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羽霖带着段春盈回到宫中,马车刚进宫门,就见杨公公满脸焦急地匆忙前来,低声禀报道:“殿下,皇上足足一天没醒来,内侍请了御医,几人在寝殿内久久没出来。”
平日开了药方,煎药后御医就会离开。如今留在里头,皇帝的身子骨恐怕要不好了。
闻言,言羽霖没有多少惊讶的表情。原本老皇帝能熬到如今,也是差不多了。皇后下的秘药不简单,若非后来把人囚禁,秘药断了,恐怕皇帝早就没了,哪里能苟延残喘到如今?
言羽霖之前愿意吊着老皇帝的命,就是担心他撒手人寰,叫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倒也不美。
不过该做的事也做得差不多了,老皇帝在不在,也无关紧要。
不是自己心冷,而是老皇帝的所作所为,早就叫言羽霖不当他是亲生父亲,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就是皇帝一死,恐怕自己就没多少清净日子了,这宫里肯定要闹个天翻地覆。
“走,一起去见见父皇。”言羽霖领着段春盈往里走,不意外看见皇帝寝殿外两个弟弟的侍从。
他踏进去,更是看见了瑾妃和贞妃,双眼通红,帕子沾着眼角,哭得梨花带雨。
二皇子和三皇子跪在龙榻前,也是一脸悲痛欲绝的模样。
言羽霖心下嗤笑,老皇帝之前病怏怏的时候,他们倒是不凑过来尽孝,估计是担心被过了病气。
如今人快死了,立刻就跑过来献殷勤装孝子,当老皇帝病糊涂了,看不出他们的意图吗?
老皇帝面如死灰,紧闭着双眼。
御医站在床榻下首,对言羽霖行礼后,恭敬地道:“太子殿下,微臣有罪,只能用银针让皇上清醒一刻钟的功夫。”
二皇子和三皇子不断催促,让他赶紧施针。只是御医心里明白,太子出宫尚未回来,自己擅自做主,总归要落个不好。
言羽霖对他微微颔首,说道:“有劳曾太医了,开始吧。”
倒是个知情知趣的,不至于眼皮浅,答应了两个弟弟,以后等他登基了,曾太医这仕途也走到头了。
二皇子心里暗恨,还以为太子出宫,起码天黑宫门落锁才回来,居然回得这般早?
瑾妃早就私下调换了御林军,当值的正是娘家人,消息没从宫里流出来,对他们来说大大的有利。
谁能想到太子不但回来早了,这御医老不死的居然死活不肯下针,非要等太子回来。
催了又催,眼看着愿意就范了,太子就回宫了,实在不凑巧!
三皇子低着头,掩饰掉面上狰狞的表情。他在宫外路上舍下的埋伏,怎的都是一群饭桶,没能阻拦住太子回宫?
贞妃双手扯着帕子,也是十分不甘心。
就差一点点,让皇帝早些醒转,看到太子不在,必然恼怒,皇位会传给谁,实在是难说了。
如今棋差一着,她怎能不恼恨?
言羽霖懒得理会几人的心思,带着段春盈上前,看着曾御医熟练地施针,不到片刻,老皇帝就缓缓睁开眼。
首先看见的是在榻前的言羽霖,他身后是段春盈,再后头是跪在地上的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有一脸紧张想要上前来的瑾妃和贞妃。
老皇帝的目光在几人脸上一扫,很快落在言羽霖的身上,脸色稍微红润了几分,双目炯炯有神。
段春盈知道,老皇帝这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了。
他张了张嘴,虚弱地道:“皇太后的位置是你娘的,那毒妇只管废了就是。”
“是,儿臣遵命。”言羽霖应下,心里并没有多少感动。生母去世多年,那女人享了多少年的荣华富贵,都是从生母身上偷来的。
如今皇帝没了,言羽霖也没打算把这个假皇后留下。
留下来,不过是一尊祸害罢了,还能用孝义来束缚自己,言羽霖怎能忍?
倒不如早早除掉,不然后患无穷。
老皇帝点了点头,又道:“旨意已下,就在正殿的牌匾上,等朕驾崩后让内阁四位老臣一起取下,也好做个见证。”
他又看向榻前的两个儿子,叹道:“若是他们安分的,也就照顾一二。”
若是不安分,言羽霖要怎么做,就是他自己做主了。
二皇子听出不对劲来了,老皇帝这话,分明打算把皇位传给太子。
明明太子被晋安候刺了一刀,命在旦夕,怎么转身就好了起来?
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太子和皇帝这几年越发生分,老皇帝更是看太子不顺眼。
二皇子以为老皇帝在死前会废掉太子,另立他和三弟其中一人为新太子,如今听来,皇帝并没有换人的打算?
一腔期待付诸流水,他满心的欢喜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冰水,冷彻心扉。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的瑾妃,后者对二皇子轻轻摇头。皇帝已经下旨,如今闹到龙榻前,只会坏事。
反正言羽霖就算登基,能不能坐稳这把龙椅,谁能说得准?
二皇子跟瑾妃素来母子连心,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他自己不动手,不是还有三弟吗?
依贞妃的性子,估计这口气是咽不下的。
如此容易挑拨,三皇子也是如此。二皇子只需要稍微说几句,就能让三皇子当出头鸟,替自己往前冲,把言羽霖干掉。
到时候大义灭亲,三皇子弑兄,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可不就便宜了自己?
二皇子深吸了口气,这时候不能慌不能乱,稳稳妥妥的,才不会功亏一篑。
三皇子几乎要跳起来了,被二皇子一把抓住胳膊,这才不情不愿地重新低下头。
皇帝明明不喜欢太子,居然还传位于他,简直匪夷所思。
贞妃也以为皇帝这几年对太子的厌恶谁都看得一清二楚,这皇位肯定要从太子的指缝里溜走,谁知道峰回路转?
尤其两人的对话叫她不解,谁是毒妇?
她眨眨眼,看见皇后不在这里,倒是有了几分疑心。莫非皇帝提起的毒妇,就是皇后?
难不成皇后对皇帝下手,所以皇帝才突然病入膏肓?
贞妃揪着帕子,仿佛抓住了真相,若是如此,那么太子也该失去继承大位的资格才是。
一个弑君的妇人生下的孩子,品性沾了污点,哪能继承大统?
她抿了抿唇,却难得聪明的没在这时候开口。皇帝分明是知情的,依旧有意传位给太子。
等皇帝死了,再宣扬出去,满朝臣工必然不会答应有如此生母的太子继承皇位。
到时候,三皇子的机会就来了!
老皇帝的眼神落在言羽霖的脸上,熟悉的眉眼与皇后有几分相似,他仿佛看见大婚当夜在喜帕下皇后娇羞的面庞。
终归是自己对不住皇后,皇位交给言羽霖,也是出于愧疚。
这个孩子的目光无喜无悲,仿佛他的离去并不是多少意外的事。
皇帝深知自己的身体,撑到如今,也是太医院一直帮着吊命罢了。
他庆幸的是,言羽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没有恨意,终归能够安安心心地歇下担子离去。在黄泉路上独自一人,不知道皇后还会不会在奈何桥上等着?
思及此,皇帝苦笑着,慢慢闭上双眼。
言羽霖低着头,感觉到右手被段春盈紧紧握住。纤细的小手带着暖意,渐渐捂热了他带着凉意的手心。
就算再铁石心肠,看着生父在自己面前死去,他也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生母早早不在,嫡亲弟弟在自己面前断气,生父也是如此。
他的亲人,也就剩下段春盈一个了吧。
回握住段春盈的手,言羽霖吩咐道:“皇上驾崩,敲丧钟,挂白绸,举国吊丧。”
他踏出寝宫,四位老臣已经候在殿前,恭敬地行礼道:“太子殿下,二皇子,三皇子,还请随臣等去正殿宣旨。”
言羽霖微微颔首,示意段春盈先回寝宫。
瑾妃和贞妃也顿住脚步,她们后宫的女子是不能到正殿的。
瑾妃看向对她们行礼后,准备转身就走的段春盈,叫住她道:“太子妃不忙回去的话,与我们两人坐一坐,说一会儿话?”
段春盈回身低头,小声道:“皇上驾崩,宫内各处哀丧,少不得要一番忙乱。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这后宫只得两位身份最高,该是四处查看,我就不耽误娘娘了。”
贞妃不免带出一点笑来,皇后不在,的确她们两个育有皇子的妃位最高,这太子妃倒是十分会说话:“太子妃说得对,我跟姐姐很该四处查看,别有偷摸躲懒的,若有违例的,徒增笑话了。”
瑾妃也明白,皇后不在,后宫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她和贞妃。
要是这小事办不好,少不得在背后嘲笑。
她略略蹙眉,这太子妃听说是段府养在外头的,也没嬷嬷和嫡母亲自教养过,还以为是个愚笨的木头疙瘩,刚进宫必然手忙脚乱。
见着两个妃子,又碰上皇帝驾崩,瞧着怯弱胆小,实际上说话有理有据,叫人挑不出错来。
把人叫住,段春盈堵回来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瑾妃还真不能把人留下。
倒是自己把人看轻了,能让太子殿下看上的,哪会是个平庸的女子?
瑾妃微微一笑,点头道:“太子妃说得在理,若是得空,不妨来清凉殿坐坐,后宫烦乱,太子妃能来帮把手就最好了。”
贞妃瞥了她一眼,好不容易把后宫的权柄捏在手里,瑾妃居然大方地想分一点给太子妃,不是养虎为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