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着三袋米面,曾嬷嬷的老腰都快断了。
她可不敢进紫墨苑,只得在门口叫嚷。
红盏很快出来了,看着地上的三袋米面直皱眉:“这么重,我可扛不动。”
她眨巴着眼看向曾嬷嬷,叫后者背上发毛,赔笑道:“红盏妹子,我这就去找一架板车过来。”
算曾嬷嬷识相,红盏也没多为难她。
看板车来了,护院帮着把米面搬上去,退得远远的,红盏这才上前来把东西推进院子里了。
曾嬷嬷仔细看了看,心下奇怪。
红盏跟着段春盈好几天了,绿岚都得了病,手背满是红疹,怎么这丫头的一双手干干净净的,丝毫没有半点痕迹?
她心里记挂着,少不得跑去跟如容嘀咕一番,好让这大丫鬟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戴罪立功。
如容高傲地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回头就跟夫人说说。”
曾嬷嬷暗骂这丫鬟不可一世的样子,还不就是伺候人的丫鬟而已?
打扮得花枝招展,看着像府里的主子一样,却也是奴才命!
如容进去跟段夫人说了曾嬷嬷的话,段夫人却不感兴趣:“红盏是从外面的人牙子采买进府的,小时候若是得过天花,以后便不会再得,有什么好惊奇的?”
绿岚这丫鬟再没出过院子,只有红盏忙前忙后,段夫人蹙眉,很快又舒展开去。
好歹还有红盏这么个丫鬟能动,绿岚怕是不行了。
红盏还在忙乎,证明段春盈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如容还以为能在夫人面前表现表现,这才转述了曾嬷嬷的话,谁知道是无用功,顿时对曾嬷嬷有些恼恨了。
“有个能伺候人的丫鬟在就好,不必我再费心思挑新的丫鬟进去伺候她。”段夫人冷笑,只怕府上谁都不乐意去紫墨苑的。
为了段春盈的嫁妆已经让她足够头疼了,再另外采买合适的丫鬟,段夫人可没这个心思。
段老爷明显是偏向段春盈了,段夫人一时摸不准这个枕边人的意思。
但是出了小厮克扣月钱的事,她再不敢做的太明显,让嫁妆只维持表面的体面了。
可是要自己出一大笔银钱来置办段春盈的嫁妆,段夫人又不乐意。
所以挑挑拣拣的,只选上勉强不至于寒酸,却又不至于过分贵重的物件来装箱子,很是费神。
段夫人揉着额角,只觉得段春盈回府后就没有好事!
“夫人,有贵客上门来了。”有小丫鬟来禀,慌慌张张的样子叫段夫人十分不顺眼。
“慌什么,哪里来的贵客让你慌成这样?等会去如容那里领罚,掌嘴十个,以后也知道怎么说话!”小丫鬟正撞上段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自然就没有好下场。
如容怜悯的眼神看向泪汪汪的小丫鬟,追问道:“还杵着做什么,赶紧说说是哪位贵客,说的不好,仔细你的皮。”
小丫鬟这才怯生生的开口了:“回夫人,是言公子。”
段夫人猛地起身,眼神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小丫鬟给剐了:“长平侯的公子上门,你拖拖拉拉地来禀报,怠慢了贵客,你也不用在长风苑里伺候了!”
如容跟在她后头出去,没心思理会跌坐在地上一脸绝望的小丫鬟。
段夫人走到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
耽搁了那么久,怠慢了长平侯的长子,真是该死!
等到了花厅,她抚了抚有些皱褶的裙摆,如容在身后给段夫人整理了稍微散乱的发髻,两人这才施施然进去了。
段老爷已经坐在一侧,神色带着几分恭敬。
他堂堂三品中书令,按理说不该对一个四品的通议大夫唯唯诺诺的。
但是禁不住言羽霖出身好,有一个长平侯的父亲。
段老爷是被长平侯提拔起来的,自然不敢怠慢这位长公子。
见段夫人姗姗来迟,段老爷颇为不悦,瞪了她一眼。
段夫人连忙上前告罪,这才看清楚了言羽霖的相貌。
长平侯的长子甚少出府,上回段夫人去侯府,恰逢言羽霖病得不能起身,也是没能见一面。
如今这位贵公子一袭玄色绸缎长袍,腰带上挂着一枚雪白的玉佩,微微转过头来,端的是俊美无双。
段夫人看得一愣,她还以为言羽霖病了许多年,该是苍白瘦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所以不愿意两个女儿嫁过去,而是挑了养在外头的段春盈。
却没料到言羽霖的脸色比常人是苍白了一些,显得有些羸弱,却不至于瘦骨如柴。
“夫人不必多礼,是在下唐突,贸然上门来,倒是打扰了。”言羽霖咳嗽了两声,身后的小厮立刻递上温茶。
段老爷连忙答道:“公子客气了,贵客临门,该是府上蓬荜生辉才是。就不知道公子此次上门来,是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听说段姑娘染了风寒。既然两家有了婚约,在下久病成医,对医术偶有所得。正好在下偶尔得了一张古方,可以给段姑娘用来调养一二。”言羽霖微微抬手,小厮立刻把一个巴掌大的精致锦盒呈上。
段春盈回府才不过短短两天,言羽霖就知道了,是不是长平侯和侯夫人也知晓了?
段老爷对外说段春盈染了风寒,在院子里养病吹不得风,这才没出门。
这也是堵了悠悠众口,免得外人以为他们逼着段春盈嫁人,生怕她逃跑才把人关起来的。
段夫人心下忐忑,偷偷掐了自己的手臂内侧,打起精神应付道:“多得言公子挂心,有这张古方,小女的风寒定然很快就能痊愈。”
“小小心意罢了,还请笑纳。”言羽霖缓缓起身,段老爷以为他这就要走了,谁知道这人忽然开口道:“听闻段府后院的牡丹开得正好,不介意让在下去赏一赏吗?”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惆怅,轻轻叹道:“难得出门一趟,感觉这几天身子骨硬朗了些许。只是母亲担心,也去不了什么地方,只能叨扰府上了。”
“哪里,能得公子一声赞,是段家的福气。”段老爷就要亲自领着言羽霖去后院,却被后者拦下了。
“怎能耽误中书令,在下不过去后院走走,倒是要麻烦夫人告知一声,免得冲撞了府上的姑娘。”言羽霖进退有度,对段家二老相当客气又谦让,叫段老爷心里烫贴,段夫人倒是有些不是滋味。
若非这贵公子病怏怏的,相貌人品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据闻十五岁的时候中举,是庆国最年轻的探花郎。
不管他是娶了段夏荷,还是娶了段冬雪,都是极好的。谁知道到头来,却是便宜了段春盈。
不过身份再高,容貌再好,学识再厉害,一个没几年命的男人,女儿嫁过去就得守寡,段夫人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她让如容去撵了后花园里的闲杂人等,免得打扰了言羽霖的兴致。
如容回来禀报的时候,说道:“言公子请奴婢送去一套文房四宝,说是想把后院盛开的牡丹画下,带回去细细品味。”
段夫人瞅着这个素来稳重的贴身大丫鬟回来的时候居然双颊绯红,不由皱了皱眉。
连如容都扛不住言羽霖的魅力,更何况是自家两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女儿?
“务必让嬷嬷们盯紧了,别让两位姑娘靠近后院。”她可不想到时候两个女儿被言羽霖出色的外表蛊惑,对他一见倾心,非君不嫁,麻烦可就大了。
如容应下,她跟着段夫人好几年,一下子就猜出了这位夫人的顾虑。
想到言羽霖翩翩君子,风神俊秀,却是命不久矣,如容便忍不住暗暗叹息。
这么好的男人,即便只能在他身边一两年,此生足矣。
如容正感叹着,冷不丁听见段夫人懒懒开口:“你跟在我身边有多少年了?如今也有十八了吧?”
“是,幸得夫人青眼,奴婢才能在夫人身边伺候,这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
段夫人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十八,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嫁人了。不然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可担待不起。你若是看中了府上哪个小厮,只管告诉我一声便是。习惯了你在身边伺候,我可舍不得你嫁到外头去做掌柜娘子的。”
如容闻言,不由白了脸。
段夫人这是警告自己,她知道太多关于段夫人的秘密,绝不可能嫁到外头去,离开段家。而且以如容的身份,也就配嫁给府里的小厮。
下人配下人,天经地义,很不必肖想其他,更别提是贵人身边伺候。
“多谢夫人体恤,奴婢还想一直在夫人跟前伺候的,从来没想过离开夫人。”
“这就好,”段夫人的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摆摆手道:“让护院守在后院跟前,等着言公子吩咐。”
如容不敢再有别的心思,兢兢战战地到外头吩咐护院去了。
她挑起帘子出了内屋,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苦笑。
旁人都羡慕自己能在段夫人跟前伺候,穿金戴银,身上的衣裳都是段夫人赏下的绸缎,在府里是独一份。
只有如容心里跟明镜似的,段夫人不是好相与的人,看着和善,其实暗地里心狠手辣。若是忤逆了这位夫人,她怕是要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