,你和她刚分手,你喝得大醉,我扶着你回的家,你摔了一跤,手上缝了七针。”张凯说道,“那是你生命中最低潮的时候,你的每一位真正的朋友,都站在你的身边,她在哪里?她爱过你吗?她对你有过一点点心疼吗?”
“你一直把你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记得那么清楚,在最疲倦的时候,用它来激励自己。”张凯说道,“其实这是一种自闭和抑郁的倾向。你不愿意去面对现实,还躲在你过去的记忆里。你认为记忆是唯美的,却不知道现实才是最重要的。你犯了唯心主义的错误。”
“教条主义吧?”我苦笑了一下,竟然还谈到了主义。
“不论是哪一种主义,”张凯说道,“你现在是一个人活着。即使现在,你为她死也是心甘情愿,可这样做值吗?她真的爱你吗,还是仅仅是你一相情愿地爱着她?”
“那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们?”
“这是我的职业。”张凯说道,“我必须这样做,而且,傅纯最后是见我一面以后失踪的。”
“不是失踪。”我说道,“她是一个人去救薛兰,然后两个人一起陷落在乌陀山山区里。”
“是的。”张凯看着我说道,“不过我知道,如果让你单独去救她,也许你也会去的。”
“可很奇怪,”我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冰冷,“如果我一个人去的话,我一定不会想那么多;但是和你一起去救她们,我却想了很多。想怎么样去战胜敌人,想怎么样保住生命。”
“因为如果你一个人去,你是去求死,”张凯说道,“可如果我们两个人去,你希望我们都活下来。”
“所以我从来都没有重色轻友。”我笑着说道,“对不对?”
“你的生活中,过于关注个人的感情问题,把它升华了。”张凯说道,“我关注的则是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说白一点,你像是一位印度教徒,注重精神世界,而我是一位儒士,注重的是现实生活中的痛苦与欢乐,因为我是一名警察。”
“我觉得这话像是我说的。”我苦笑了一下,我没有想到张凯对印度教还有研究。
“你没有说出来。”张凯笑着说道,“是因为你忘了自己该干什么,你沉迷在自我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编织着一点点小小的成就和一点点感动在欺骗自己。然而时光飞逝,你在老去,等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真的老了,你才知道你失去了一切。”
“其实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失去过,”张凯又说道,“你只是迷失了自己。迷失,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说道,“就像我把自己给遗忘到哪里了一样。”
“事实上你从来都没有把自己遗忘,”张凯说道,“你只是需要清醒一点,被人打醒,说心里话我很想扁你一顿。”
“有必要吗?”我大笑了起来。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张凯突然看着我说道,“你现在还想不想去救傅纯?”
“想。”我回答道,“因为我现在还爱她,但去救了她之后,不论我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再爱她。因为可以结束了。我要给自己一个解脱。”
“我一直想,我怎么会和你这样的人做兄弟。”他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现在我明白了。”
“怎么?”
“因为我喜欢你处理事情的方式。”张凯笑着说道,“很冲动,很传统,很自以为是。我们其实是同一种人。”
刀锋尖利,取下一根头发放在刀刃上,轻轻一吹,毛发尽断,刀身不长,大约只有三十厘米,戴上刀鞘,插入腰间正好。我没有想到张凯家中还藏有这样的刀。
“我的朋友送给我的,两把。”张凯说道,“我们用得上。”他看了看我们的装备,“你准备好了没有?”
我的衬衣口袋里,装着张有才送给我的那个电磁仪,我觉得它才是最重要的物品,因为它可以帮助我们找到敌人。
“我们怎么去乌陀山?”
“开车。”张凯回答道,“这次我们不从乌陀山北部进入,我们按照背包客的路线,从乌陀山中部进去,至少在死亡之前,我还想看看那个石窟。”
“也许我们不会死。”我说道,“因为我们很勇敢。”
勇敢的人会不会死?这是个有趣的话题。
有些人很小心,看起来他们很怯懦,其实他们很勇敢,面对伤害,他们会站出来;有些人看起来很勇敢,其实他们只是冲动,冲动像魔鬼一样支撑着他们的灵魂。
我和张凯就这样前往乌陀山,寻找傅纯博客里提到的那栋三层楼房,寻找那位被张有才称之为“鬼”,而那“鬼”又自称是神仙的人。然后,试图将薛兰和傅纯找到并救出。也许在半个月前,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决定。
那时候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用大脑里的点点记忆麻醉着自己。我很怯懦。
现在,我冲动了吗?
这究竟是怯懦式的勇敢,还是冲动式的勇敢?
我坐在张凯的车内,点燃了香烟,我又要再次经历与半个月前相同的历程。目的地是闽省,乌陀山。
两天,我们这次用了两天的时间就到了武夷山,然后决定从武夷山步行至乌陀山。张凯将汽车停在宾馆里,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现在就可以向乌陀山进发了。
“还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在离开房间前他问了这样一句话。
“带点酒。”我说道,“我们需要这东西。”
酒可断人肠。
我想在闽省喝到家乡的酒。
家乡的酒很多,高炉、古井、口子。高炉绵醇,像爱人温柔的唇,让你不知不觉就醉了;古井厚重,像朋友的话,让你不知不觉就忘记了自己;口子浓烈,你在痛苦的时候,总难免去喝上一点,然后就这样醉了。
碰巧,在宾馆下的超市里,这三种酒都有。
于是我各买了两瓶,张凯在一边皱着眉头。
“酒会乱性。”他说道,“你买得太多了。”
“酒可壮壮士胆。”我说道,“我们是壮士。”
壮士一去不复返。
乌陀山没有易水,但是有风,也有雨。
风夹着雨,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们身上,根据电子地图显示,我们大约再走十公里就可以到达石窟,过了石窟,再一直往北走,我们就能找到那栋三层楼房。
我走在前面,张凯走在我的身后,我似乎想将自己的精力完全发泄出来,但是张凯在尽量节省他的体能。
“闽省的雨季比我们那里早,”我说道,“五月中旬雨季应该结束了。”
“气候反常。”张凯抹了一把头上的雨水,我们俩什么都带了,就是忘了带雨衣,他掏出了指南针,“石窟应该快要到了。”
脚下的泥路似乎越来越烂,我一点点向上费力地爬着,山坡并不陡,但是没有路,脚下的泥越踩越烂,终于,我扑通一声滑倒了。
“小心点。”张凯扶起了我,“路会越来越难走。”
“石窟还有多远?”我问道。
“你觉得呢?”他反问我。
“我记不清,脑子有些乱。”
“从现在开始。”张凯严峻地说道,“你必须清醒一些,将你手中的酒瓶扔掉,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事情。”
我咬开了酒瓶的塞,灌了一口白酒,只觉得一股暖意从丹田升起,慢慢地将我的大脑也唤醒了。
“应该距离石窟不到一公里。”我来时看过地图,傅纯的博客曾经对石窟有过描述,包括前往石窟的道路,“我感觉应该快要到了。”
“你的感觉是对的。”张凯说道,“但我还是建议你把酒瓶丢掉。雨天路滑,脑子晕乎乎的对我们并没有太多好处。”
“我知道。”
我的感觉的确没有错,爬上了眼前的这座山坡,一块石碑立在我们面前:乌陀山乱葬石窟。
石碑后面,是一块小小的山间平台,平台的终点,有一个黑色的洞口。
“就是那里!”我说道。
张凯点点头,他抢在我前面朝洞口走去。
一进入这个洞,我打了一个冷战,洞很深,这是一个供驴友们游玩的景点,因此并没有太多景点应有的保护措施。一进入石窟,一股寒气就从里面吹出。洞口处,有个身穿淡蓝色棉衣的男人正站在那里。
他的头低垂着,身穿一件蓝色的长袍,袍子表面的颜色已经完全褪去,变成了蓝灰色,只有胸口处还有点鲜艳的蓝色。他的脑袋已经完全白骨化了,甚至五官都变得模糊了,变成一块凹凸不平的圆球,我怀疑他不仅仅是肉体腐烂了,连灵魂也消失了。
这个世界有灵魂吗?
“很吓人。”张凯说了一句,“李全夜里看到的不会就是这种景象吧?”
“李全说他看到了骷髅。”我打着寒战说道,“这个人的脑袋都已经失去形状了。”
“奇怪。”张凯说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不清楚,如果死者是被人毒死的,他有毒的肌肉会一点点侵蚀他的肉体,然后是骨骼,最后就可能变成这个样子。”我说道,“但这情况极少。”
“我觉得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你刚才说的这种。”张凯说道,“另外一种情况是,这尸体有一天突然发生剧烈的腐烂,其实是因为有人专门为它上了防腐涂料,结果搞成了这个鬼模样。”
我摇了摇头,这个推测太大胆了。就在这时,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说得没错,我本来想为它上些防腐涂料,却没有想到它烂成了这个样子。”
我转过头去,一个男人孤独地站在洞口。
“我叫高翔。”那个男人说道,接着他伸出了右手,“给我点酒喝。”
雨似乎越下越大,渐渐将洞口外的一切都变成了一道道白色的线,洞口有一个浅浅的台阶,进来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那台阶将水阻隔在了洞外,雨水顺着平台流淌到山下。
这石窟,赫然成为雨天乌陀山路人避雨的最佳地点。
高翔喝了一口酒,看了看我们,“你们要去乌陀山北部?”
张凯和我都点了点头。
“那地方是幽灵聚集之地。”他看着我们说道,“大概二十天之前,有两个女孩子曾经要去那里,我劝了她们,结果她们反而执意要去。可能她们已经死在那里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我和张凯都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因为那个地方太恐怖了。”
“等等,”张凯说道,“乌陀山北部这个地理区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从石窟出去向北走,直到闽省北部的尽头。”高翔说道,“这都是乌陀山区域。看起来似乎并不大,但是从来没有人真正将它探索透。我的爷爷曾经到乌陀山北部去打猎,结果在路上迷路了整整三天,回来的时候,他似乎根本记不清这三天发生的事情。在我们这里,这样的情况叫做撞邪。”
“即使像我们这种世代居住在乌陀山南部的人,去过乌陀山北部的,或者说去过乌陀山北部能不撞邪的人几乎没有。”高翔说道,“甚至从我们的祖辈起,都知道乌陀山流传着一个传说,就是这些山洞里死者的灵魂,还在乌陀山北部游荡着,他们在看守着他们的尸体。”
“就看守成这个样子?”我忍不住说了一句,虽然没有进入山洞最深处,但这个石窟的败象已显,很多棺木已经被翻倒甚至是拆开,无数尸体的肢体被凌乱地扔在棺木上,如果他们有灵魂的话,他们一定会愤怒得要死。
他们已经死了,而且,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