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监内府大堂,七名文比的评委刘裔、蔡允、詹舟、李易、陈群、张仪、蔡存整襟危坐,先是本届郎官京比主考刘裔率先走出,点燃三根香,左侧祭拜圣灵天神,右侧祭拜神圣战神,再走回正中,祭拜大夏开国皇帝刘秀画像。
随后带领余下六名评委官一起上前,在众多神像前,端香发誓,以公平之心阅卷,平等取士,报效皇恩。
一切礼毕之后,刘裔扫了众人一圈,独自走到大位上,凛然坐下,这才清了清嗓子,吩咐道:“揭皇封,请卷!”
两名束着红色袍子的小吏便走到神像前摆放着的两盘卷子前,揭掉上面的皇封,各自端着一盘考卷静等刘裔进一步吩咐。
盘子上面,就放着今日里十名进入一甲的考生文比试卷,这可是刚刚端进来的,可能上面的笔墨还没干呢。
“大家就坐吧!”刘裔挥了挥手,众人便依照事先排好的位置端坐了下来。
见每个人坐好了之后,他又缓缓扫了众人一圈,淡淡地说道:“各位同仁,奉陛下之命,某忝为本届郎官比赛主考,自当竭力报效皇恩浩荡,不过,咱丑话先说在前头,本次文考各位必须秉公评鉴,若是有哪些人想耍什么小花样,刘某可不会客气,必定直接面圣予以严惩。”
话里,明显带着威胁的意思。
底下六人,听了他的话,则是互相对视了几眼,不由一阵沉默。
在场所有人的身份,他们背后站着哪些人,谁都心知肚明,根本无需他人点破,而刘裔则毫不留情地再次提醒了他们一下,自然是有意地想要警告和提醒他们,他东平侯跟相府不沾边,和太尉府更是没有什么情分,别在他面前耍什么幺蛾子。
不过,尽管刘裔说得严厉,其实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这里的六名考官明摆着就是分别属于相府和太尉府的人,你想让他们不藏有任何私心,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面对着神像他们可以举手发誓,但一转身,心里想什么,谁也不清楚。
更何况,要搞一些刘裔不知道的小动作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评卷吧!”
刘裔看不到他们内心想的是什么,但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满意他说了这番话后的效果,挥了挥手让那两名小吏把案卷分给六名评委。
本次文比,比的是诗词,试题是当今天子亲自临时拟定的,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届的考题,皇帝突然来了兴致,不再像以往主持文比的大臣一般,只出一个命题,然后考生应对。
这一届,皇帝居然是连出四道,以春夏秋冬四季为主题,让考生或词或诗分别应景对应。
并要求郎官选手一个时辰内交卷完毕,一交完卷,选手们试卷上的名字便被遮盖住了,随后送到了少府监内堂,交给刘裔等人做出评判。
四十份卷子,每个评委都必须亲自阅览过一遍,然后每个人都必须给每份卷子评上分数,每份卷子所有评委评鉴的分数累加起来后再计算总分,然后按分数高低排名,分数最高的就是文比的魁首,次之则为榜眼。
试卷分发到每一位评委面前后,整个内府大堂一下子都静了下来,刚开始还没什么,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是有人忍不住抬头,找了相熟的几张脸互相看了好几眼,一脸的黑线。
历年来,为了防止有人收买考官,所以无论是任何一种京比,考生的试卷必定是把名字给遮掩住的,这样评卷的考官就无从判断自己评鉴的是哪一个考生。
但这样的制度实施了不到几年,立马就有人破解了,考生们或者是用笔迹来做暗号,或者是在答卷的时候,故意约定开头或者是末尾用特定的文字予以表达,这样考官们便可以从容作弊。
而且因为考官众多,在评鉴的时候又不用署名,因此就算是想抓,都抓不到把柄。
长久以来,历年历届,都有这种弊案出现,朝廷也懒得抓,因为能收买到考官的话,没有一定地位也是不行的,他们本身就是各大家族的人,长此以往,许多人不得不投靠那些个大家族以求前途,这也是为什么一些家族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的原因,因为这已经形成了一种恶性的习惯。
慢慢地又变成了官场上的一种潜规则,大家族的子弟在文比的时候受到一些眷顾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今日郎官生们的试卷发放下来后,那些个评委们却全都傻眼了。
因为他们手里的每份考卷答案,上面都有一个编号,而字体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官方编制体,也就是说,有人把考生们回答的试卷全部拿去重新抄写了一遍,才发放到他们面前。
也就是说,那些约定好的记号啊,暗号啊,笔迹啊,通通地失效了。
没有那些东西,再加上考题是皇帝临时才出的,这些个被关在少府监足足一整天的评委们,就算是想关照哪个人,恐怕也是关照不了了。
“怎么,大伙儿还有什么问题吗?”埋着头正在喝着小茶的刘裔突然抬起头来,扫视了众人一圈,淡淡地提醒道,“各位加紧点吧,日落之前,我们得把卷子交还。”
两个时辰后,评好分数的试卷通通交到了刘裔面前,他扫了众人一圈,招了招手,让两名小吏把评好分数的卷子重新封存了起来。
“辛苦诸位大人了。”刘裔站起身子,拱了拱手,“这会儿,宣德殿上,陛下和列位王公大臣们还在等本侯的消息呢,大伙儿没事的话,先行回去吧。”
说着,撇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带着两名小吏离开了少府监内府大堂,穿过拱门,直接朝少府监大门口走去,而那里,早有一辆黑色的马车在那等候。
乾清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当今天子刘惠,双目微闭,半倚在龙床上,他身旁,一名娇美的小宫女正为他更换发凉的茶水。
龙床两侧下沿,各自摆着三张坐凳,此刻,帝国的几名中枢掌舵人正毕恭毕敬地盘腿各自的位子上,他们是刚刚应召入宫的,几个人相互对视了几眼,一起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个看起来身体有些虚弱的当朝天子,眼里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乾清阁是天子的书房,同时也是皇帝和一些重要大臣商量国家要事的地方,里面看起来空间不大,但在以往,帝国的政策和走向方针却全部都是从这个小小的地方走出去的。
不过,如今帝国的军政大事都是由太尉领导的经略詹事府以及太宰主持的尚书鸾台主导,当今天子已经许久不参与朝政了,所以,这乾清阁早已被冷落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曾想到,荒废政务许久的皇帝陛下,居然难得地把帝国几位内阁大臣召到了乾清阁。
奉旨入宫后,皇帝陛下却没说什么事,他挥了挥手,让他们入座后,这才睁开看起来有些疲惫的双眼,依次从宰相夏休、太尉蔡阳、御史大夫兼尚书台右仆射尹典、太常正卿司马仪、经略詹事府左都督王庸五人身上扫过,淡淡地说道:“大伙儿都到齐了?”
夏休看了一旁的蔡阳一眼,又看了看空出的一个位置,起了身子,恭恭敬敬地问道:“陛下,是不是还要等一个人呢?”
乾清阁内,平时是没有坐凳的,一般都是天子要召见多少人就会安排多少张坐凳,而这会儿这里面有六张坐凳,却只有五个人。
“果然是老狐狸,这里有六个位置,却只到五个,自然还有一个人了。”皇帝直起身子,双手垂放在叉开的膝盖上方,看他的脸色,并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抬眼瞟了门口一眼,淡淡地接着道,“不过,很快就来了。”
“陛下,今日召见臣等,不知道有何要事?”御史大夫尹典,站了起来,躬身问道。
皇帝看了尹电一眼,呵呵一笑道,“你忘了,今日是一甲郎官生,文试出榜的日子。”
“陛下,郎官京比,不是东平侯全权处理吗?”蔡阳皱了皱眉头,出声问道。
“邺侯,你怎么也如此健忘。”皇帝还没回答,一旁的太常卿司马仪站了出来,捻须微笑抢先答道,“这郎官文比向来都是天子主持,这规矩在郎官京比设立伊始便是如此,您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蔡阳眼眸子转了转,之后看了快要老得走不动的司马仪一眼,微微一笑道:“太常大人提醒得对,老夫竟然忘了这茬了。”
“呵呵,不怪邺侯啊,朕知道,这么多年来,朕过于疏懒,这郎官文比的事都交由大臣们处理,时间久了,连朕都忘这有这事了。”皇帝一脸歉然的样子,但脸色很快一转,“不过这一届,朕可不能再偷懒了,刚好,这乾清阁还缺一个侍读学士,朕想啊,如果这一届文比中有什么青年才俊,刚好就可以补充上了。”
“侍读学士?”蔡阳默默念了一遍,不由是愕然地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夏休,满脸的震惊,而很显然,夏休脸上惊愕的表情并不比他逊色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