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夫人看到绿岚送来的单子,气得又砸了一个茶盏。
她深吸了口气,单子上密密麻麻各种布料,不是一两匹,一口气要的十几二十匹。
这能做多少身的衣裙了,居然只是用来练手做女红?
简直是暴殄天物,以为真金白银都是从天上掉下来,平白得来的吗?
段夫人好不容易压下火气,如容也帮着劝道:“夫人,严嬷嬷送去紫墨苑,打的就是让大姑娘学女红的借口,若是不给,大姑娘少不得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事来。”
这话段夫人自然明白,但是一次次被段春盈欺负到头上来,她咽不下这口气!
凭什么这个死丫头想要什么,她就得给什么?
“行了,你亲自把布匹送去紫墨苑,顺便交代严嬷嬷,教女红是小事,指点大姑娘规矩才是正理。她没多久就得出门子了,这规矩可坏不得。尤其侯府那样的高门大户,规矩怕是要大过天的。”
如容应下,知道段夫人是打算让严嬷嬷去揉搓段春盈,叫这个大姑娘知道厉害,吃点苦头了。
只是段夫人是出了一口恶气,但是严嬷嬷却彻底得罪了段春盈。
在段府已经难以立足,严嬷嬷只怕心里琢磨能不能跟着大姑娘一并到长平侯府去。若是得罪狠了,这念想哪能实现?
到头来,痛快的是段夫人,受罪的还是严嬷嬷。
如容有些为难,去库房挑了单子上的布匹,就带着婆子浩浩荡荡去紫墨苑了。
绿岚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来了,站在门口相迎,红盏指点着婆子把布匹送到紫墨苑的一个收拾出来的大房间里先放着。
如容瞅准机会把严嬷嬷叫到角落,简单转述了段夫人的话,又迟疑道:“嬷嬷要是为难,那就稍微手下留情。反正夫人不会每天盯着紫墨苑,总是瞧不出什么来。”
知道这丫头是好心,严嬷嬷微微颔首,却没告诉如容,自己在紫墨苑是如鱼得水,这日子是几十年来最惬意的了。
不必早早起身请安,吃得饱穿得暖睡得好,腿脚那点老毛病,段春盈不知道从哪里要来的偏方,昨晚让红盏那丫头帮忙把温着的药草敷在疼痛之处。
虽说只有一回,不知道是因为段春盈的贴心,还是房间向阳,没有以前的湿寒,严嬷嬷昨夜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
她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什么是真心,什么是敷衍,心里跟明镜似的。
段春盈一开始就说了,有求于自己,所以必然会待严嬷嬷好。她也言出必行,的确叫严嬷嬷浑身没有不妥帖的。
“夫人的话老奴记下了,还请你替老奴给夫人问安。”
严嬷嬷说得客客气气的,如容有些尴尬,叹气道:“嬷嬷不必跟奴婢如此生分,其实奴婢也是身不由己。”
闻言,严嬷嬷只是笑笑,并没有再给她任何的忠告。
原本自己是段夫人身边的,少不得要提醒如容一二。如今她却是大姑娘身边伺候的了,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提为好。
如容有些沮丧,很快带着婆子走了,回去禀报段夫人的时候,有心给严嬷嬷美言几句:“嬷嬷已经应下了,她办事素来妥妥当当的,夫人可以放心了。”
段夫人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想着严嬷嬷素来不是阳奉阴违的,答应了就必然会做好。想到段春盈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可怜模样,她就忍不住嘴角微弯:“让护卫和婆子都绷紧皮子,守好紫墨苑,可别让闲杂人等打扰了大姑娘学规矩。”
如容明白,这是变相在等着看大姑娘的笑话了。自然不敢多言,很快吩咐了下去。
红盏嘟着嘴,瞅着外头又多了两个粗壮的婆子守门,挑眉道:“看来今天想带着嬷嬷去门溜达,怕是难了。”
严嬷嬷正带着绿岚挑着段夫人送来的布匹,闻言目光温和道:“可是大姑娘有什么吩咐需要出外?老奴身上有出入的木牌,想必跟段夫人提一声,也是能从角门出去一趟的。”
红盏跃跃欲试,绿岚倒是解释道:“原本想着带嬷嬷去裁剪量身合适的衣裙好替换,奴婢瞅着这衣裳料子不错,却有些年份了。”
严嬷嬷心下赞叹她的心细,在长风苑这么多年,段夫人尚且没能瞧出来。
或许不是没看出来,只是瞧见了也放在心上罢了。
“正好夫人送来这么多的好布料,何必出去请绣娘,倒不如我们自己动手了。”
闻言,红盏双眼一亮,倒是个好办法。
一来让她见识一下罗嬷嬷的女红,二来又能省下不少银两。布料是现成的,何必还花大价钱去铺面买翻了几番的成衣?
绿岚也颇为期待,三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罗嬷嬷一边裁剪布料,轻声指点两个丫鬟,段春盈也在一旁仔细聆听。她在磐石山庄,身边没个有经验的嬷嬷,只听山下的农妇偶尔教自己缝缝补补。
缝补跟女红大不相当,对大家闺秀来说颇上不了台面。如今有严嬷嬷认真教导,段春盈短短一天就感觉受益良多。
入夜前,如容把一个锦盒送来,笑吟吟地道:“这是夫人特意从嫁妆里挑的头面,明日一早出去上香,大姑娘总不能发髻上空空如也。”
段春盈微微颔首,绿岚很快塞了一个荷包给如容,亲自把她送了出去。
打开锦盒,里头是一副金灿灿的头面,她不由挑眉。段夫人倒是舍得拿出这么好的首饰,瞧着像是纯金的?
段春盈拿出来在手里掂量了一番,随手递给了一旁的罗嬷嬷:“嬷嬷来瞧瞧,这头面如何?”
紫墨苑里就只有她们几人在,罗嬷嬷也不担心隔墙有耳,仔细打量手里的头面,渐渐眉头蹙起,也不再隐瞒:“容老奴直言,这饰物只怕是赝品。”
段春盈似乎并不惊讶,红盏倒是一声惊呼:“嬷嬷,刚才如容说了,这头面是夫人的嫁妆……”
嫁妆里居然有赝品,段夫人倒是挺可怜的。赝品赝品,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儿罢了。
段春盈摇头,叹道:“只怕夫人是知晓的,不然也不会轻易把这头面送到紫墨苑来。”
罗嬷嬷赞许地瞥了她一眼,又道:“这是文官家里惯常的手段,老奴在宫里也曾见过几回,倒是有些印象。”
绿岚有些疑惑,壮着胆子拿起其中的首饰,不解道:“这饰物沉甸甸的,外面的金粉又不像是假的,还是奴婢眼拙,没能瞧出来?”
“里头灌了水银,自然沉甸甸的。外头镀了金片,是真的,只是薄薄的一层,不值几个钱。”
罗嬷嬷说罢,又解释道:“文官多是两袖清风,只是嫁女又不能太寒酸,无奈囊中羞涩,便想出这么个办法来。一般请的口风紧的老师傅,手艺高超,若非老奴曾见过,只怕也要被这头面给骗了去,根本瞧不出半点破绽来。”
红盏冷哼道:“就知道夫人没这么好心,把这赝品送过来,莫不是想让姑娘明天在侯夫人面前出丑?”
绿岚也是忧心忡忡,连严嬷嬷都能看得出来,经常出入后宫的侯夫人是有见识的,指不定也能认出来。
以后段春盈嫁入侯府,可不是要被侯夫人轻视吗?
“姑娘,这头面何不收起来,另戴其他?”掌柜可是对段春盈几番想要报恩,当她是亲妹妹一样看待,衣裙头面熏香,哪一样不是顶好的?
没必要收下这么个赝品,回头明天戴在头上,丢人现眼。
段春盈摆摆手道:“母亲一片好心,我可不好拒绝。”
罗嬷嬷也是点头:“如容特意送过来,段夫人必然是想让大姑娘出丑,哪里会叫姑娘有拒绝的余地?”
红盏不由急了:“难道就顺了她的意,叫大姑娘明早在府外丢脸吗?”
绿岚也是担忧:“夫人必定给其他两位姑娘都置办了上好的头面,几位姑娘站在一起,想必会被比较。”
这一比,可不就把段春盈彻底比下去吗?
她满心愤愤不平,为了衬托出两个亲生女儿的好,这是要让自家姑娘彻底当绿叶了?
段春盈示意她稍安勿躁,笑笑道:“母亲一番心思能不能实现,只看明天如何了。”
红盏还要再说,被绿岚扯了扯衣袖,低声劝道:“姑娘是个有主意的,必然能把此事摆平,你又何必忧心?赶紧去准备晚饭,姑娘和嬷嬷也该饿了。”
听罢,红盏不情不愿跑去小厨房了,段春盈对绿岚叹道:“明日你跟我出门,红盏就留在紫墨苑看家。她那炮仗性子,我还真担心红盏一时忍不住,要给两个妹妹使绊子。”
绿岚点头应下,又道:“罗嬷嬷也在,想必没人会来紫墨苑寻不痛快。”
若是只有红盏在,恐怕大姑娘也不会放心她独自留下。
段春盈微微颔首:“明天就有劳嬷嬷看家了,顺带好好提点红盏这丫头,可不能再毛毛躁躁的了。以前在山庄里我对她过分宠溺,如今这规矩没捡起来,以后去侯府可要吃苦头的。”
“老奴明白,姑娘只管安心,有老奴在,谁也不能擅闯紫墨苑。”不过两天,罗嬷嬷对紫墨苑便有了归属感,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当着院子是自己的家,自然不希望有人胡乱闯入,弄坏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
只是她也有些担心,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姑娘打算怎么做,真要戴上这么个头面出门吗?”
段春盈点点头,卖关子道:“嬷嬷只管看着,我和母亲,究竟是谁笑到最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