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像座文艺复兴时期的石雕一样站在门后,应急灯的灯光照到她的脸上时,她的面部没有任何表情,难怪薛兰大叫了一声,连傅纯都被那女人吓了一跳。
那女人个子很矮,大概只有一米五,她的上身穿着一件蓝白格子的宽松上衣,下身穿着一条黑不溜秋的长裤。她微微有些发胖,头发向后凌乱地梳起,脸色蜡黄,那模样看起来至少有四十岁,但如果说她有五十多岁,感觉也很像。
那女人长了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门外的傅纯和薛兰。
“我们……”傅纯喃喃地说道,内心深处的幻想和本来想说的话突然消失了,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交道是难打的,尤其是面对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妇女,“我们在山林里面迷了路,想到这里借宿一晚。”
那女人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们。
“真的,阿姨。”薛兰接着说道,“您看,雨这么大,我们身上又湿透了,这样会生病的。能不能行行好,让我们进去休息一下?”她想的是先进到这栋房子里再说,然后再和这女人软磨硬泡。
“你们迷路了?”那女人猛然说了这一句话,傅纯和薛兰都被吓了一跳,这女人的声音粗哑,她的话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求证,薛兰赶紧点了点头。
“你们可以先进来,但是只能在厅里坐一会儿,能不能在这里借宿我要问主人。”那女人说道,眼睛在傅纯和薛兰身上转了转,虽然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凶狠,但似乎并不难打交道,“先进来吧。”
那女人变戏法似的突然在右手中点燃一根蜡烛,淡黄色的火焰慢慢在她的手中腾起,她轻轻地将那木门拉开了。
傅纯迫不及待地踏入大厅,就在她踏入眼前大厅的一刹那,她突然觉得脚底一滑,身体重重地仰面摔倒,还好背包充当了安全气垫,即使这样,这一跤仍摔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你们要小心,地板刚刚打过蜡,很滑的。”那女人说道。她用手扶起了傅纯,傅纯只觉得这个中年妇女很有力气,她几乎是单手就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来了。“谢谢阿姨。”傅纯说道。
那女人将傅纯扶起后就将蜡烛塞到了傅纯手中,“你们在大厅里坐一会儿吧,别乱动东西。”
傅纯和薛兰答应了一声,薛兰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阿姨,有件事情……”
“嗯?”那女人回过头来问,“什么?”
“您这里有没有热水?我们好几天没有喝到热水了。”薛兰说道,“能不能给我们两杯热水?”
那女人看了她们一眼,“你们也还没有吃东西吧?”
“是的。”薛兰喜出望外,她拼命做出平静的表情,“我们都饿了好几天了!”
“你们坐吧,别乱动。”那女人说道,“我去去就回。”说完这话后,她就一点点向房屋的深处走去,那里有一个宽大的木质楼梯。
那女人矮胖的身体轻盈地向楼上走去,转眼间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傅纯长舒了一口气,她看着薛兰有些紧张的脸,突然间笑了笑,“你看,这和我们预想的还是一样吧?”
薛兰点了点头,她举起了应急灯,这座怪屋的一楼呈现在她们的面前。
这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她们现在可以确定房屋是用石块砌成的,因为一楼大厅内部的墙壁没有经过粉刷,墙壁全是光秃秃的石面。这栋房子是东西走向的,薛兰拿着应急灯向大厅的西侧照去,灯光消失在黑暗中,这一下,竟然没有照到西侧的尽头。
“这房子很大啊。”傅纯举起蜡烛,抬起头说道,“而且建筑样式真的很奇特。”
房屋是拱顶的。每隔十米左右,墙壁上就会凸出一个石柱形的雕塑,傅纯将蜡烛向墙壁照了过去,她发现墙壁上挂着画。
“我要拍下来。”傅纯慢慢地走到那幅画前,持着蜡烛的手也慢慢地靠近了墙壁。
第一幅画,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
连傅纯都不得不承认她美极了。
画中的女人长了一张令所有男人都会心醉的瓜子脸,小小的嘴唇上方是一个玉雕式的鼻子,鼻翼如玉葱一般。她双目半睁,如同黑宝石一般的瞳孔闪着女人特有的温柔。
“美!”薛兰说道,“真是美极了。”
随后的画,也是肖像,不过却是男人的,而且肖像里的男人金发碧眼,是外国人的模样。
“真奇怪。”傅纯说道。
接下来的一幅油画,画的是一只黑色的猫。
那只猫趴在一个人的膝盖上,有些慵懒地垂着头,它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右爪上,伸出舌头轻轻地舔着自己的左爪,有点憨态可掬。
傅纯无声地笑了笑。看起来房子的主人是动物爱好者,她掏出手机准备将这幅画拍下来。
薛兰也走了过来,她嗯了一声。
“怎么?”傅纯问道。
“你看!”薛兰指着黑猫的尾部,那里有一双苍白的手,手指像被福尔马林泡过一般,带着些骇人的苍白。薛兰注意到,那手指的指关节很粗大,这是关节病的征兆。
而最令薛兰感兴趣的,是那双苍白的手的其中一只手的小指上戴着一枚血红色的戒指,“拍下来!”她对傅纯说道。
“我在拍。”傅纯回答道,拍完以后,她也端详起了那幅画。
那枚戒指的样式很奇怪,红宝石并不是镶在一个戒环上的,而是被一根有些褪色的黄色金属线串着,那根黄色金属线显然是被从什么物件上剥离下来的,呈不规则的圆形。
“这宝石看起来好像很名贵。”傅纯说道,“你知道吗,薛兰,天然的红宝石很少见,大部分都分布在亚洲的泰国、缅甸和中国,剩下的几处产地零星地分散在非洲和北美洲,至于欧洲,根本就不产红宝石。”
“据说最好的红宝石被称作鸽血红,意思是红宝石的颜色像鸽血一样鲜艳。画中抚猫人的手上戴的这粒就像是鸽血红。”傅纯接着说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宝石不用铂金或者黄金来做戒环,而用一根难看的铜丝。”
“嗯!”薛兰说道,“看看这房子里还有些什么。”她向西侧探了一步,手中的应急灯的光芒照在大厅中央,那里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巨大木桌,桌上南北对称地摆放着一套套餐具,看起来这是一张餐桌。餐桌边摆放着一张张木质的椅子。薛兰走了过去,想拉开椅子坐下,但手竟然没能一下提起椅子。她看了看那把深黄色的木椅,应该是橡木制成的,手指摸到椅子上有股厚重的感觉,这是山毛榉类木料才能带来的感觉。
薛兰轻轻地靠在椅子上,面前是一套黄铜色的餐具,看来这怪屋的主人挺复古的。她随意看了看,身边的椅子至少有二十多把,每一把椅子前都配有一套餐具,见鬼,这里有这么多人吃饭吗?
一个异样的念头突然在薛兰心里一点点地升起,在这人迹罕至的山谷中,需要备下这么多餐具吗?
她想看看这房子的主人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她用手揭开了一只圆碗上盖着的黄铜色圆碟,一股血腥的气味慢慢涌入了她有些麻木的鼻腔。
是牛排吗?
一块鲜红色的椭圆形肉出现在盘子中央,血腥味就是从那玩意上散发出来的,薛兰只觉得自己脑中突然轰地炸响,天哪,这是什么?
她忍不住叫了起来:“傅纯,快点过来看这个东西。”
“等一等。”傅纯说道,“后面好像还有好几幅画,我先看一看画,你别吃人家餐具里的东西啊,那太没有礼貌了!”
薛兰觉得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不断地加速跳动着,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谷里,有一座欧式的房子,房子里没有人,餐桌上却整齐地摆满餐具。
也就在那一刹那,薛兰突然看见,餐桌的中央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她。
薛兰浑身冰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那双眼睛,似乎也发现了她的恐惧,竟一点点从餐桌的深处向她面前移过来。
是的,那双眼睛像是飘在黑暗中似的,并且在黑暗中一点点地向她飘来。
那双眼睛距离薛兰越来越近,她甚至不敢呼吸,她觉得自己像是待人宰割的绵羊,只能等待那双绿色的眼睛靠近她,然后,会发生什么?
一个黑色的躯体伴着那双眼睛,慢慢地出现在薛兰的面前,是一只黑猫,和刚才那幅画中的黑猫一模一样。
而傅纯已经来到了另一幅画的面前,那幅画画的还是一只猫。
猫匍匐在桌上,上半身微微压低,下半身却抬了起来,它的眼睛不再像刚才那样温柔,双瞳集中在一点,两只前爪微微抬起,这是猫在面对敌人时紧张的模样。这样一只猫,是随时随地可以向其他生物发起进攻的。
而薛兰面前,正是这样一只猫。
那只黑猫一步步从黑暗深处走了过来,它的眼睛始终紧紧地盯住薛兰的脸。
“见鬼!”薛兰笑了起来,“竟然是一只猫。”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猫突然向她的面部扑了过来,薛兰先是觉得右颊一凉,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接着手背一痛,那猫已经从她的身边跳了下去。
右颊像是被烧过一样火辣辣地疼痛,右手背上也有四道被抓伤的血口。薛兰又痛又怒,这该死的猫,说不定已经把她的脸弄破相了。
“浑蛋!”她大声骂道,反身就站了起来,只见那只猫像幽灵一样朝着楼梯口蹿了过去,她跟着猫冲向楼梯口,“我要杀了你,这个畜生,你弄破了我的脸!”
傅纯有些吃惊地看着薛兰的身影,她刚刚给面前这幅画拍完照。看着薛兰蹿上了楼梯,“你要干吗?”傅纯问道,但薛兰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径直消失在了楼梯上。
“见鬼!”傅纯说道,她看了看餐桌。薛兰刚才把背包从身上卸下,挂在了椅背上,但薛兰带走了应急灯,听语气她的脸好像被什么东西弄破了。傅纯的精神这才从面前的这幅画里走了出来,这猫画得太漂亮了,她刚才都看入迷了。
“薛兰,薛兰。”她举着蜡烛向楼梯口大声叫道,“你在哪里,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傅纯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房子的大门突然被合上了,那是风吹的。
真是见鬼了,傅纯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薛兰,你赶紧下来,别在人家的房子里乱串。”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只有那暗红色的木质楼梯,在她的叫声中好像有一点点颤抖,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傅纯的心中有点发毛,好像有点不对劲,薛兰为什么没有回答她,薛兰好像冲上楼梯后就消失了,不,是脚步声,按照薛兰刚才那样的跑法,一定会在楼板上踩出剧烈的声响,可是,傅纯好像并没有听到这个声响。
是的,傅纯确定自己没有听到薛兰的脚步声,薛兰跑上楼梯之后,她的身体和脚步声就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呢?就算薛兰遇到危险,也可能发出呼叫的,什么东西让她连呼叫的机会都没有?
“薛兰,薛兰!”傅纯大声叫道,手中蜡烛的火苗一颤。
仍然没有人回答她,一分钟前还与她一起谈话的薛兰消失了,消失在了这座怪屋的楼梯上。
傅纯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手中的蜡烛,那蜡烛已经燃尽三分之二,蜡油无声无息地流入她的掌心,带有点温热的湿滑。
薛兰还在这座房子里,傅纯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没有人可以在一座屋子里消失,就算这座屋子住满幽魂。
她的心里突然想到了“幽魂”这个词,手指下意识地掐在蜡烛上,她觉得自己原有的判断开始受到这个屋子的影响了。这有什么恐怖的,比得上自己曾经在乱葬岗里待的那一夜吗?
不,不一样的,那次自己就是冲着抓鬼去的,自己确信没有鬼,但是在这个屋子里会有什么?在乱葬岗里,她的身体没有被吞没,可现在,薛兰的身体的确是消失了啊!
思考片刻,傅纯迈上了楼梯。
楼梯地板看来质地很好,踩在脚下有很厚重的纹路感。她将蜡烛举到自己的鬓边,这样就能够看清楚脚下的路和前面的情况。这个动作让她的心慢慢地恢复平静,她的脚一步步向上挪去,前方的情景也一点点地看清楚了。
这楼梯分成上下两个部分,她正在走着楼梯的下半段,连接楼梯的,是一个窄小的平台。走上楼梯时她才发现一件事情,大厅里很黑,这里的彩色玻璃把所有的户外光线都给遮住了。
一般来说,虽然屋外很暗,但总会有些零星的光线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折射入房子里,但这个房子没有。傅纯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许多,这里的一切,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房子里的黑暗、大厅里整齐而不可思议的摆设,以及薛兰的突然失踪,让傅纯对这个房子有了另外一种观感。
诡异。
这种诡异像秋天的草原上被风点燃的野火一样,突然在她的内心深处燃烧了起来,因为根据她的知识,已经无法对这个房子进行一个常识性的判断了。
傅纯拍下了楼梯的照片,然后她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快捷键,手机里的文件在屏幕上飞驰着,她不小心将刚才拍下的所有照片通过网络传到了自己的博客上。
她本想终止这次传输,但想想又算了,这不一定是坏事。
手机电池里的电已经不多了,只剩下一格,这一格电,肯定撑不到平安渡口。
也许,我们撑不到平安渡口了。傅纯抬起头来,她的脑海中突然有了这种悲哀的想法,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种想法。薛兰到底在哪里?
傅纯已经走过了半段楼梯,楼梯的平台上空荡荡的,她注意到平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那上面有几个黑色的泥印,那是薛兰的脚印。
脚印一点点沿着地毯向二楼延伸,剩下的半段楼梯上也铺着红地毯。除了脚印,傅纯在红地毯上还发现了一团团结成球状的黑色毛发散乱地沾在地毯上。
她猛然抬起头来,墙壁上有个女人正冷冷地看着她。
傅纯吓得轻轻叫了一声,退到楼梯的扶手处,她这才发现墙壁上悬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铜镜里的女人手持蜡烛,头发散乱地披着,正惊恐地看着她。傅纯轻轻松了口气,那女人正是她自己。
为什么要在这里挂一面铜镜?真是见鬼的地方!
不过就在镜子里傅纯的头顶处,有一双黑色的皮靴,静静地站在楼梯口的西侧。鞋很漂亮,即使在这面铜镜里,那皮靴依然闪着黑色的光芒,鞋头微微上凸,形成一个小三角,这样的皮靴应该是男士的。
靴子的主人一定躲在楼梯口的西侧,静静地等着自己一点点向上爬,就像他刚才等薛兰一样。
傅纯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冷得像一块冰,这是个圈套。从她们步入这个房子开始,就落入了这个圈套,房子的主人设计好了要她们的命!
她想到了导游高翔的那句话,“原谅她们的无知吧”!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圈套,傅纯也不清楚,也许就是因为她们误入了这个怪屋。但事实已经告诉她,她们确实很无知。她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立即退回去,也许她还有机会从一楼的大门逃生,几率为30%。另外一种方式是冲上二楼,找到薛兰。也许薛兰的尸体就躺在二楼的走道里,静静地在那里等着她。这种方式生存的几率只有1%。
冲上去,傅纯对自己说道,我宁可只要1%的生存几率,也不能抛弃我的伙伴苟且偷生。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自己的血脉有些贲张,肾上腺素开始不断涌出,这是她以前在攀登雪山时才有的感觉。
肩膀上的背包外的左侧口袋里,装着一把瑞士军刀,她收起了手机,将那把军刀取了出来,弹出了刀刃,将蜡烛从右手换到左手,将军刀塞到右手,即使她要死,她也要先把那刀刃插入穿皮靴的这个男人的胸膛。
“薛兰,你在上面吗?”傅纯故意这样叫道,然后她突然向楼梯上奔了过去,她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那双皮靴,是的,那双皮靴没有逃走,他还在那里等着她,还在那里等着她。
傅纯的右手猛然挥出,然后她听到咚的一声,军刀已经插入,她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被震得生疼,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
她的大脑出现了两三秒钟的空白,但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她已经来到了二楼的走道上,只是,刚才那一击并没有杀掉她想象中的对手。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她的刀插在了一扇木门上,而木门的下方,放着的正是那双靴子。
傅纯异常困惑,她还没有从刚才的紧张中缓过来。二楼是个奇特的地方,脚下的走道铺着红地毯,东西两侧走道上,堆积着各式奇形怪状的门。用“堆积”这个词,是因为这些门毫无规律地排在两侧走道上,而且门的形状各异,有些房门是长方形的,有些是正方形的,那样的门傅纯必须躬着身子才能进入。还有的门是扇形的,而这些奇特的门的造型,是典型的中国式的。
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傅纯对自己说道,楼下的摆设是欧式的,楼上的摆设却是中式的。
她想取出手机将这些门拍下来,却突然看到地毯上仍然有一些泥脚印。
是薛兰的,是薛兰的脚印,只是脚印在西侧的第一扇门前消失了,那扇门门口摆放着一双皮靴,门上插着一把瑞士军刀。
也就是说,薛兰在这扇门里面。
还有这些门,为什么样式这么古怪?像正方形的门,只有侏儒还有小孩子才能进去,小孩子,小孩子。
像那石窟里的化成木乃伊状,头部被包着黄纱布的小孩子。
“这个世界,也许真是有鬼的。”傅纯喃喃地对自己说道,说完这句话后,她手中的蜡烛燃尽了,变得有些发红的火焰在她的手心挣扎着吐完最后一口气,终于熄灭了。
整个怪屋中,最后一丝明火已经消失了。
也就在那一刹那,傅纯听到了从走道上传出的房门被打开的声音,门一点点被打开,发出有些难听的嘎吱声。先是走道尽头有扇房门被打开了,然后由远及近,房门一扇扇被打开,走道内突然充斥着嘎吱的声音。
傅纯也无法形容这种声音,打开房门的人像是在故意折磨她的耳朵似的。
傅纯只觉得她的心脏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她大叫一声,拔出军刀,猛然拧开了身前那扇木门的把手。
屋内一片黑暗,傅纯向前踏去,突然,她觉得自己迈出的右脚像是踩到了空气上,她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声,身体就像失去控制的飞机一般坠落下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当我被章怀的电话吵醒时,我正与周公和谐互动着。我晕晕乎乎按下了接听键,章怀有些嘶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
“钱琨。”他对我说道,“我女朋友薛兰失踪了。”
“报警没?”我没好气地对他说道,“没报警前先给她的好友或者她家打个电话,估计生你的气躲到哪里去了,你小子就不能省点心吗?”
“我不和你开玩笑,她真的失踪了。”章怀对我说道,他的声音很急促,而且带着怒火,“三天前她就与我失去联系了。”
“为什么与你失去联系?”我稍微清醒了些,随手从床头烟盒中取出一支香烟点燃,“你把话说清楚。”
“她去乌陀山旅游时失踪了,是在穿越乌陀山北部无人区时失踪的。”章怀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连同她的好友傅纯一起失踪了。”
“乌陀山,你是说闽省的乌陀山?她前往北部的无人区了?”我坐了起来,“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呢,她们几个人去的?”
“就两个人,她和傅纯。”章怀说道,“你在不在家?我要到你家里去!”
我答应了他,然后挂断了电话。
章怀是我的死党,我和他的友情可以追溯到我们一起穿开裆裤的时候,我们一起上的小学、中学。不过中学毕业后我读的是中专,而他读的高中又念了大学。
章怀和我一样,都是生于20世纪70年代末,而他的女友薛兰则是一个标准的80后女孩。我见过薛兰两次,她是个美丽、温柔、可爱的女孩,这些是她的优点。薛兰还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任性。
薛兰居然去了乌陀山北部的无人区,她可真有勇气。我从床上爬起,乌陀山是一个在驴友心目中被传为圣地的地方,之所以被称作圣地,完全是因为那里的石窟的缘故。
1962年,一个年轻人在武夷山西部游玩时迷了路,他误入了武夷山西部的乌陀山中,那是座奇特的山。南侧的山是典型的喀斯特地形,这位年轻人在艰难走完了这段路程之后,来到了乌陀山的中段。他惊奇地发现,或者用惊骇来形容更加贴切,在乌陀山中部有一个藏着干尸的石窟。这个年轻人后来专门在当时的《地理知识》杂志上发表了他在乌陀山的经历,这本在当时名为《地理知识》的杂志就是今天的《中国国家地理》。
这个年轻人叫做李全,当时是闽省理工大学的地质系副教授。他根据自己的地理知识对乌陀山作出了一个判断,乌陀山南部是由典型的碳酸盐类岩石构成,形成喀斯特地形的原因是因为一千万年前,乌陀山南部受到了暴雨和洪水以及地下河的腐蚀和侵袭。
但也仅仅只有乌陀山的南部受到了这样的待遇,乌陀山的中部是并不算太高大的丘陵地带,间杂着几座石质山峰,李全教授的发现最后止于这个藏着干尸的石窟,因为当时带的干粮不够,他选择了从原路返回。李全教授随后写了一篇详细描述乌陀山地貌的文章,但对于石窟,他仅附上了一张照片。在他看来,那些尸体是考古学家需要关注的事物,他所需要关注的只有地理。
乌陀山石窟在1962年正式被发现,却并没有被很好地保护,石窟静静地藏在乌陀山中部,没有多少人去关注它。直到开始进入网络时代,这个石窟才重新被人提及。
一个自称是李全教授弟子的人首先在网络上发布了李全教授当年拍摄的照片,尽管照片是黑白的,但仍给人们巨大的震撼。一具具身着完整明代或清代服饰的尸体被摆放在一个半山腰的狭小石缝中,这些尸体全部为男性,有些尸体的头部裹着发黄的纱布。李全教授当年见到的是未被破坏的石窟场景,这个场景最大的特点就是:规则。
尸体的摆放极有规则,有些尸体被安放在棺材里,有些尸体则被小心地靠在石窟里的墙壁上。
最让网友们感兴趣的是尸体的外貌。有些尸体的嘴巴张开着,眼睛也圆睁着,似乎他们并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人杀害的。
石窟的最内侧摆了很多瓮,李全教授肯定那是女性死者的骨灰。中国古代社会的男女不平等在那一刻再度显现,虽然对于现代人来说,这的确有些不可想象。
照片一经发表即引起轰动,无数驴友前往乌陀山探险,去寻找那个石窟,却给那个石窟带来了严重的破坏,很多尸体被一些没有公德心的人任意搬动甚至合影,而石窟距离当地政府所在地太远,实在无法进行有效的保护。
随着前往乌陀山石窟的人越来越多,一些关于乌陀山的传说又重新被人提及。
传说目前居住在乌陀山的人就是一群亡灵的看守者,他们守卫着石窟里那些死者的灵魂,这些人多居住在乌陀山中南部一带,他们现在以种植和导游为生。另外一个传说是,那些死者的亡灵一直存在于乌陀山的北部。
那些死者的灵魂一直在北部山区游荡着,他们每年都会去石窟里看看自己的尸体。在乌陀山北部没有居民,只住着那些死去的人的灵魂。
我知道,每一个恐怖故事往往是无数故事经过无数口口相传形成的。但不论乌陀山北部是否如传说中那么恐怖,或者这些传说有多么荒谬,薛兰与傅纯前往乌陀山北部的行为只能用“任性”或者“偏执”这样的词来形容。
首先,四五月间,接近北回归线地区的乌陀山雨水开始增多,山区可能会出现泥石流。其次,我可以肯定,薛兰作出前往乌陀山北部的决定可能仅仅是脑子一时发热的反应。讲好听点,这是女人在冲动的情绪下作出的感性决定;讲难听点,这是女人在任性时的不可理喻的行为。
我与薛兰的朋友傅纯是老相识了,我认为傅纯和薛兰都是同一类型的人。
两个随时随地可以让任性主宰行动的女人,她们在乌陀山北部会遇到什么呢?
只有天知道。
章怀在半小时后来到我的家里,敲门时的动静如同在砸我的房门。他冲入房间之后我发现他的气色非常不好,头发凌乱、眼圈乌黑下陷,有些发紫的嘴唇微微抖动着,见到我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帮我去把薛兰找回来。”
“你一点点地把事情说给我听。”我对他说道,顺手递给他一杯刚泡好的热茶,“冷静一点,薛兰是什么时候去乌陀山的,为什么要去?”
“八天前,薛兰和傅纯决定要去乌陀山。”接过茶杯的章怀平静了一些,“原因你也许会感到有些好笑,这两个女人在全球经济危机中失业了,闲着无聊,就决定去乌陀山旅游放松一下。”
我点了点头,薛兰和傅纯从事的是网络销售业,在2008年9月开始的全球经济危机中,这个行业是受到金融风暴影响较大的行业,而在之前属于销售业淡季的7月,章怀还向我抱怨过他甚至很难有机会和薛兰吃晚饭,因为当时她们的工作还很忙,但两个月后,薛兰和傅纯就失业了。
“去乌陀山的人都是自助旅游,因为根本就没有旅行社向乌陀山发过旅游团,那里之所以有名,完全是因为那个石窟。”章怀接着说道,“天知道那些家伙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可能仅仅是出于对那石窟的痴迷和好奇罢了!”
“嗯。”我接着问道,“那么她们为什么要独自前往乌陀山的北部,为什么?”
“你知道的,”章怀略有迟疑地对我说道,“薛兰的个性很强,有些事情她从来不和我商量,我也是从她朋友傅纯的博客上才得知她们要前往乌陀山北部的,而且当我得知这一消息时,她们已经进入了乌陀山北部。”
“哦!”章怀并没有说错,薛兰有时是个很自我的人,我接着又问道,“那么,傅纯的博客上还写了哪些东西?”
“从你的电脑里看吧。”他说道。
我打开电脑,章怀快速地进入了傅纯的博客,傅纯的博客页面很精美,打开之后,一首老歌钻入了耳膜,《漂洋过海来看你》,我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接着,一个卡通女孩的形象从页面上忽然闪出,眨眨眼后就消失了。博客页面右上方挂着点击率,上面的数字显示2708,意味着傅纯的这篇博客的点击人数接近3000了。
章怀打开了页面最上方的一篇博文,《乌陀山北部纪行1——我们找到了大红袍》。
这篇博文主要有三个内容,一是她们之所以前往乌陀山北部,是她们被一名叫做高翔的导游刺激之后突然作出的决定。这个名叫高翔的导游曾说她们进入石窟后不相信石窟里死者灵魂的存在是一种无知的行为,为了证明这些死者的亡灵并不存在,她们决定北行,穿越乌陀山北部。
二是她们在路途上前三天一切平安,并且附上了三天山路上的点点滴滴,包括每天攀爬山体的结构、当地的气温、下雨后山间的路况,以及夜晚睡觉时的帐篷的状况。她们的帐篷没有受到侵袭,这是很重要的信息,这代表着乌陀山北部没有大型哺乳类食肉动物,甚至可能连狐狸、山猫这种小型哺乳类动物都很少见。
三是她们找到了一株珍贵的茶树——大红袍,这是她们在行程的第三天找到的。
“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在大脑中梳理着傅纯博客中出现的线索,“章怀,她们是哪一天失踪的,你能确定具体时间吗?还有,你和她们最后一次通话是什么时候?”
“她们就是在进入乌陀山北部第三天失踪的。”章怀说道,“我可以肯定。”
“为什么?”
“因为在写完这篇博客后,她们进入了一栋房子,我确信,她们就是消失在了那栋房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