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迷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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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空楼

傅纯向我点了点头,章怀站在她的身后,用力向我挥着双手。

“怎么想起来吃烤鱼的?”薛兰坐在章怀身边,正在细心地给盘子里的鱼挑着刺,我向她点点头,问章怀。

“她们要来的啊!”章怀说道,“她们现在已经不迷恋户外远足,开始迷恋滨城的小吃了。”

“很好的想法。”我对傅纯笑笑,她还在盯着我看,在家中的想法突然像消失了一般,我只想坐在她的身边陪着她一起吃饭,“不过别吃得太多,减肥很麻烦。”

“所以吃烤鱼嘛。”傅纯轻轻地说道,“章怀说,你对滨城的小吃最熟悉!”

“钱琨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把滨城所有的美食都罗列了一通。”章怀在一旁大声说道,“包括哪里的牛肉汤最好吃,哪里的豆腐脑和砂汤(一种皖北汤类食品)最鲜。”

我点点头,我觉得章怀现在有点神经兮兮的。

“你这么厉害?”傅纯说道,“你以后都带我吃好吗?”

她歪着头对我说这话,神态娇憨,我的手又开始有些颤抖了。

“其实,这篇文章我是在三年前写的。”我放低声音说道,眼睛却看着薛兰,“叫做《滨城爱情美食指南》。我曾经专门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到八公山给一个女孩买过豆腐饺子,这个故事也写在那篇文章里。”

薛兰轻轻地依偎着章怀,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我与傅纯的对话。对于我和傅纯的事情,薛兰一清二楚,可现在她也装着不知道。

“哪个女孩?”傅纯接着问道。

“是你。”我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傅纯看着我的眼神陡变,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有点温暖,有点惊异,但很快就恢复了温柔。

“你骗人。”她笑着对我说道,“我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不知道。”我对她说道,“其实有些事情忘记不一定是件坏事。”

我的这句话似乎将原本活跃的气氛弄得低沉起来,连章怀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我要了一瓶啤酒,静静地喝着。就在酒快要喝完的时候,薛兰突然对我说道:“钱琨,我和傅纯要搬家了。”

“怎么?”我诧异地说道,“你不是住得好好的吗?”

“我想把房子卖掉,准备移民。”薛兰对我说道,“这段时间我租房子住。”

我看了看章怀,对这种事情他应该有所反应。

“薛兰卖掉房子后我们就结婚,”章怀说道,“然后我们一起移民。”

“到哪里?”

“德国法兰克福商业移民,只需要两万五千欧元。经济危机外加人民币坚挺,只需要二十几万人民币左右。”章怀说道,“很不错啊。”

德国?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德语单词,“TOT”。

“你去德国干什么?”我问道。

“很多事情都可以做啊。”章怀说道,“总会有口饭吃。”

这不是我记忆里熟悉的那个章怀的性格,他是个很稳重的人,不会随意作出决定。他有一份别人梦寐以求的教师工作,我不明白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你们打算搬到哪里?”

“西区的老楼。”傅纯接口说道,“我也一起搬过去。”

“你去那里做什么?”听到“老楼”这个名字后我一愣,那栋楼相当有名气,实际上是一栋烂尾的高层建筑,几经债权转手后变成了低档的出租公寓。如果乘车去皖北,你会在路上看到那栋大楼,一栋一百三十多米高的大楼,外层楼面是光秃秃的水泥墙。里面的住客乱七八糟,据我了解还有不少传销组织把那里定为窝点,警方不断清扫他们。但那栋楼太大了,警方始终无法彻底清除他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和薛兰互相照应啊!”她对我笑着说道,“你明天有没有空?帮我们搬家吧。”

“没问题。”我看了看傅纯,我突然觉得,她真的很陌生,很陌生。

吃完饭我和章怀将她们俩送回了家,接着我将章怀带到一家咖啡馆里。

“你干吗?”他有些不耐烦,“有必要专门请我喝咖啡吗?”

“章怀,薛兰发疯了,你就陪着她一起发疯?”我对他说道,“你移民做什么,到德国给别人上中文课?还有,搬到老楼去干什么?”

“因为我爱薛兰。”他对我说道,“难道你不爱傅纯?如果她要你搬去老楼,你去不去?”

“不去。”

“你不爱她?”他歪着脑袋问我。

“我不会让傅纯到那里住。”我本来还想对章怀说说关于“TOT”那个单词的发现,但我现在觉得对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恰恰是因为我爱她。”

他瞪了我一眼,随即将头轻轻昂起吹起了口哨。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章怀也很陌生,我连喝咖啡的心情都没有了,“埋单。”

回到家中,我疲惫得要死。老楼曾是栋烂尾楼,最后一个买家买到手后,粗略修缮并给它装上了水电,因为这样便于出租。但那栋老楼附近什么都没有,全是农田。如果你想在夜晚去老楼,你就只能踩着田埂去了,至于路灯,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薛兰和傅纯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们是有目的的,一定是有目的的。

我打开了窗户,其实室内室外一样闷热,这该死的雨,楼道口前惨白的灯光打在楼前那片水杉林中,我低下头来,想在沙发上把香烟找到,但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被人窥视着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自窗外的水杉林。

我轻轻地抬起头来,水杉林中水杉的身影斜斜地拖在地面,形成“/”形,但是在树林的中央,有一个X形的阴影。

水杉林里的树木都是一字排开的,它们的阴影不可能形成X形。

一个矮胖的人影站在树林中,他的身体投下一道阴影,形成了X形。

他没有打伞,身形矮小,孤零零地站在水杉林中。

他在做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做。屋内的灯并没有开,所以反而是户外更亮一些,他穿的应该是一袭黑衣,他静静地在那里站着,在黑暗中,我似乎看到了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呆住了,那个人正在观察我的窗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掏出了手机,这时候只有一种人最可靠——警察。恰好,我就有一位做警察的朋友——张凯。

“你肯定你被人监视吗?”张凯在电话那边问我,“你最近做了哪些不寻常的事情,比如说经常在自动取款机里取出大笔金钱,诸如此类的事情。”

我在家做了好几天的宅男,今天晚上出去吃饭,是我从乌陀山回来后的第一次外出。

“没有。”

“那你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引起别人注意的?”

“没有,我只是前几天去了一次闽省。”我突然想到,我被人监视会不会与薛兰和傅纯有关?

监视我的人身材矮胖,肯定不是薛兰和傅纯。

“我想去看看这个监视我的人。”我说道。

“我不赞成你去。”张凯在那边说,“你现在拿出数码相机,想办法把他的形象拍出来,哪怕模糊也没有关系,但不要开门,也不要一个人出去。”

“张凯,没事。”我说道,“你忙吧,我能处理好。”我挂了电话,从阴影的形状来看,那个人的身材很矮,应该不到一米六,我想他不是我的对手。

我从厨房里摸出一把水果刀,轻轻地别在腰后,这是我自卫的武器。然后我轻轻地扭开大门,拐过楼道口,水杉林出现在我的面前。

静,只有雨滴落在地上发出的滴答声,那个矮矮的身影站在水杉林中间,我很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监视我。

我一点点走入了水杉林,那身影突然晃了晃,他应该是发现了我,紧接着,他迅速向另外一侧的马路跑去。

“站住。”我大叫道,“你是干什么的?”

那身影像一个圆球向前蹿去,在学校踢球时我踢的是边后卫,百米跑时曾有过十一秒二的成绩,我想我能追得上他。但脚下湿滑的泥土显然影响了我的速度,那个黑色的圆球离我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了马路的尽头。

“见鬼。”我跑到马路上,弯着腰大口喘着气,我竟然没有追上他。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按下了接听键,是张凯。

“你现在怎么样?”

“我没有追到他。”我喘着气说道,“他跑得可真快。”

“这个人是男是女?”

“应该是个男的。”我说道,“如果是女人,那她跑得也未免太快了。”

“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想,我很安全。”我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我面前的水杉,它们像刚刚被检阅过的士兵一样,笔直地挺立着,丝毫没有受到人类活动的干扰,“只是,我想知道是什么人在监视我。”

“你很难再找到线索。”张凯在电话那头说道,“因为他不会冒着再被你发现的风险来监视你。钱琨,你做事情太冲动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

我无声地笑了笑,这是我的优点之一。

“有事情我会再打你电话。”我问道,“对了,张凯,我有个朋友想搬到西区的老楼里去住,你觉得合适吗?”

“当然不合适。”张凯迅速地回答,“那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的朋友怎么想起来去那里住?”

“我也想知道。”我苦笑着说,就在此时,手机突然传出了嘀的一声,有短信,“张凯,我先挂了,回头有事情再给你电话。”

“注意安全。”他挂断了电话。

短信是傅纯发的,“钱琨,能帮忙一起整理物品吗?我明天就要搬家了!”

我茫然地将手机放回口袋,我可以拒绝吗?

傅纯的房子和三年前一样,整个屋子都是紫色调,她的屋子是租的老式公寓,一室一厨一卫,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张紫色的大床。傅纯穿着一件深黑色的吊带裙,裙下的肌肤分外雪白。

我觉得我的心不是在跳动,几乎是在敲击着胸膛。

“门没有关。”我说道。

“等着你来,所以没有关。”她冲着我笑了笑,牙齿微微露出,“你在家干吗,要睡觉了吗?”

“没有。”我定定神,今天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有些事情可以乘机问问她。

“我找到了很多东西。”她说道,“还有我们的照片,我们竟然照了这么多的照片,不过有很多照片上面都被打了黑叉,是你做的吗?”

那可能是我做的吗?

“我这里有一张奇怪的清单。”傅纯递了一张发黄的纸给我,“你看看。”

我伸手接了过来,纸上的文字分为两列,一列标着“钱琨”,另一列标着“傅纯”。我在“钱琨”一栏中看到的第一行文字是“三只玩具熊”,我顿时就明白了,这是她在三年前和我分手时列的物品清单,那三只玩具熊现在躺在我的储藏室里。

“这都是过去的东西了。”我将那张纸还给了她,“你要我做些什么?”

“东西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她笑着对我说道,“明天喊一辆货车来就可以了。只是这里面很多东西,似乎都有你的记忆。”

我只觉得双眼一酸,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

“也许吧。”我勉强地笑了笑,“看来我没什么能帮上你的。”

“明天你要来帮我搬东西。”傅纯轻轻地伸展了一下双臂,胸前一片酥白,我能听到我血液沸腾的声音。

“我好累。”她对我说道,“你呢?”

我点点头。

“你好像很害怕。”她笑着对我说,“看到我害怕吗?你以前一定伤害过我!”

“没有。”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叫道,“怎么会?”

“坐到床上来。”她用手指了指床,我依言坐了过去,她的体香一点点钻进我的鼻孔,我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一条黑色的绳子,但绳子上挂的饰物拖在她的后背上,“你是不是很爱我?”

“爱。”她的这句话让我恢复了平静,“我非常爱你。曾经,现在。但你拒绝了,我不知道你在乌陀山里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是傅纯,我真的觉得现在的你很陌生。你记不记得你和我分手了,那些照片上的黑叉是你画的?有段时间你恨我入骨,因为你说我踢过你一脚。你能不能记起这些事情?”

傅纯的眼睛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但只是刹那的事情。紧接着,她的右臂触到了我的肩膀,“现在呢?”

“现在我爱你。”我站了起来,大脑里一片空白,“我不想这样重新开始,如果你现在和我吵一架,我会非常开心。因为至少我知道你还是你!”

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身体向我倾斜过来,我的小臂感到了一阵酥软,但我挣脱了。

“明天早上七点半我来帮你搬东西。”我站了起来,“你最后对我说的话是,‘我永远永远不想再见到你’,如果你能记得这句话,傅纯,我会比现在还要开心。”

傅纯怔怔地看着我,我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站了起来,走到房门后,轻轻地合上了大门。

蠢,真是蠢极了!走到街上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她是爱我的,可我为什么要说那些屁话,难道我真是柳下惠吗?

我抬起头来,傅纯房屋的窗户打开着,她正低着头看着我。

我希望你早点想起来你和我的争吵,傅纯。我在心里说道。

5月9日,雨终于停了,早上七点半,初夏的太阳就开始用它的毒辣问候大地上的人们。我抹了抹额头的汗,傅纯的房门依然是半掩着的,难道她就这样过了一夜?

我推开了房门,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短袖衬衣,摇头晃脑地听着歌,桌上的MP3放着娃娃的那首歌,《漂洋过海来看你》。

“我突然觉得,”她看着站在门外的我说道,“这首歌真的非常非常好听。”

“货车来过了?”我看到她的屋子里几乎全搬空了,只剩下了一张餐桌,我记得那是房东的。

“早上章怀叫来货车搬完了。”她笑着对我说道,“现在,就差你陪我过去了。”

她没有对我昨天说的话生气。

“还有,‘我永远永远不想再见到你’这句话很肉麻。”她对我说道,“我想我可以忘掉的。”

我瞪着眼睛看着她,她接着说:“现在我们走吧。”

步入老楼的一刹那,我才感受到这栋烂尾楼的庞大。尽管楼内大厅的墙壁全是粗糙的水泥墙面,但是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楼道示意图。老楼共有三部电梯,七座水泥楼梯。老楼被分为了A、B、C三个区域,每个区域都分到了一部电梯。大厅的深处,是一条长长的过道。但老楼只有一个入口,就是A区的入口,如果你想进入B、C两区,就需要通过长长的过道。

“你们的房子在哪里?”我问道。

“C区21楼13室。”她说道,“我们是现在从A区坐电梯上去,还是到C区再坐?”

“去C区。”我说道,“我陪着你摸一下地形。顺着过道走吧。这烂尾楼,还真是烂得有水平。”

鱼龙混杂,果然是鱼龙混杂。过道里没有灯,事实上根本不需要灯,这一路上我们看到了不少留着长发的少男少女在过道里进进出出,他们有的带着手电,有的带着演唱会时用的荧光棒,把过道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过道墙壁的有些地方被涂上了乱七八糟的图画,有的地方则涂上了广告,最经典的一个广告就是:“住在老楼里你害怕吗,请找×××保安公司,不论你在地球哪个角落,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安全。公司地址:C区21楼1室、2室。”

“你们要小心了。”我对傅纯说道,“这个保安公司不单纯。”

傅纯冷冷地笑了笑,嘴角边挂着不屑。

我有些惊异,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模样。过道前方突然亮了起来,阳光透着玻璃折射进来,C区到了。

“从这里坐电梯吧。”我说道,“虽然这里很乱,可是我想,至少还算是安全。”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傅纯看着我说道,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冷笑。

电梯在我们面前停住了,门上清晰地印着傅纯冷漠的面孔。

C区的21楼共有十四套房间,全都住满了住户。这里的墙壁依然是****的水泥墙面,1室、2室的大门敞开,客厅里摆放着两张办公桌,五六个光着上身的年轻男人正坐在里面打麻将,这保安公司的性质与我推测的差不多。

章怀倚在门口,看到我后,有气无力地向我挥了挥手。

“你怎么了?”我问道。

“搬家太累了。”他说道。我想看看他们的新房,薛兰拦在了我的面前,“你先回去吧,家里太乱了。”

我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

“你晚上过来,一起打打牌。”章怀对我说道,“现在你先回去吧。傅纯你已经送过来了。”

我扭过头想看看傅纯,但她迅速地钻进了13室的屋内,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晚上再来吧。”章怀说道,“晚上十点最合适。”他也转身进入了屋内。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到家以后,我洗了把脸,觉得晚上十点钟去那里实在不是很合适,因为从老楼到公路一路上全是田埂,白天都走了一脚泥,晚上就更不用说了。我决定今天晚上不去了,明天上午再去。另外,我想再看看傅纯的博客,看看她通过手机上传的那栋三层楼房的照片,也许会对我有些帮助。

傅纯的博客其实一直都藏在我的收藏夹里,她和我分手的时候还没有开博,但我还是找到了她的博客,并收藏了起来。她的博客这次打开得极慢,似乎网络连接出现了问题,两分钟后,页面终于出来了:您访问的地址不存在。

我有些诧异,傅纯博客的网络服务是由一家门户网站提供的,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我接着按下刷新键,屏幕闪烁几下,又出现了那一行字:您访问的地址不存在。

我心中微微一动,这种情况看起来只有一种可能,傅纯删除了她的博客。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乌陀山之旅她发现了大红袍,这是个极有科研价值的发现和收获,为什么她要放弃?

放弃?这些日子来,傅纯放弃的还少吗?她放弃了探险的爱好,放弃了原有的住宅,还放弃了心中对我的恨。

其实,她也许并不恨我,她只是不再爱我了。三年前,她决定放弃那份爱情,虽然我们之间曾有海誓山盟,但有些时候,海誓山盟也许仅仅是一句无谓的玩笑罢了,根本经不起现实的考验。

那现在呢?傅纯又重新拾起了对我的爱吗?

我摇了摇头,慢慢地关上了电脑。

5月10日,气象台预报今天最高气温是三十六摄氏度。上午我接到了报社的电话,要求我尽快写出一个关于本赛季亚洲冠军杯中超球队的总结稿,这篇稿件我写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时分,母亲打来电话,说她的小狗生病了,我又带着小狗去打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我没有去老楼,章怀和傅纯也没有给我电话。晚上睡在床上的时候,我多少有些愧疚,因为我至少可以给他们打个电话。

于是我拨了傅纯的电话,数十秒钟后,电话那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我挂了电话,过了五分钟再拨,电话那边依旧是:“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老楼虽偏,但手机信号却并不差,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在那里租住。傅纯的手机没有关机,却不在服务区,显然,她现在已经不在老楼了。

她会去哪里?我越想越不安,手机上的时间是夜晚二十一点整,这个时间,她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我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焦虑,重新穿上鞋袜,决定去老楼看看。临走的时候,我带了一个手电,我不想在晚上像一只夜猫般穿梭在那黑暗的过道之中。做好所有准备之后,我来到马路上,拦了一辆的士。

车开得很快,一个小时以后,司机对我说:“你要找的老楼就是那栋吧。”

他指着路边不远处一栋巨大的水泥建筑,在圆月之下,那栋建筑发出暗灰色的光芒。那是老楼,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老楼里竟然没亮一盏灯,在夜幕下,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正静静地沉睡着。

“这地方我以前晚上送客人来过。”司机又补充了一句,“晚上这楼灯火通明,怎么今天连一盏灯都没有?”

我看了看那个黑暗的怪物,走下了汽车。

两天的骄阳已经晒干了田埂上的湿泥,地面很干,踩上去偶尔还会发出咔吧的声音,像是踩在干涸的盐水湖底一般。我一点点向那栋老楼走去,月光成为我唯一的指引,但当我接近老楼的阴影后,月亮被老楼遮住了,月光消失了。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钢筋水泥怪物,尤其当它陷入一片黑暗中时。我抬头看了看,无数黑暗的窗口在墙壁上张开着,像是等待猎物的鹰嘴,又有如镶在深灰色墙壁上的深黑色格子。周边静极了,我只能听到远处传来两三声蛙声。我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没有灯,这里面的人该怎么过?

就当我快要走到老楼入口处时,一个想法突然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就算停电导致老楼里的住户无法开灯,但失去光线的老楼一定会更热闹。

因为通常人们在无法看电视的情况下,都会选择其他方式来消遣,比如摆龙门阵。整栋老楼会像一壶煮开的水一般热闹。但是现在,四周是那么静,老楼不再像一栋老楼,更像是一座死楼。

没有人声的死楼。

我颤抖了一下,看了看老楼那如同黑洞般的入口,打开了手电。光线投入了黑暗之中,带出了一条浅浅的灰尘痕迹。我突然觉得,只有一天多的时间,这老楼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昨天上午还能感受到它的勃勃生机,一天以后,竟然枯老得如同一位血肉被抽干的老人。

走入大厅的一刹那,我看到了A区的电梯灯依然亮着,只是停在了17楼。我摇了摇头,转入了过道,脚踏在地上,带出了轻轻的回声,在无尽的黑暗中一点点盘旋着。

过道里有一股浓烈的阴寒之气,让只穿了衬衣的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我现在才发现,过道呈弧线,如同一条扭曲爬行的蛇一般将A、B、C三区连接到一起,无尽的墙壁一点点在我眼前显现,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我在心里问,是什么让这栋楼里的住户宁愿留在自己的屋中,忍受着无尽的黑暗?这些住户大部分是年轻人,他们是不可能有这样的耐性的。

一种不祥的感觉在我脑海中盘旋,人都到哪里去了?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C区的电梯已经出现在了我面前,电梯灯亮在21楼。

我轻轻地摁了电梯按键,电梯发出运行时的响动,那声音由远及近,一点点向我逼近过来。

踏上电梯的一刹那,我觉得脚下微微发颤,低头一看,电梯的木质地板已经裂开了,像是曾经受过无数重力的压挤,启动的一刹那,地板竟然不断地晃动着,而昨天来的时候,我记得电梯的地板很平滑。一天的时间,何以让它变得如此残破。

我突然有一点点后悔,没有像前天晚上追踪那个黑影一样,将菜刀带上。老楼的一切都太不寻常了,不寻常到了诡异的地步。

电梯依然无助地向上爬着,我紧紧握住手电,仿佛那是我现在最重要的武器。

门咣的一声打开了,21楼到了。

踏入楼道的一刹那,我只觉得我进入了鬼域。

昨天还生机勃勃的楼,今天竟然空了。

肯定是空了,楼道内所有的大门都打开着,风从四面八方向我的身上卷来,我一点点向前移动着脚步,用手电照射着。前面暗影重重,门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具一般,不断地咣一声合上,又咣一声打开。许多房间的大门都洞开着,我向房内一瞥,屋子竟然已经被搬空了,地上零乱地散着一些杂物,人和家具都消失了。

搬家了?为什么这么快就搬家了?

我一点点向前挪动着,但眼前的景象却不断重复——空空的房间,地面上散乱着无用的杂物,似乎所有人都搬家了。直到走到13室前时,我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事实上,这是紧绷后一种下意识的放松。

大门洞开着,但客厅内的家具摆放有序,只是客厅里没有一个人。

“章怀。”我轻轻地喊道,但没有人答应。我轻轻走进房间,把手伸到门框边,那里有一个电灯按钮,但是连续按了几次,屋内黑暗依旧。

“傅纯。”我的音量提高了一些,依旧没有人回答我,声音在楼道中“纯、纯”地回荡着。

“真******见鬼了。”我忍不住骂了一句“三字经”。手电清晰地照着房内的一切,客厅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房间,房门同样大开着。东侧的房间床上放着一套西服,显然,那是章怀的房间。我钻进了西侧的房间,这应该是薛兰和傅纯的房间,但房内却仅摆放了一张大床,床是黑色的,床上连被子都没有。但在床头柜上放着一根黑色的链子,那链子上挂着一个闪闪发光的物体。

薛兰卖掉自己的房子就是为了到这个鬼地方受罪,还要拉上傅纯。我心里忍不住咒骂道,疯子,从乌陀山回来后都变成了疯子。

我轻轻抚摸着床头柜上的那根链子,这是一根用黑色绳线穿起的链子,绳线的尽头,挂着一块黑色的、鹅蛋大小的石头。这线绳很熟悉,我仔细一想,那天晚上在傅纯家,我就看到她戴着这条黑色的线绳。

头忽然一阵眩晕,我摇了摇头,将那东西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也就在这时,我听见电梯突然发出了运行的声音,它正一点点向下移动。我精神一振,有人使用电梯,就说明老楼里有人。

我急忙转身,像燕子一般冲出13室,然后静待在电梯口,屏住呼吸,看看那个人究竟住在哪个楼层,我好去找他。

电梯的指示灯停留在17楼,电楼咣地一下停住了,然后电梯从17楼慢慢往上升起,最终停在了21楼。

这人到21楼来做什么?

我用右手轻轻举起了手电,这是一个进攻的姿势。

咣,电梯停住了,接着电梯门打开了。

只见里面站着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男子,手持一把深黄色的宝剑,他把宝剑高举过头顶,看到我时,他啊地大叫了一声。

我也啊地大叫了一声,我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令我感到恐惧至极的人,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个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下巴留着山羊胡须,头戴道士帽,像极了香港电影里抓鬼的张天师。就在我大叫一声后,他又对我叫道:“你是何许人也?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惊异之后,我忍不住想笑,这个人瘦极了,他手上拿的应该是柄木剑,他的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恐怖,倒是有几分喜剧色彩。

“阁下又是谁?”我模仿着他的口吻说道,“深夜至21楼又有何贵干?”

“捉鬼!”他对我大喊道,他的中气很足,我的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阁下是张天师?”我接着问道。

他警惕地看着我的脸,两三分钟后,大概确定我不是鬼怪,于是向我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给我。

这是一张名片,上面是这样写的:

张有才。专业风水师,精通捉鬼。

香港国际风水大师学校名誉教授兼风水MBA导师、美国西部风水协会理事会副理事长、加拿大卑诗省皇家风水协会御用风水师。

在那一刹那,我心中的恐惧和压抑终于被这位张天师一扫而空,换来的是一阵捧腹大笑,“御用风水师?”

“女王钦点并单独接见。”张有才极认真地点了点头,“近七十年来,只有两名华人享受过这个待遇,一是二战时立下不朽功勋之孙立人将军,一是不才有才。”

“真的吗?”我忍住笑,没有想到他还知道孙立人将军,还把他自己的名字与将军并列,“你上21楼捉什么鬼?”

“三女一男。”张有才对我说道,“昨天刚刚搬到C区21楼13室的那四个人。”

我脸色大变,13室住的是傅纯、薛兰和章怀,但他们只有三个人。

也就在此时,张有才的脸色也大变。

“你刚才接触过他们了。”他对我叫道,“他们就在我们身边!”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指南针模样的物体,然后将那东西对准了我。我脸色微变,他不会是想把我当鬼捉了吧?

张有才神色肃然,先是拿着那东西对着我的脑袋晃了晃,我这才看清楚了他拿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手表大小的东西,表面镶着玻璃镜,但玻璃镜里只装了一根铁针,针头正对着我微微晃动着。

“奇怪,不在你的身后。但你肯定接触过他们。”他说道,然后拿着那个鬼东西一点点向我的上身移去,当移至我的腰部时,那根铁针突然开始剧烈地扭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