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不见了。
屋子很大,但是我用手电简单地照射了一遍以后,就知道高翔已经消失了。门还在咚咚地响着,张凯还在敲着房门,而门内的我打不开那扇门。我打量着这屋子。
这是一间怪屋子。
地很滑,我这才发现,这栋老宅奇怪至极,因为根本就没有院落,门后,就是大厅。
大厅铺的还是木制的地板,地板很光滑,将手电的光一点点反射了出来,地板像是打过一层蜡。
这是间长方形的屋子。
屋子很大,手电光照到墙壁上,我发现墙壁竟然是****的岩壁,手电光照到我对面的墙壁上,墙壁挂满了画,我向前走了几步,手电光直射着,我突然发现,我的面前竟然还有一个楼梯。
楼梯也是木制的,楼梯的下端,铺着一块红色的地毯,地毯上清晰地印着一行泥水斑斑的脚印。
是高翔的,因为这脚印的泥水很新鲜,满是泥浆的脚印踩在地毯上,把地毯渗出了一大片水渍。
高翔是想把我引到楼上去,我的大脑稍微恢复了一点思考,所以我绝不能上当。
我轻轻地向左转过了身子,手电的微光像是一辆落入陷阱的碰碰车,它在大厅里不断撞上一个又一个障碍物,我的眼睛无法分辨出阻挡它的是什么,我想,只能是放在大厅里的家具。
“钱琨。”我听到了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怒吼,“你怎么样?”
张凯还在外边,他一定像疯子一样大叫着,用力地砸着大门。就在这时,我又听到吱的一声,门再次打开了。
一束白光投到了我的身上,张凯的身影已经站到了门前。
“你开的门?”他气喘吁吁地问道,我摇了摇头,张凯向前走了几步,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了轰的一声,门啪一下关上了。
我呆呆地看着张凯,他也呆呆地看着我。
“门是自动打开的。”我呆呆地说道,“高翔不见了。”
张凯看了看,又回过头拿着应急灯照了照门。
“这是扇电控门。”张凯摸索了那门半天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定有电子系统控制着这扇门的开合。而且,”他用力地敲了敲那岩壁,“这里面一定布着电线,岩壁好像很完整,布电线的那个人很了不起。”
“把你的灯给我。”我说道,张凯有些吃惊地看了看我,将那应急灯递给了我,我再次左转过身去,在灯光的照射下,这个屋子里的种种终于慢慢地在我们面前展现。
一张桌子放在我们的左侧,桌子很长很长,像是欧洲中世纪某个国王的巨型餐桌,餐桌是红色的,只有距我们最近处摆放了四套餐具。墙壁上,则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画。
第一幅画,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
她长了一张令所有男人都会心醉的脸庞,下巴尖尖的,小小的嘴唇上是一个玉雕式的鼻子,鼻翼挺直,左颊上还留了半个淡淡的酒窝。她双目半睁,如同黑宝石一般的瞳孔闪着女人特有的温柔,我承认,在那一刹那,我也被她的容貌所打动。
“很美!”张凯喃喃地说道,“不是吗?”
“是的,而且她还是个中国美女。”我说道,“看她穿的衣服,是红色的旗袍,她的脸颊涂抹了淡红色的胭脂,这样的化妆风格很像20世纪30年代老上海的月牌画上的女性。”
张凯点了点头,他说道:“画的风格我觉得很眼熟,你说得对,就是20世纪30年代老上海的月牌画上的女性。”
“而且,这还是一张油画。”我又说道,“典型的西洋风格的油画。”
张凯看了看我,“你想说什么?”
“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我说道,“傅纯的博客里不仅仅有那栋三层别墅楼的照片,还有在别墅里拍到的照片,我肯定没有记错,那些照片里面有这张餐桌,还有,她拍下了一幅关于猫的油画。”
正对着我们的墙壁上,挂着一排油画,第二幅油画,是一个欧洲男人,金黄色的头发,相貌冷峻;第三幅油画仍然是一张欧洲男人的油画。直到第六幅油画,我终于看到了那只猫,趴在一个人的膝盖上,猫的身上,还搭着一只苍白的手。
“就是这张照片。”我的嘴里满是苦涩,“没有错,傅纯的博客里有这张照片,我们没有迷路,我们就在她们进入的那栋欧式别墅里,只是我们进来的时候,这别墅变成了段氏老宅。”
张凯看了我一眼,他没有说话,没有急着反驳我,只是静静地看了看那幅黑猫的油画,然后转回头来,来到了第一幅油画面前。
“那说明什么?”他接着问道,“看看你的电磁仪。”
电磁仪并没有太多变化,依然保持1300区间,这表明这个空间里并没有异常电磁波,但这不对。
我们已经进入了这栋老宅,至少老宅里的布置与傅纯博客里的照片相同,这说明我们与傅纯、薛兰殊途同归。
傅纯在这个屋子里被人戴上了一根黑石项链,那石头具有异常电磁波,于是她回到了滨城,于是就有了我经历的故事。
不对头,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
如果你是一个猎人,来到虎穴里,你突然发现洞穴里的老虎和小虎都不见了,你一定会非常奇怪。
我们还是被一只小虎带到这个洞穴里来的。
说不定,那大虎和小虎充当了猎人,充当猎物的,是我和张凯。
“高翔上楼了。”我说道,我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混乱。张凯则向餐桌前走了几步,然后他回过头来对我说道:“桌子上有字。”
那张长得有些夸张的红色餐桌上,摆放了四套餐具,每套餐具边上,放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字。
“薛兰”、“傅纯”、“张凯”、“钱琨”。
他们不仅摆好了陷阱,而且还将我们当做餐桌上的猎物。
我和张凯几乎异口同声地骂道:“TMD。”
餐具是西式的,一只金黄色的盘子上倒扣了一只黄色的小碗。张凯轻轻揭开了那只小碗,一股血腥气味扑鼻而来。
那盘子中央,摆放着一只动物内脏,养狗多年,我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只肝脏。
“鸟类的肝脏。”我说道,张凯接着将另外三只碗也一一揭开,盘子中央,仍然摆放着三只动物的肝脏。
“我还以为是要把我们切割了放在盘子里。”我苦笑道,“没有想到是给我们准备的食物。”
张凯嗯了一声,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认为我们死定了?”张凯说道,“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预感,他们并不想要我们死。”
“他们想要我们怎么样?”
“他们想要我们和他们一样。”张凯看着我。
“何以见得?”我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感觉。”张凯说道,“警察的直觉。”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又问道。
“拼命。”他在黑暗中对我说道,“你是怎么了?钱琨,你现在一点都不像你了。”
“嗯?”
“你不应该有那么多的疑问,”他说道,“你现在应该也有好几套预案了。如果真要死,我们死之前先一把火烧掉这栋老宅。”
张凯带了四个******,他没有告诉高翔,我们身上带了四个易燃物。
不论何时,张凯总是比我更细心,他比我更懂得如何去防范陌生人。
“我没有预案。”我喃喃地说道,“实在不行,就烧了这鬼地方,让这见鬼的地方永远消失。”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个笑声,像是秋天里,我挂在院子里的铜风铃被秋风吹动时的声音。
我认得这声音,这是傅纯的笑声。
“你们俩在说什么?”傅纯的声音从楼梯方向响起,“要烧掉这房子,钱琨,你要烧掉我吗?”
她的语音温柔,带有她特有的娇憨。我觉得心中一软,内心藏着的一个原已经被打翻的瓶子突然又重新立了起来,而且又被人注入了空气。
我又活过来了吗?我看了看张凯,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着电磁仪。
那玩意的数值已经升到了2100以上。
傅纯的身上,一定戴了一根黑石项链。
张凯说了一句话:“不动如山。”
山是不动的,除非地震。
我试着让自己的身体像山一样僵硬在原地,应急灯的光直直地投向楼梯口方向,正对着红地毯。
一个女人婀娜的身影,慢慢地出现在红地毯上。
我的浑身开始颤抖,山是不可以动的。
我不是山,所以会摇动。
张凯在身边冷冷地看着我,他没有动。
“握好你的刀。”他冷冷地说道。
我握刀的右手抖得很厉害,实在不行,就变得和他们一样吧,这样我就可以和傅纯在一起了,她不会再说那些伤害我的话,不会让我再流眼泪。我们可以很好地活着,而且,按照李全教授对于麦克·科勒的描述,我们也许可以活得比普通人更久一些。
我们的容貌会更加年轻。
我的手突然不抖了。
是啊,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啊,做人并不快乐,太累了,做神仙多好。
神仙?
在大厅里,在我听到傅纯的声音后,我突然觉得,我变得不再像原来的我了。
心里的疲倦和压力,在内心深处那份对傅纯的爱,终于开始在这里一点点改变着我,我终于开始一点点忘记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我也是。
我的弱点就是傅纯。
这个弱点已经被对方抓住了。
这是我看到傅纯身影前,大脑里最后的思考。
傅纯慢慢走在红地毯上,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晚礼服,天知道那是从哪里来的,她绾起头发,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一步步地从楼梯上方走下来,“钱琨,你还是来找我了。”
我的右手突然一松,刀当的一声落到了脚下。
张凯没有说话,拾起我落在地上的刀,塞到我的右手上,“你忘了你是来救她的吗?”
救她?谁来救我?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些年来,我都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活过来的,痛苦、压抑,还有半夜睡醒时,大脑中一片空洞,不知道第二天该做什么。
我一直很爱傅纯,虽然我心里也明白,她并不爱我。
她只是把我当做经历,而我把她当做了唯一。因为她把我当做了经历,所以她根本就不在乎她曾经对我说过什么,海誓山盟不过是一种虚伪的游戏,而我,却把她的每一句话当做生命中爱情的回忆。
这个世界有很多不平等的事情,但最不平等的事情,莫过于一个女人对你说她爱你,而她一个月以后就忘了,她觉得她是在演戏,而你又恰恰是她戏里的男主角。
我只是一个男主角,我只是一个命运被安排的演员。
傅纯的步子迈得极慢,我这才看到,她穿了一双至少有十厘米高的高跟鞋。我心中微微一动,她个子本来就不高,但穿上了这双高跟鞋,我并没有觉得她的个子长高多少。
缩骨。
章怀的尸体足以证明一切,戴上黑石的人,可能缩骨,李全教授在乌陀山山林里见到麦克·科勒时,科勒也缩骨了。
傅纯一步步地朝我逼近过来,她的眼中根本没有张凯,只有我。
我这一生中,从来不是一个被别人安排好命运的演员,从来都不是。
就在那一刹那,我的心又硬了起来,我告诉自己,击晕她,然后把她带走,再一把火烧了这鬼屋子。
“老公,”她笑吟吟地对我说道,“你想不想做神仙?”
我的心突然一震,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我很久没有听她这样说话了,上一次对我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四年前,我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吻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很黄,并不浓密,但上面有股女人的香气,一点点将我迷倒。
我还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还记得。
“我想,我还是爱你的。”我喃喃地说道,话还没说完,我只感觉后背一痛,一只脚猛然将我踹倒在地。“你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张凯大叫道。
“傅纯!”张凯将刀对准她,“你清醒一点,这样下去你就完了。薛兰在哪里?”
傅纯的眼光还是放在我的身上,满眼爱怜,但她还是回答了张凯的话,“她在楼上。”
我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躺在地上。我觉得浑身都酸痛无比,我蜷着身体,趴在这老屋的木制地板上轻轻地喘息着。我只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一般,等着自己死亡的命运,是的,这命运已经注定了,在我见到傅纯的第一眼时,就注定了。
我失去了信念、失去了信心,我趴在地上,突然很想大哭一场。我忘记了我处在什么样的一个环境里,忘记了我身边还有我的好友张凯,我失去了责任,我的眼中只有傅纯和我们过去的记忆。
“你也可以做神仙的。”傅纯对张凯说道。
张凯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傅纯,”张凯接着说道,“你的描述中并没有说到章怀的死亡,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的脑子里,还是听进了这句话。
“他想害死我。”薛兰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所以被杀死了。”
我微微地抬起头来,我只看到一个同样身着黑色礼服的女人的身影慢慢地从楼梯上飘了下来,是薛兰。她也穿了一双高跟鞋,下楼的时候,她的双手微微张开,像只张开臂膀的黑色蝙蝠。
“谁杀了他?”张凯问道,我只觉得左手上的电磁仪微微振动着,再定睛一看,指数已经跳到了3000以上。
“我的姐姐。”薛兰轻轻地说道,“就是你们看到的那个矮个子女人。”她用手指着墙壁上的第一幅美女壁画。
我承认我听了这句话后也清醒了一些,那上面的美女怎么可能是薛兰的姐姐?
张凯闷哼了一声,他沉默了数秒钟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个矮个子女人,”他说道,“以前竟然有这么美。”
矮个子女人?我慢慢坐了起来,就是那个给我打电话,出现在我家窗外的矮个子女人。
“她活了多久了?”张凯又问道。
“大概有九十岁了,”薛兰说道,“可她是神仙,所以你看到她的相貌并不老,而且身轻如燕。”
张凯发出了一声轻蔑至极的笑声,“可惜她太丑了,与这幅油画中的女人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油画中的女人可谓仙女,她只是一个妖婆,如果她非要把自己比作神仙的话。”
我听到了一股细细的喘息声,不是我和张凯的,也不是傅纯和薛兰的,因为喘息声是从嗓子里发出的,很沙哑,像只受到伤害的野兽发出的。
看来发出声音的人,和我的处境相似。
“我想问一下,”张凯说道,“我和钱琨是不是都能成为神仙?”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放弃了吗?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也好,也好,他终于准备放弃了。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既有点不甘心,又有一种疲倦后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们只在乎这个过程,对吗?我们争取去救别人,现在救不了,也没有办法。
飞蛾扑火时,它在意的是温暖,而不会考虑翅膀是否会被烧掉。
“对的。”傅纯和薛兰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
张凯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屋子里回荡不已,甚至传来了嗡嗡声,这是玻璃传回的回声。
“那是不可能的。”张凯冷冷地说道,“‘科勒给我们留下的石头还剩下三块’,这话是傅纯你对我说的,是那个矮个子女人对你说的话。这剩下的三块石头,有一块已经进入科研机构的保险柜里,还剩下两块石头,你们身上一人一块。已经没有第三块石头了,请问,我们怎么成神仙?”
我只听到乒的一声,一个玻璃物品重重地砸碎在地板上,接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在空气中飘荡起来。
“我要烧了这鬼地方。”张凯咬着牙说道,“以绝后患!”
我只觉得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大厅的顶部投下一束黄色的灯光,将整个屋子都融进了那股黄色的灯光中。我重新站了起来,张凯对着我说了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章怀是怎么死的?”
章怀是怎么死的,是被人电击死的,然后他的尸体还受到了虐待。
“不用我说,”张凯对我说道,“你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每个人都会死,死并不可怕,可我们要死得值。”
我曾经说过,我要为章怀报仇。
我站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停止了转动。
“把这个鬼地方烧了,”我的声音像不是从我嗓子里发出似的,“然后我们就都解脱了。”
张凯突然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眼神里面有一种奇怪的情绪。
有点感激,也有点激动。
我和他是兄弟,我们俩曾经在一起遇到无数的困难,我们没有怕过,我们曾不止一次面对死亡,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狼狈。
以前我们兄弟俩是同心的,现在我们之间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齐心。
是我被击溃了,击溃我的是所谓的爱情。
可我的心里真的明白了一点,傅纯不爱我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自己制造的虚幻里度过,现在终于清醒了。
她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如果她真的在乎我们的感情,她至少会在某个雨夜,想到那个曾经那么爱她的男人。
没有,她的决绝,在于她根本就没有把与我之间的感情当做爱情,而只是一种经历。
我握住刀的手,再也不颤抖了。
“我不怕死。”我说道,“也许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人类的弱点是可以被克服的,克服的基础并不是要你怎么去做,而是要你面对现实。
如果你可以面对现实,你就可以克服人类的弱点,因为人类最大的弱点,就是逃避。
在面对现实和逃避现实之间,其实是一个生与死的选择。
我要活下去,但如果我真的要死,也要在死前先烧了这个鬼地方!
“你们很愚蠢。”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屋子里响起,我和张凯转过头去,一个矮个子女人的身影从餐桌的下面慢慢地站了起来,在淡黄色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显得蜡黄无比。
“烧了这座屋子,”她说道,“那几块石头依然不会被烧毁,你们只会把自己的肉体烧毁,真是蠢到家了。”
她那山魈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我们都是老朋友了。”
我的牙齿开始咯咯作响,她的声音我这一生都会记得,那个在老楼电梯里告诉我应该将黑石项链戴到傅纯脖子上、给我打恐吓电话、在夜晚出现在我窗口的女人,那个杀了章怀的人。我一度认为她可能是个男人,但她是个女人。
而且是一个曾经很美丽的女人。
“而且,”她又说道,“你们能点燃汽油吗?”
张凯掏出了打火机,只在刹那,那打火机突然从他的指尖跳了起来,在他的头上划了一道弧线后,坠到了那女人面前的餐桌上。
“电磁波,”我喃喃地说道,“异常电磁波。”电磁仪上,电磁指数已经升到了4000。
“你们没有胜算,”那女人说道,“只有和我们合作。”
“合作?”张凯突然笑了笑,“很有趣,我们有什么需要合作的?”
“我并不想和你们合作。”那女人突然向前走了一步,发黄的牙齿外露出来,让人感觉一阵恶心,这么丑的女人,当年也曾经那么美吗?
“我很想杀了你们,但是有一个人想和你们合作。”她又说道。
“谁?”我问道。
“当年选中我当神仙的那个人。”那女人说道。
“你又是谁?”
“段亦枫。”
张凯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有在意,我却啊了一声。
“怎么?”张凯问道。
“段亦枫曾经是20世纪30年代上海滩最美丽的一位歌女。”我低声说道,“不过,我想有些事情就很好解释了。”
这座老宅,是当年忠诚伯段平的宅子,眼前的这个女人,也姓段。
段亦枫突然向前逼近了一步,我可以看见她面孔上的毛孔轻轻地闭合着,我倒退了一步。这就是保持年轻的代价,她的皮肤已经粗糙得根本不像人类的皮肤,更像蜥蜴,更像蛇,那些粗糙的毛孔,可能保持着高频率的排吸汗,甚至可能还有呼吸的功能。
这就是黑石的影响,如果人类想摆脱生理的极限,就必须付出一些代价。
段亦枫就是一个例子。
现在不论谁看到她,都无法想象她当年是上海滩最红的歌女,当然,也没有人想到她能活这么久。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歌者,会在事业达到巅峰时刻突然引退,因为他们想要把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变成别人脑海中永恒的记忆。
段亦枫活了九十多岁,除了模样变丑了,其他的生理机能并没有减退。
而且她还具有异常的电磁波,可以杀人于数十米之外。
合作?我很迷惑,她为什么要与我们合作?
“最红的歌女?”张凯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上海?”
“这与你们没有关系。”段亦枫的声音似乎变得尖厉起来,她用手指了指薛兰和傅纯,“石头戴在她们身上,但不会妨碍你们成仙。因为只要你接触这块石头,你们就可以成仙。”
我和张凯瞪着她,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有时候,不说话的效果最好。
“你们可以和她们成为夫妻,肌肤相亲。”段亦枫说道。“你,”她指着我说道,“可以选择傅纯。他,”她又指了指张凯,“可以选择薛兰。”
我看到张凯露出了一丝苦笑,有趣的苦笑。
一个人一旦出现异变,正常的伦理对她是没有多少用处的。
若在以前,我听到段亦枫的话会很激动,但现在,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握紧了手中的刀,生怕异常电磁波会让刀从我的手中溜走。
“你为什么要离开上海?”张凯又问道,“谈合作前,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段亦枫的眼神陡变,我在这一刻突然发现她有了一点点女人的味道。
“因为我的男人是个汉奸,他投降了日本人。”段亦枫咬着牙说道,“我最恨汉奸。我的全家都是叫日本人给杀死的,我杀了那个汉奸!”
我和张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突然在内心深处涌起了一阵怜惜,这个丑陋的女人,当年一定遇到过很多事情,这些事情改变了她的人生,也许,正是这些事情让她放弃了自己的美丽,与这些黑石为伴。
虽然我的脑海里还是一片混乱,但我突然对眼前这个丑女人有了尊重,甚至是敬佩。
她在我的心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与伦理相悖的魔鬼,而且她还杀了章怀,还破坏过章怀的尸体。
但是她曾经有过信念,有过爱情,也有过美貌。
她当年的心,一定也曾经纯净如水,而现在,她根本就没有心。
这些变化,不仅仅是黑石带来的。
还有命运!
如果段亦枫的恋人当年不做汉奸,也许她就不会回到这座老宅里。
我的心猛然跳了一跳,因为黑石就藏在这老宅里。
“我们家的祖屋,在日军侵华时被鬼子的轰炸机给炸了。”段亦枫说道,“我在上海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家人全都被炸死了,甚至连他们的尸体都没有办法移到那个藏尸的坑洞里,因为屋子里所有人的尸体都被烧成了灰。”
“在我知道祖屋被炸的第二天,我的男人告诉我,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前程了,他成为了日本特务机关‘梅机关’的工作人员,他要帮助他的汪主席尽快逃到越南。”段亦枫说道,“他根本没有看到我双眼已经哭得通红,他接着说,影佐祯昭亲切接见了他,还要给他在日本买套房子,要与我到日本双宿双飞。”
“那一刹那,我就坚定了要杀他的决心。我的爱人可以对我不忠,但是绝不可以做汉奸。”段亦枫咬着牙说道,“那天晚上,我对他虚与委蛇,然后一刀捅死了那个王八蛋。”
上海的某个夜晚,一个美若天仙、身边不乏追求者的歌女,突然刺杀了她自己的恋人,因为她的恋人做了汉奸。
我看着段亦枫,她的脸色蜡黄依旧。
“杀了他之后,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留在上海了。”她说道,“那帮特务,有做汉奸的中国人,还有日本人,会苍蝇一般到处寻找我。我回到了乌陀山北部的家中,可家只是一片残余的瓦砾。我们家中,男性是不可以离开祖地的,但是女人行。”
“因此,乌陀山北部的段宅废墟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女人,就是我。”段亦枫说道。
“然后呢?”
“然后,我在废墟中站着,遇到了麦克·科勒。他发现了藏在我家地窖里的五块黑色的石头。”段亦枫说道。
后面的故事,也许我们可以帮她续上。
盖世太保头目希姆莱一直要求找到北欧神话中的战神提尔宝剑上的那块黑色石头,麦克·科勒被强迫去寻找,在这个寻找过程中,科勒知道了这石头可能藏在中国。于是,他想办法逃离了盖世太保的控制,来到中国。
在中国闽省乌陀山北部,他来到了已经被炸毁的段宅里,见到当时还美若天仙的段亦枫,说不定就是科勒为段亦枫画了那幅油画。也许他们之间产生了爱情,也许没有。
不过不论他们之间有没有产生爱情,黑石改变了一切。
他们的心灵和感情开始受到黑石的干扰,然后是身体上的。他们浑身的骨骼都在缩小,但他们变得比一般人更长寿。
就这样过了几十年,有两群人闯入过他们的世界。
第一次是李全教授,他遇到的是麦克·科勒,他躲过了一劫,科勒教授示意李全教授赶紧离开,并且给他指出了一条路;第二次是傅纯和薛兰,她们进入这栋老宅里,她们被戴上了黑石项链。
“这老宅是谁重修的?”我问道。
“是麦克·科勒修的。”段亦枫说道,“他们五个人用了半年,就修成这样。”
德意志是一个非常奇特的民族,他们非常精于机械制造和建造房屋。
“为什么傅纯拍到的是一栋三层楼房,而我们进入的却是这样一座老宅?”我接着问道。
“那所谓的三层楼房,只不过是麦克·科勒画的一幅油画,用全息投影的方式投在了这屋子的墙壁上。”段亦枫说道,“所以,傅纯拍到的是三层楼房的照片。”
我觉得,和段亦枫谈一会儿,她似乎也变了。变得不再像一个神仙,更像一个人。
“那麦克·科勒到哪里去了?”张凯突然问道。对,科勒教授到哪里去了?
我记得张凯转述的傅纯的话,傅纯说她曾经在这屋子里看到过一具男人的干尸,那模样,更像是科勒教授。
段亦枫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刹那,她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这与你们没有关系。”她说道,“你们只需要与我们合作。”
“很重要。”张凯突然说道,“是麦克·科勒找到的黑石,并且发现了黑石的秘密。你说是把你变成神仙的那个人要与我们合作,这个人难道不是科勒?”
“不是!”段亦枫的回答非常坚决。
“那科勒教授到哪里去了?”
“麦克·科勒已经死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在楼梯深处响起,“作为一个科学家,他算是死得其所。”
一个矮小的身影慢慢地在楼梯口出现了,映入我们眼帘的先是一双黄色的皮鞋,鞋面已经破旧不堪,接着,一个身着土黄色西服的矮个子男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长了一个巨型的扁平头颅,鼻孔和嘴部向外凸出,下陷的眼眶里刻着两只混浊的黄色眼球。整体来说,这个人就像一只巨型的土拨鼠,不过黑石的影响很明显,他的皮肤似乎比段亦枫的更加粗糙,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部的毛孔,一如亚马孙河食人花的花蕊一般。
食人花,依靠它的花蕊来补充养分,这个人,可能也是靠他脸上的毛孔来呼吸空气。
他应该是一位欧洲人,但是他脸部的轮廓,却更像一个已经消失的种群——尼安德特人。一个在冰河期,因为天气寒冷和近亲结婚而失去了与自然进行抗争的能力、最终被大自然所淘汰的种群。尼安德特人最终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湮没在达尔文的进化论里。
矮个男人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就是:“中国人非常佩服神仙,你们是不是应该跪下向我表示恭敬?因为我就是一位神仙。”他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汉语。
我和张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我只觉得手心满是汗。我看了一眼傅纯,她与薛兰两人有若石雕,她们似乎已经进入冥想状态,并没有看着这个土拨鼠般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