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嬷嬷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如此难缠,只是被她一双黑眸幽幽地盯着,不由后背发冷。
自己的胆子素来不小,却也被这么个小丫头吓得不轻。
她这下笑不出来了,眼看着要天黑,如今回府也是迟了,就这么空手而归,段夫人再喜欢自己这个心腹,亦是没什么好脸色的,当下狠狠心道:“看时辰不早了,这会下山也不安全,大小姐可否容我们几人在山庄住下。”
“这是自然的,只是西厢从来没人住过,少不得要委屈几位嬷嬷了。”段春盈说完,似是累了,很快扶着红盏的小手离开了。
阮嬷嬷被绿岚引去西厢的房间,小心翼翼地进去,还好这里稍微打扫过,尘土没花厅那么多,勉强能住人。
可是榻上只有一床被子,桌上孤零零摆着烛灯,角落放着木柜子,便再没其他了。
“库房里没别的床褥,只能用奴婢的,请各位嬷嬷将就了。”绿岚说完,很快就走了。
四五个嬷嬷,却只有两床被子,实在够凄凉的。
满屋子潮湿腐败的味道,阮嬷嬷只好过去打开窗。
谁知窗外便是一大片的树林,夜幕降临,黑漆漆的,仿佛枝桠里有什么东西在扑棱,吓得她连退两步。
一个婆子站在阮嬷嬷身后,不经意回头,忽然愣住了:“嬷嬷,那树上仿佛有什么东西……”
她还没说完,嘴唇哆嗦,再开不了口。
阮嬷嬷看着婆子没出息的模样,斥骂道:“别自己吓自己,赶紧收拾就睡了,明早再不把大小姐接回去,仔细你们的皮……”
眼看几个婆子往后退,脸色惨白,她也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回头一看,也是吓得面无血色。
窗外的树林里响起一阵阵婴儿啼哭的声音,先是单薄的一两声,然后是层层叠叠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是有夜风穿过,枝叶沙沙作响。
阮嬷嬷吞了吞唾沫,深吸了口气道:“可能是哪里的猫儿哭叫,你们慌什么?”
这话像是呵斥婆子,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谁知道话音刚落,枝头摇晃,露出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来。
阮嬷嬷尖叫一声,抓着身边最近的那个婆子,浑身哆嗦:“这是什么……”
没等婆子开口回答,已经两眼一番,扑通一声晕倒在地上了。
阮嬷嬷顾不上怒骂这婆子没出息,因为她的双腿也软了。
一双,两双,三双……
无数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她们,还越来越多。
阮嬷嬷喉咙发出“嗬嗬”的响声,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去。
她带了头,除了晕倒的婆子,其他人也慌慌张张跟在阮嬷嬷后头往外跑。
都说段家大小姐邪门,果真是个灾星。
这窗外大片的树林里究竟是鬼是妖,阮嬷嬷已经顾不上去探究了,恨不得插上双翅,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回头看见晕倒的婆子白着脸也跌跌撞撞跟上来,一行人连包袱都落下了,直接推开门就要离开庄子。
冷不丁一盏红灯笼在门边缓缓飘来,阮嬷嬷浑身哆嗦,腿脚都不灵活了,尖叫一声就跑了出去。
其他婆子还没来得及看到什么,听见阮嬷嬷大叫,也吓得六神无主,一个个跟在后头跟着跑掉了。
“真是胆小,是人是鬼都不看清楚,这就都跑了?”红盏嘟着嘴,任是谁被当成恶鬼一样吓跑了,心情都好不到哪里。
绿岚从身后出来,把庄子的大门关上,听着外头鬼哭狼嚎,嘴角微微笑了:“敢说你不是故意的,人藏在树后,就把灯笼露出来吓阮嬷嬷?”
红盏眨巴着眼睛,也跟着笑了:“姐姐金睛火眼,反正姑娘也不喜欢她们,早些吓跑了,也省的麻烦不是?”
原本就是段春盈的意思,绿岚自然不会说什么,看见阮嬷嬷那般狼狈的模样,只觉得心里畅快:“这些婆子贴身带着的东西指不定有值钱的,明天给掌柜送去。”
“也是,阮嬷嬷可是在夫人面前伺候的,光是发髻上那支金簪子就起码五两重,难为她戴在头上也不觉得沉甸甸的。”红盏拎着灯笼,哼着小曲去西厢。
阮嬷嬷一行人光顾着逃跑,什么都没带走,包袱都留下了。
还有些是段家给段春盈带来的礼物,不外乎是衣裳和银镯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只怕是段家另外两个小姐挑剩的。
她把稍微值钱的都拢在一个包袱里,余下的挑挑拣拣,直接收在另外的包袱里。
瞅着那些包袱,红盏也顺手带上。
“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夫人这是哄三岁小儿呢,这么个衣裳连奴婢都看不上,用来擦桌子还嫌擦不干净,更别提那些首饰,外面镀了一层银,拿在手上轻飘飘的,够糊弄人的。”
红盏知道段夫人派人来是求上门的,谁知道却没点诚意,拿些破烂来糊弄段春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把包袱放在桌上,笑眯眯地道:“里面这些不值钱的,奴婢也收拢起来了。放在屋内也浪费,不如还给阮嬷嬷?”
段春盈美目一瞥,便明白红盏的心思。
这个丫鬟一直跟着自己,喜欢替她打抱不平,这点小心思段春盈哪里能看不明白?
“的确,很该物归原主。”段春盈拍了拍手,一只猫头鹰扑棱着停在窗口,她又拍了拍,又一只飞了过来:“包袱里的东西,帮忙送过去给刚才打扰你们睡觉的那些人。”
猫头鹰啼叫了一声,像婴儿的啼哭,在黑夜中尤为可怕。
段春盈却是习惯了,伸手摸了摸它们的脑袋,又让绿岚送来一碟肉。切成块状的生肉,很快被两只猫头鹰吃得干干净净。
它们蹭了蹭段春盈的手,爪子抓着包袱的一角,很快就飞走了。
红盏捂着嘴偷笑,可以预见明天的阮嬷嬷看见自己的东西忽然回到身边,估计会吓得屁滚尿流。
只是她也担心道:“姑娘,要是阮嬷嬷带着婆子连夜赶回段府,猫头鹰可不就没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送回去?”
“夜路难行,她们又是在段府作威作福的,平日哪里做过粗活,更别提是一双脚走路了。”段春盈笃定阮嬷嬷吓得六神无主,直接下山,光是走下去,半宿是少不得的。加上没有灯笼,黑漆漆的,她们不敢走远。
绿岚会意:“姑娘的意思是,阮嬷嬷会跑到山边的破庙去?”
这寺庙不大,香火不盛,早就破败不堪。只是有瓦遮头,勉强住一宿,倒也比慌不择路摔下山丢了小命的好。
她想到里面满是蜘蛛网,灰扑扑的比起花厅更糟糕,阮嬷嬷睡一晚,又接连受了惊吓,等回到段府,恐怕要起不来了。
不过也是阮嬷嬷活该,以前她受指使暗地里欺负自家小姐也不知道多少回了,这次狠狠替段春盈出一口恶气也没什么不好。
段春盈却忽然道:“明天一早把屋里的东西都收拾了,送到库房锁上。”
库房被她请人改建过了,打开门是一重,里面还有暗门,里头是第二重。
阮嬷嬷空手回去,后面只会再来人,段夫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下回来的,可就不是阮嬷嬷那么好糊弄的了。
屋里这些值钱的,被谁看见了都不好,段春盈决定未雨绸缪。
红盏却有些心疼自家姑娘:“谁知道明日他们会不会来人,没得叫姑娘委屈,睡着冷硬的床板,第二天起来岂不是难受?”
段春盈好笑道:“我们刚来这庄子的时候,不就这样睡着,哪里就变得这么精贵了?抬得动的就放库房里,抬不动的,直接毁了。”
摆设还好收拾,只是拔步床却麻烦了。
府里只有两个娇滴滴的丫鬟,还有一个身子骨还差劲的仆妇,段春盈也是柔弱,哪里就抬得动了?
抬不动,那就只能毁了。
反正不知道掌柜从哪家采买回来的,价钱便宜得紧,毁了也不感觉可惜。
红盏满脸肉疼,绿岚却明白自家姑娘的决定是对的。
两人伺候着段春盈睡下,第二天一早开始收拾,总是来得及的。
阮嬷嬷果真躲在破庙里呆了一宿,几人肩并肩坐在一起,刚开始还警醒,后来都迷迷糊糊睡着了,天色刚亮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的包袱,里头都是她们的东西,更是吓得连连尖叫。
她们急忙跑到山下,浑身狼狈的样子叫等候的车夫一愣,快马加鞭赶回段府去。
阮嬷嬷等马车一停,连滚带爬地进了大门,跪在长风苑门口就凄厉地哭叫道:“夫人,夫人要替奴婢做主啊——”
段夫人刚起来伺候完段老爷穿戴,正坐在铜镜前梳妆。
冷不丁听见阮嬷嬷的哭叫声,画眉的手一颤,好好的一截眉画歪了,她不由蹙眉。
阮嬷嬷素来稳妥,今儿怎么冒冒失失的?
段老爷也听得眉头一皱,一个仆妇大早鬼哭狼嚎的,好好的心情也坏透了:“这不是夫人身边伺候的阮嬷嬷吗?受了什么委屈,居然跑到院子门口大喊大叫的?”
段夫人画好眉,袅袅起身,微微垂着眼,一脸愧疚道:“我想着大姑娘年纪不小了,总不能就这么扔在山庄上,好歹要说亲了,便擅自做主,让阮嬷嬷把那孩子接回来。”
她接过大丫鬟如容奉上的玉佩,亲自给段老爷戴上:“大姑娘到底是老爷的长女,旁人只知她从小身子骨弱,这才送去山庄休养。这养着几年,却不能一直养着。我想着让阮嬷嬷亲自去接,如今看来嬷嬷没把大姑娘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