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段府的热闹,长平侯府就要安静得多了。
坐在喜轿里,段春盈听得出后头原本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放轻,甚至就停下来了。
这是为了不惊扰长平侯的歇息,就连迎亲这么大的事就得妥协。
段春盈扯着嘴角笑笑,这才还没进门子,侯府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倒是可笑得很。
轿子停下,有人踢了踢轿子,一只玉白瘦削的大手伸到她跟前来,段春盈恍惚了一下,这才想起是言羽霖,把自己的手放在上头。
言羽霖看着瘦弱,力气却一点都不小,直接单手捉着段春盈的小手,就把她从轿子里带了出来。
喜娘适时把手里的红绸缎放在两人的手心里,扶着段春盈过了火盆,慢慢走到前厅。
周围静悄悄的,只怕为了长平侯,请来的宾客并不多。
喜娘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段春盈眼前是鲜艳的殷红,看不见外头的情景,只被喜娘扶着拜了又拜,就被扶着进了后院。
“姑娘,这是言公子的墨韵居。”
红盏小声提醒,就听严嬷嬷轻声呵斥道:“该唤少夫人了。”
闻言,红盏眨眨眼,从善如流地应下,却有些不满道:“少夫人,奴婢刚才见外堂冷冷清清的,只有零零散散约莫两三桌的宾客,据说都是侯府的叔伯兄弟,远道而来探望长平侯的。”
显然,今天来观礼不过是顺便,充充门面罢了。
这对段春盈来说实在太不重视了,即便是为了冲喜,侯府如此也着实欺人太甚。
红盏看不过眼,抱怨了两句,段春盈倒是没放在心上。
段府的门户在长平侯府看来不过如此,这些侯府的亲戚会出席,也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不上,段家这样的门户倒也没放在眼内。
不过换言之,言羽霖也没被人重视倒是真的。
知道他在侯府地位尴尬,虽说是嫡长子,生母去世,侯夫人又有两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儿子。身子骨素来不好,不能见风,甚少出外。
外人只知道侯府有三位公子,对言羽霖却是知之甚少。
如今看来就连侯府的叔伯兄弟,都不怎么看好言羽霖就是了。
红盏却又道:“宾客少些也好,没得叫姑爷多敬酒,倒也伤身。”
她张罗着去准备醒酒汤,严嬷嬷陪着段春盈,板着脸无奈道:“老奴以为段夫人即便忙碌,身为主母该做的至少不会落下。”
却没料到段夫人压根就没派嬷嬷来教段春盈人事,也不知道是真忘了,还是压根就是故意的。
毕竟言羽霖这个身子骨,走几步喘两口,有心无力,教了段春盈也是白费心思了。
但是两人就算不能成事,段夫人也不该忽略了才是。幸好严嬷嬷想起来,私底下找来册子偷偷送给段春盈,不然倒要愧疚了。
段春盈听出严嬷嬷有几分不满,倒是难得,不由笑了:“有嬷嬷在,就是我的长辈了。母亲在不在意,又有什么干系?尤其是我如今已经嫁人,段府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侯府来。”
思及此,她顿时一身轻快,只觉得悬在头上的刀刃终于去掉了。
侯府或许不是一个好的归宿之处,可是起码能够摆脱段府,实在可喜可贺。
段春盈想到最后还给两个妹妹留下一份大礼,唇边的笑意就更深了。
那个丫头的确出了城外,却被她叫掌柜把人捉了回来。威逼利诱,又无意中让阮嬷嬷看见,自然就把人拿下,扭送回段府去了。
阮嬷嬷急于表功,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迫不及待送到段夫人跟前,就连段府的大喜事也没放在心上。
那丫头被富贵晃了眼,掌柜拿出真金白银送到她手上,该怎么说,这丫头乖觉,总不会叫段春盈失望的。
她一想到段夫人听说后的表情,就忍不住满心欢快。
段夫人不是说亲自教养两个女儿,必然要比丢在磐石山庄的自己要好得多吗?
规矩是学了不少,但是心眼却一个比一个多。
段夏荷自私自利,为了自己,根本不会理会别人的生死。
段冬雪城府深,却依旧有两分稚嫩,不然也不会被段夏荷给算计了。
两个妹妹都不是善茬,互相找碴,段府恐怕屋顶都要被掀起来了,段夫人要更加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找自己的麻烦?
如此,段春盈也能********应付侯府里的事,不至于分心了。
红盏两手空空从厨房回来,皱眉道:“不愧是侯府的厨娘,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丝毫不给奴婢面子,只说醒酒汤得给宾客送去,暂时没剩的,回头再熬一锅送过来。明明姑爷才是主子,怎的排到最末去了?”
段春盈摇头道:“夫君脾气好,那些厨娘可不就要欺负他了?”
她又指着旁边道:“记得墨韵居有一处小厨房,既然厨娘不得空,你让人去厨房要些食材,就在小厨房熬一锅醒酒汤。”
言羽霖这病情反反复复的,段春盈不得不多心,会不会厨娘动了手脚,有小厨房在,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总要安心些。
红盏会意,很快又去了厨房,心里有准备,被厨娘刁难,她转身就去找别的婆子,费了些银钱就取了不少食材回来,堆在小厨房,就像一座小山一样。
她快言快语道:“奴婢已经跟厨娘说了,以后食材送到小厨房来,就由奴婢来掌勺。既然厨娘这般忙碌,还得照料侯爷和侯夫人的吃食,只怕是忙的脚不沾地,奴婢就发善心,把这事都揽过来好了。”
段春盈笑笑,红盏安排得当,她没必要操心的。
绿岚带着其他的丫鬟把段春盈带来的嫁妆都规整到小库里,又把平日贴身用的东西送到居室来摆好。
等段春盈偷偷吃了一块点心,言羽霖就带着一丝酒气回来。殷红的袍子衬得他面如白玉,翩翩郎君叫幽茗和幽杏都偷偷酡红了双颊。
绿岚心下警惕,这两个丫鬟刚跟言羽霖打照面就羞得脸颊绯红,谁知道心里会不会对姑爷有别的念头?
看来以后得把她们二人打发到外院,免得跟姑爷经常碰面,好叫不该有的心思都歇了。
红盏捧着玉杆上前,言羽霖接过,轻轻挑起段春盈的红头巾。
段春盈今儿淡妆素抹,眉宇间添了几分妩媚秀丽,双眼因为之前被姜水刺得水汪汪的,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多了一丝柔弱娇媚之色。
言羽霖一怔,虽说他跟段春盈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她总能够一次又一次的给自己惊喜。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段春盈不由低下头。
见状,言羽霖难得面上一热,他居然盯着一个姑娘不放,倒是失礼了。
绿岚端来两个杯子,他伸手接过,却没闻着酒气。
段春盈解释道:“夫君刚才在前头喝了酒,如今喝些解酒汤为好。交杯酒为的是喜庆,喝的到底是不是酒水,倒也不是最重要的。”
言羽霖明白,她这是担心自己的身子,便点头道:“如此,倒叫夫人费心了。”
两人喝了这杯特别的“交杯酒”,严嬷嬷便领着丫鬟们打水,伺候他们换衣。
段春盈亲手替他脱下繁重的喜服外袍,给言羽霖递了手帕净面擦手,她也脱下沉甸甸的头冠,洗掉了脸上的脂粉。
他们换上常服,这才感觉松快了不少。
外头有小丫鬟来禀,说是祁嬷嬷来了。
言羽霖皱眉,简明解释道:“祁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嬷嬷,素来在母亲跟前办事的。”
言下之意,祁嬷嬷过来,必然是侯夫人的意思了。
祁嬷嬷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头发梳起,上头是一支雕琢简单的金簪,通体气派,身上的衣裙怕是一品居绣娘的手笔,足见她在侯夫人面前十分受宠。
她一踏进来,未语先笑:“老奴给少夫人请安,见过大公子。夫人在侯爷跟前伺候,却也担心,便让老奴来瞧瞧,有什么缺的,少夫人只管跟老奴说一声就是了。”
都说不打笑脸人,段春盈见祁嬷嬷笑吟吟的,也回了一笑,答道:“让夫人费心了,只是我想着夫君平日煎药总要从厨房送过来,倒也容易凉了。加上夫君喝汤药有许多忌口,叫厨娘也十分难做,忙得脚不沾地,便琢磨着能不能把墨韵居的小厨房收拾出来,还请嬷嬷在夫人跟前提一提。”
绿岚上前给祁嬷嬷递了个荷包,扁扁的似乎没什么重量,祁嬷嬷却明白里头都是银票。
不管面值如何,这位新来的少夫人倒是十分上道,又相当大方。
明明段春盈在段府并不受宠,段夫人的意思也够明白,连嫁妆都是侯夫人帮着置办了一些,显然不乐意在这位大姑娘身上花费多少,吝啬得很,又如何会在暗地里给她打点的银钱?
若说是段老爷给的,那就更不可能了。这位段府当家从不管家,不屑于俗物,不曾沾过手,哪里知道女儿嫁出去,要在府里上下打点,日子才好过?
不是段府,难不成是段春盈的私房?
可是这位段府的大姑娘从小就在磐石山庄长大,哪里来的银钱?
不过听闻段夫人偷偷藏起了前头那位夫人的嫁妆,如今通通都到了段春盈的手上。变卖一部分,倒是有不少银钱能够花用。
只是段春盈大手大脚,一见面就送自己银票,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这些想法不过是一瞬之间,祁嬷嬷面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又道:“老奴还以为是什么事,小厨房早就该收拾出来了。以前没有少夫人在,只有身边奴才管着,夫人也不能放心。如今少夫人来了,小厨房自然能管起来,食材不必担心,每天自有下人送新鲜的来。需要什么,少夫人只管列个单子便是。”
段春盈没料到侯夫人如此爽快,直接就允了。
祁嬷嬷却接着又道:“想着少夫人要照顾大公子,又得慢慢把院子管起来。夫人伺候侯爷也是费神,管家的事便兼顾不得,以后少不得还要少夫人帮把手。老奴不才,在夫人身边帮着管家也有二十年了。与其少夫人慢慢摸索,倒不如让老奴徐徐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