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夏荷最是会看人脸色,见段夫人颇为恼怒,这才怯生生地道:“女儿想着府里的针上线人,随意哪一个送去紫墨苑也是好的。只是大姐的丫鬟总不能一直不会女红,毕竟要用到荷包的时候不少,就连大姐贴身的小玩意,也不得不摆脱绣娘来办。若是传出去,岂不是以为娘亲待她不好,也没送个会女红的帮把手,需要外人来做这些东西?”
段夫人气得要命,这个不省心的死丫头,居然还敢开口让绣娘做这些贴身的物件。估计绣娘心里认定段府待段春盈不好,连这么点小玩意也没配个针上线人帮忙来做。
“真是个害人精,一回府就没什么好事!”
见她气呼呼的,段夏荷再接再厉道:“女儿听说严嬷嬷的女红就连宫里的娘娘都是夸过的,不如请她去教教大姐的两个丫鬟,没得叫她们继续丢人现眼?”
闻言,知女莫若母,段夫人哪里不知道段夏荷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是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她对严嬷嬷其实没多少喜欢,奉养在府里,也是因为严嬷嬷教导自己的时候年纪也不少了,按理说让这位嬷嬷随嫁到段府,理应享清福到老。
只是严嬷嬷身板硬朗,瞧着还能活个十来年,天天对着这张不拘言笑的老脸,段夫人打从心里亲近不起来。索性免了严嬷嬷的差事,叫她别有事没事在自己跟前晃悠。
如今段夏荷的提议却是极好的,段老爷之前说是给段春盈找个严厉的教养嬷嬷,免得她嫁到侯府后丢了段府的脸面。
这严嬷嬷可不就是现成,一来全了段老爷的意思,二来教训了那丫头,让段夫人出了一口恶气,三来又能把严嬷嬷打发走,实在是一石三鸟。
她越琢磨越是觉得可行,对上段夏荷忐忑的目光,微微笑道:“二丫头这提议不错,大丫头的确该学学规矩,女红也得捡起来。老爷也提过,只是大丫头病着回府,便耽搁到这时候了。”
这话说得冠名堂皇,段夏荷又如何能不明白段夫人是同意了呢?
她心下欣喜,脸上却没敢表现得太过,腼腆笑道:“娘亲也是为了大姐好,大姐自然不会拒绝的,就是严嬷嬷会不会舍不得娘亲?”
段夫人摆摆手道:“严嬷嬷素来是个明事理的,教导大丫头也是教养嬷嬷的职责所在,自然不会推脱。”
说罢,她吩咐身边的如容去知会严嬷嬷一声,回头收拾收拾,就直接搬去紫墨苑。
如容见严嬷嬷听后,面无表情地收拾贴身的东西,连忙上前要帮忙,却被拦下了:“不必,我带来的东西不多,简单收拾一下就能搬过去了,只是夫人跟大姑娘可曾说一声?”
如容苦笑,段夫人哪里会提前知会段春盈,只怕想要先斩后奏。把严嬷嬷送到紫墨苑跟前,就不信大姑娘能够拒绝。
严嬷嬷一眼就看明白她的意思,很快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抱在怀里,淡淡道:“走吧,这时辰不晚,去到紫墨苑也能尽快收拾一个房间来。”
不然今晚她难道要睡到外间,像个平常的丫鬟躺在小榻上熬一夜?
严嬷嬷自有她的骄傲,心知段夫人早就烦了自己,不过看在脸面光鲜的份上容忍着。如今段夏荷出手,自然添油加醋,哪里还会有她的立足之地?
如容忍不住把手里的荷包塞到严嬷嬷手里,喃喃道:“是我对不住嬷嬷,这是我存下来的私房钱,嬷嬷去了紫墨苑有很多东西要添置,手边不能没个余钱……”
“不用,月钱我都攒着,在府里也没多少要用到的地方。”严嬷嬷把荷包塞回她的手里,声音和缓了许多:“你自己攒得不容易,上有母亲,下有个不争气的弟弟,还是自个多谋划些。家里的事不妨跟夫人提一提,一直瞒着,到头来被夫人知道了,反倒不美。”
这算是严嬷嬷对她最后的忠告了,如容红着眼轻轻应下,却不敢抬头。
如容心里有愧,只呆了一会,很快就走了,免得自己看着严嬷嬷苍老的背影,心下会有所不忍。
可惜她不过是个人轻言微的丫鬟,段夏荷都开了口,段夫人就绝不会改变主意。
严嬷嬷离开长风苑也没什么不好,段夏荷看她不顺眼,迟早会使绊子,倒不如跟着大姑娘。
段春盈瞧着似是疯疯癫癫的,对下人却好,没见绿岚和红盏身上的穿戴和饰品与自家姑娘差不离。
大姑娘穿的是不好,但是却不苛待丫鬟,身上的料子像是同一块布上剪裁的。
如容轻手轻脚回了长风苑,合着眼在软榻上小憩的段夫人懒洋洋地问道:“严嬷嬷去紫墨苑了?”
“是,夫人,嬷嬷刚刚带着包袱走了。”如容低着头回答,心里纷乱。严嬷嬷的话实在有理,继续瞒下去,以后被段夫人察觉后怕是以为她有意隐瞒,再加上段夏荷拿着她弟弟的事当作把柄,一天没告诉段夫人,一天她就要被段夏荷捏着。
她皱了皱眉,琢磨该怎么开口,冷不丁听见段夫人开口问道:“二丫头跟我说了,你家弟弟的事她已经办妥,如今该是回家去了。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二丫头无意中提起,我还被你蒙在鼓内!难怪你最近一阵子心不在焉的,原来是为了这事,我还以为女大不能留,你是想要嫁人了呢!”
如容听得一身冷汗,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段夏荷居然把这事直接告诉了段夫人!
她匍匐在地,浑身颤抖道:“奴婢有罪,不敢告诉夫人,却无意中被二姑娘知道,便出手帮了奴婢的弟弟……”
段夫人依旧歪在软榻上,对如容的话仿佛没放在心上,笑吟吟地道:“这是做什么,我也没为了这事来怪责你。只是你没告诉我,反倒叫我从二丫头的口中得知,究竟你是我的大丫鬟,还是二丫头的?”
听罢,如容哆嗦得更厉害了,眼圈微红:“奴婢听说弟弟被抓紧大牢,彷徨无助,生怕连累了段府,六神无主的时候亏得二姑娘告诉奴婢有法子把奴婢的弟弟救出来,奴婢哪里能拒绝?”
“行了,下回有这样的事,必然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了吗?”段夫人摆摆手,她对这个丫鬟还是颇为看重的,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不但聪慧,还知道进退,不该听的不该说的心里跟明镜一样。
只是却从段夏荷口中得知如容家里的事,段夫人心里有些不快。瞧着像是无心的,她也就没太过责难。
如容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红着眼圈保证道:“夫人,绝不会有下一回。”
段夫人微微颔首,重新闭上眼道:“既然二丫头能办妥,我也就不插手了。”
她退出房间,只觉得后背被冷汗浸湿了,被凉风一吹,浑身不由又哆嗦了一下,急急忙忙回到自己的小院,换下这身衣裙。
如容低头思索,想不明白这么好的把柄,段夏荷居然愿意直接送到段夫人的手上,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她恍然间想到,自己的事到底瞒不住段夫人,与其最后被段夫人质问怀疑,段夏荷倒不如一早就把这事像是不经意间说出来。
段夫人从来最是相信自家女儿,绝不会觉得她是有所隐瞒,又或是之前拿这把柄威胁如容来办事!
过了明路,段夫人绝不会干涉段夏荷。把她弟弟从大牢里捞出来,什么时候捞,怎么捞,还不是二姑娘一句话的事?
如容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顿时后悔当初心慌意乱的时候被糊了眼,以为段夏荷一片好心想帮自己。
呸,不过是想着她在段夫人身边办事,知道的比别人要多!
如容越想越是心寒,有些坐立不安,到底还是从角门回了小院,老妇人看见她,皱眉道:“你弟弟回来两天了,怎么都过来看看,还当他是你弟弟吗?”
她不吭声,老妇人教训得更起劲了:“你弟弟在大牢里吃了大苦头,浑身就没一块好肉,如今还躺在榻上痛呼。你手头还有余钱,赶紧去药铺买一支百年人参给他补补身子,免得叫家里断了香火,罪过可就大了!”
如容讥讽一笑,听了前面还真的以为弟弟受了重伤,丢了半条命快死了。只是看着老妇人的嘴脸,可不就是为了能从自己手里多诈些银钱来,好给弟弟挥霍?
估计弟弟在屋子里吃香喝辣的,过得不知道多如意。出了事,有她这个姐姐帮忙;缺了钱,找她这个姐姐就是了。
“弟弟平安回来就好,不知道多少进了大牢的,都是断手断脚才能从里头活命回来。”
老妇人挑起眉头,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还见不得你弟弟好了?这是你兄弟,怎的这般叫人寒心?”
“寒心?的确叫人寒心至极。”如容冷笑,转身道:“夫人已经知晓这事了,怎么也瞒不住,让弟弟没事别去段府。若是丢了什么东西,赖到他头上去,可就不好看了。到时候我丢了差事,也只能回来依靠弟弟这个兄弟过活。娘亲还是赶紧叫弟弟找份差事,毕竟他这个兄弟还得替我准备嫁妆呢!”
“胡说八道什么,你弟弟怎的回去段府做那些龌蹉事,你又如何能丢了差事?”老妇人倒是有些害怕了,如容可是整个家的钱袋子,要是真被段府赶出来,她和儿子的日子就不用过了。
如今家里可不就靠着如容那点月钱来过活,老妇人原本还偶尔做些女红去变卖,最后也懒得弄了。
儿子的花费却不少,手头紧了没几个余钱就得大发雷霆,叫老妇人好不心疼。
“我自会管束你弟弟,你也谨慎些,在夫人面前伺候是多大的体面。以后有夫人给你做主配了人,哪里用家里出嫁妆,夫人自会愿意补贴一份!”老妇人说来说去,就是不打算在如容这个赔钱货身上花费一个子儿。
如容早就习惯了,凉凉地道:“弟弟这回是碰着二姑娘心情好,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让他好自为之吧。”
老妇人听了,这不是诅咒她家儿子吗,顿时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黑心肝的,哪有你这样说亲弟弟的?”
如容听得她颠来倒去的话,厌烦得很:“我话就搁在这里了,再有下次,他也不必叫我姐姐,我就当没他这个弟弟。反正在他眼里,我这个姐姐除了能给他几个子儿花用之外,还有什么用处?若是他去段府闹腾,大不了我丢了差事,大家也就消停了。”
老妇人一噎,如容鱼死网破的话,真叫她有些胆寒,喃喃道:“你弟弟这回知道错了,下次必定小心。”
还有下次?
如容懒得再理会她,径直走了,心里不由怀念起严嬷嬷来。
若果当初不管不顾,认了严嬷嬷做干娘,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