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老皇帝能撑一段时日,给太子铺路。
谁知道平日该来的祈福钟声不曾响起,却有一队人马把庄子团团围住。
领头的中年男子裹着披风,依旧遮掩不了他身上凌厉和煞气:“言公子,宫里有请。”
宫里?
段春盈猛地起身,骤然看向言羽霖。
言羽霖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段春盈稍安勿躁:“夫人若是不放心,陪我一起去就是了。”
那中年人皱了皱眉,似乎并不认同这个建议,却被身后一人扯了扯袖子,嘴唇微动,到底没说出反对的话来。
段春盈见状,知道他们进宫,未必是坏事,这才放下心来。
没有马车跟随,两人只能骑马。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言羽霖潇洒地翻身上马,动作熟练至极,对自己伸出了右手:“夫人,上来。”
段春盈裹紧身上的披风,兜帽把她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搭上他的大手,很快被车上马背,坐在言羽霖的跟前。
一队人拍马而起,惊动了隔壁的晋安候,他听着回禀,挑眉道:“是宫里人,其中有杨公公,你没看错?”
底下人匍匐在地,兢兢战战道:“小的绝不会看错,正是杨公公。”
晋安候摆摆手,那人如释重负,飞快地出了去。见人走了,他才喃喃自语道:“杨公公该是在太子跟前伺候的,怎的会跑到这里来,把言家长子接进宫里去?”
两人不像是有什么交情的,莫名其妙让心腹公公把人接走,怎么看怎么古怪。
“来人,备马车,我要进宫。”晋安候豁然起身,微微一笑。他倒要亲自去看看,这个外甥的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段春盈颠得七荤八素,一队人赶得厉害,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宫门。
言羽霖扶着她下马,跟随领头的中年人进了宫。十步一查,磕磕碰碰的足足半个时辰,这才算是到了地方。
如此守卫森严,难不成宫里要出什么大事了?
踏进一个华丽的宫殿,言羽霖这才摘下了斗笠。段春盈见宫女和太监时不时露出狐疑和奇怪的目光,不由心里纳闷。
尤其他们有些忍不住偷偷张望,看的还是言羽霖,更是叫她一头雾水。
中年人没走多远就停下了,身后一个矮小也带着斗笠的人才脱下兜帽,露出白皙无须的真容,分明是个太监。
“杂家姓杨,见过言公子和言夫人。刚才有所不便,不能及时见礼,还请两位见谅。”
言羽霖不在意地道:“这点虚礼就不必了,杨大人请。”
杨公公这才在前头引路,穿过长廊直奔内殿:“殿下就在里面,杂家就送到在这里了。”
言羽霖点点头,带着段春盈进了去。
浓郁的药香飘来,熏得人嗓子眼痒痒的,段春盈眯起眼悄悄向内张望,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窗前,背对着两人,一身宝蓝色的长袍,戴着的明黄腰带证明了他的显赫身份。
段春盈双腿一软,就要退下,却被言羽霖眼明手快地托起来。
她奇怪地看了过来,看见太子不该立刻行礼吗?
“你来了,”太子似是听见声响,转过身来看见两人,似乎并没有多少意外地对上段春盈震惊的目光。
这人的背影还只是眼熟,转过身来,一张脸跟言羽霖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来回看了看,心下一个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
言羽霖见段春盈欲言又止,似乎吓得不轻,无奈道:“殿下突然召见,实在是吓着她了。我还没找到适当的时机,告诉夫人这件事。”
太子殿下苦笑,低头咳嗽了两声,端起手边已经凉透的一碗汤药,仰头就灌了下去,这才算是止了咳。
“我原本也打算徐徐而之,可惜事情有变,没有太多的时间。仓促之间,只能立刻把你召进宫里来。”
言羽霖看向他的眼神透着担忧,询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父皇原本还能撑上一段时日,可惜他偏信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士。这道士献上了神丹妙药,说是能延年益寿。原本父皇也是不信的,可是一个病重的小太监服了药后脸色红润,剩下一口气的人第二天就能下榻,还能做些粗重的伙计,父皇哪里能不心动?”太子摇摇头,对皇帝的轻信实在无可奈何。
言羽霖并没有多少意外,接话道:“该来的总要来,可惜他总是不认命。”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没有哪个皇帝尝过万人之上的滋味后,愿意就此撒手离开人世的。
想要千秋万载,被道士的伶牙俐齿说动,怎么都会想去尝试一番。
至于后果,言羽霖可以预料得到:“丹药该是有时效的,那个小太监如何了?”
太子继续摇头道:“小太监服用得少,每天只用四分之一丸。道士说父皇万金之躯,跟凡人不同,每天服下整整一颗。我让人盯着那小太监多日,发现他之前的重病很可能是装出来的,服下的药丸也并非道士给父皇服下的。”
“偷天换日,再弄虚作假吗?”很像是骗子常有的手段,可惜老皇帝命在旦夕,想要活下来的愿望太强烈。道士就是借着他这个念头,凭着伶牙俐齿说动了皇帝。
不过这都是表面的,老皇帝总有撑不下去的时候,那么道士要承受的,可就不是一般的怒火了。
他不会有好下场,如今的赏赐和荣华富贵都没有命去享受,那么到底图的什么?
又或者有人承诺了道士,让他事成之后依旧能改名换姓地好好活着,享受泼天的富贵?
言羽霖想到的,太子自然琢磨出来了,两人目光一对,显然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段春盈站在一旁,虽说离言羽霖很近,却又像是很远,压根就不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仿佛被他们排斥在外,有种郁闷又尴尬的感觉。
太子一看,不由笑道:“是我不好,倒是冷落了大嫂。”
一声大嫂把段春盈震在当场,手足无措地看向言羽霖,眼底的诧异怎么都掩饰不住。
她能猜得出太子与言羽霖可能是兄弟,却没想到言羽霖居然是长兄。
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把言羽霖这个哥哥送出宫,却把弟弟留下成为太子?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若非母后的宫女在冷宫装疯卖傻二十年,我也不会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兄长。”太子摇摇头,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当初他知道的时候也是无比震惊。
他还要继续解释,就听门外传来杨公公的声音:“殿下,皇上召见。”
“我这就过去,”太子转过头来,对言羽霖说道:“哥哥,父皇估计撑不过三天。小太监背后究竟何人收买,道士又是被谁指使,我暂时还没有头绪。三天内没找到确凿的证据,罪魁祸首可能就要逍遥在外了。”
这种事,他是绝不能允许的。
但是太子已经一筹莫展,宫里能用的人太少,各种牛鬼蛇神的眼线在,又不能轻举妄动,倒是束手束脚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冒险把言羽霖召进宫里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太子匆匆赶到老皇帝的寝殿,并没有意外地看见皇后守在榻前,看见他满头大汗,皇后皱眉道:“先擦擦汗,皇上刚服下丹药睡下,恐怕要一个时辰后才醒来。”
刚派人召见他,老皇帝就立刻服下丹药昏睡?
太子不慌不忙地用帕子拭去汗珠,看来他赶得再快,也不及皇后的消息来得更快。
显然皇后很清楚老皇帝召见自己,为的是何事。
“不知不觉,太子也这么大了。我记得小时候,你才小小的一团在襁褓里,叫人新生怜惜。”皇后领着他到外殿坐下,免得打扰了皇帝的好眠。
闻言,太子的面色有些冷淡:“那么多年前的事,难为母后还记得。”
“当年的事还历历在目,我哪能不记得呢?”皇后这话一语双关,太子是听明白了,袖子中藏起的双手默默握成拳。
见太子没有接话,皇后颇为无趣,只得主动打破沉默:“看在我的份上,太子可否对你舅舅宽容些?到底是自家兄弟,我未免宠得厉害,虽说有些孩子气,心肠却是不坏的。”
晋安候心肠不坏,难不成还满怀善心了?
这真是太子听过最动听的笑话了,他不由嘴角微微翘起,露出讽刺的笑容来:“听说舅舅抢了段家三姑娘去庄子,压着她做了小妾,没几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事就罢了,几个月前有一个快要出嫁的姑娘被舅舅看上了,性子烈,直接一条白绫上吊,闹得沸沸扬扬的。舅舅显然没得教训,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皇后面露尴尬,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所以我说你舅舅孩子气,总是跟小孩子一样看见喜欢的,便想拿在手里耍。回头我会呵斥他的,你家舅舅是该收敛些了。”
只是收敛一些,这就完事了?
死去的姑娘可不止这么一个两个的,皇后随口一句孩子气,就能抹平掉晋安候草菅人命的事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