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居里夫人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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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皮埃尔·居里传(10)

我作为学生走进他的实验室时,他只有二十九岁,但在实验室里度过的整整十年的时光,使他做起实验来游刃有余。尽管我们才疏学浅、笨手笨脚,但一见到他在悉心指教时那副成竹在胸的坚定神态以及他那腼腆但坦然的表情,我们便心中有底,不慌不忙、认认真真地跟着他做起来……我学生时代最美好的记忆也许就是在实验室里的那段时光,我站在黑板前面,听他兴致勃勃地同我们交谈,启发我们丰富的想象力,激起我们对科学的热情与爱好。他的探索精神很强,而且极富感染力,他知识面宽广而扎实,唤起了我们对科学知识的渴求……

我在此把这几篇文章汇集在一起,是希望以此作为一束鲜花奉献在他的坟前,向他表达我的尊敬之情,并希望能够让一位人类天才的典范和品德高尚、思想伟大的人的形象更加光辉闪亮。

他像是一个感悟真理的先知,完全摆脱了羁绊,全身心地向往理性和真知。他给我们做出了榜样,我们只要以追求理想为自己的生活目的,以自由和正直的精神鼓舞自己勇往直前、实事求是、求真务实,我们就完全可以像他一样达到尽善尽美的精神境界。

附 居里夫人日记选录(1906—1907)

1906年4月30日

亲爱的皮埃尔,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想在这静静的实验室里跟你说说话。我真没有想到我会独自一人留在实验室里而不见你的身影。我想先回忆一下我俩一起度过的那最后的日子。

复活节前,星期五,我去了圣雷米,那是4月13日,我想这对艾莱娜有好处,而且,保姆不在,带着艾娃也方便些。我记得你上午在家里来着,我还让你一定在星期六晚上赶到我们母女处。我们去火车站时,你便去了实验室,我还怪你连再见都忘了跟我说一声。第二天,我一直在圣雷米等着你,生怕你来不了。我让艾莱娜骑上自行车去迎你。你们父女俩一块儿回来了,艾莱娜在哭,原来她摔倒了,膝盖磕破了。可怜的孩子,你的膝盖好了,可是替你换药的父亲却永远离开了我们。我见到皮埃尔与我们在一起非常高兴。他把双手伸向火炉,那是我特意为他在客厅里生上的,他看见艾娃也学他的样子伸出手去靠近火炉揉搓,开心地笑了。我们做了你爱吃的冰激凌。我俩带着艾娃在我们的卧室睡了。你跟我说你喜欢这张床而不怎么喜欢巴黎的那张床。我们像平常那样蜷缩着靠在一起睡,我还用艾娃的一条小头巾给你盖住头。艾娃睡在我们床边的摇篮里,半夜里,她醒了,我在摇她,你也想起身帮忙,可我没让。

第二天,天气晴朗,你一起床就跑到门外观赏田野风光。然后,我们全家一起前往下方的那个农场去买牛奶。你看见艾娃专找不平的地方走,在路上跳跳蹦蹦,你可高兴了。瞧,我的记性真差,把一些细节给忘了。我们看见了一些正在开花的荆豆,十分惊讶。后来,你替艾莱娜把车座弄高了一点,午饭过后,我们三人骑上自行车前去波鲁瓦尔山谷。天气好极了。我们在一个池塘边停下,这池塘位于大路穿过山谷另一边的凹处。你指给艾莱娜看一些植物和动物,可我们很遗憾,没有分得太清楚。然后,我们穿过米隆拉萨拜尔,到了草地。我们在采摘野花,同艾莱娜一起仔细地研究其中的几枝花。我们还掰了几枝开着花的十大功劳(一种常绿灌木)。我们还用你非常喜欢的毛茛粗条做了一个大花束。第二天,你还把这个毛莨花束带回到巴黎哩,现在你人已西去,可花束却仍然盛开着。回来的路上,我们在一些倒伏的大树干前停下来,你教艾莱娜在上面单脚跳行。我们回到了家里,你犹豫着不想回巴黎,你觉得懒懒的,我便让你留下别走了,第二天,在巴黎殉道街有个饭局,你很犹豫,你宁可与我们母女待在一起。夜里有点没睡好,因为艾娃有点哭闹,但你并没有不耐烦。

第二天,你仍旧懒懒的;天气极好,天空蔚蓝,清澈透亮。上午,你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艾莱娜拿着一个破网在捕捉蝴蝶,你认为她一定捉不到。可她却捉到了一只,可把她给乐坏了,但我还是说服她把蝴蝶放飞了。我依偎着你坐下,然后又横躺在你的身上。我们这样可真是惬意得很,感觉你有点懒洋洋的时候,我心里有点难过,但我却感到你很幸福。最后的那段日子,我经常有这种感觉,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搅乱我们的平静生活了。与我亲爱的伴侣在一起,我感到踏实、平静、温馨,我感到我的生命属于他。我的心充满着对你的爱,我的皮埃尔,依偎在你的身旁,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望着山谷美景,我感到好幸福,我什么也不缺了,也别无他求。这给我的将来以勇气与信心,可我当时并不知道对于我来说,已不再有未来了。

艾莱娜喊热,我便替她把毛衣脱了,她穿着蓝色针织长裤在草地上疯跑,脖颈和胳膊露着,跑回家里去找她的外衣。我俩看着她那迷人的小模小样儿,真是幸福极了……

我给你盖上一条毯子让你在屋外休息。我们得往上方走,去上面的那座农场。你想跟我们一起去,我担心你累着,不过我却挺高兴,因为我不愿意同你分开。我们慢慢地走着。你盯着艾莱娜,怕她一脚踩空,摔下山去。到了山上,我们让艾莱娜和保姆艾玛去农场,而我俩则带着艾娃向右拐,去找我们曾经见过的那个长满荷花的池塘。池塘几近干涸,没有什么荷花,但是荆豆却正在开花,我们非常喜欢。我俩轮换着抱艾娃,主要是我在抱。我们在一个磨坊旁坐了下来,我把外面的罩裙脱下来,让你垫着坐在地上。你说我这是疯了,斥责了我一顿,但我不听你的,我担心你席地而坐会着凉。艾娃挺会来事的,在逗我们开心。艾玛和艾莱娜终于往我们这儿走来了,我们老远就看到了艾莱娜穿着自己的那件布外衣。天色渐晚,我们穿过树林,抄近路下山。在林中,看到了长春花和紫罗兰,赏心悦目。

一回到家,你就想马上走。我心里好难受呀,但我又不能不让你走。任务在身,不得不走,于是,我便匆匆地让你吃了晚饭走了。

第二天,我们待在圣雷米,直到星期三才走,坐的是2点20分的火车,天气很冷,还下着雨,未曾想正是这个鬼天气要了你的命。我是想让孩子们在乡下多待一天的。我真后悔,这一天我却没有待在你的身边。星期三晚上我去实验室找你。我是从那个小门进去的,从窗户上看见你穿着罩衣和长袍,在仪器旁忙乎着。我走了进去,你对我说你觉得这种天气待在圣雷米也没什么意思。我回答说:“这倒也是,我是为了两个孩子才想在那里多住上几日的。”你去我工作的那间屋子拿你的大衣和帽子,而我则在仪器旁边等着你。你拿了大衣、帽子回来后,我们便往富瓦伊奥家去了。路上,我们谈起那些无法推辞的邀请,我们觉得这些邀请有点让我们厌烦,而我说我是否可以不去赴晚宴。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同你一起吃晚饭。我们进到主人家,同鲁宾斯夫人聊了几句后,我便入席,坐在了你的身边。我们坐在长桌的一角,亨利·普安卡雷坐在我俩中间。我跟他聊起应该用一种更加贴近自然科学的教育来替代文科教育,我跟他谈到了我们很感兴趣的那篇文章。我的皮埃尔,我们在圣雷米还读过这篇文章,对吧?然后,我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有点不好意思,就想办法让你接着说,因为我觉得什么事经你一说总要比我说得有意思得多。在我们共同生活的时光,无论什么场合,我对你、对你的才智始终都怀着这种坚定不移的信心。于是,谈话转到艾莎皮亚(艾莎皮亚·帕拉迪诺是个十分有名的通灵者,一些科学家包括居里夫妇对他都很感兴趣,观看过他的通灵表演——编者注)及其通灵现象上来。普安卡雷微笑着表示不同的看法,他一向对新的事物持怀疑态度。而你,皮埃尔,却在为种种现象的真实性辩解。你在说话时,我一直看着你,对你的俊秀的面庞、朴素而动人的话语、灿烂的笑容欣赏不已,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阐述自己的观点。

晚宴后,我们直到临走时才又会合在一起。我们向火车站走去,好像是同朗之万和布里伊乌安一起去的车站。我们回到家里,我记得走到楼前时,我们还在谈论那个我们非常关注的教育问题。我跟你说,我们与之交谈的那些人不了解我们的观点,他们在自然科学的教育中只看到一种常见事实的展示。他们并不明白,按我们的看法,这事关对孩子们进行热爱大自然、热爱生命、认识大自然和认识生命的教育问题。你同我一样,都觉得我俩之间实在是心有灵犀、心心相印。那一时刻,我记不清了,你是不是跟我说(反正你多次对我这么说过,我的皮埃尔)“我俩在各种问题上真的是所见略同”,或者类似的话语,只不过具体的词语我现在一时想不起来了。于是,我便回答你说:“是的,皮埃尔,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或者类似这样的话语。唉,这生死离别的一天的情景我怎么老记不住呢?艾玛告诉我艾娃身体有点不适。我替你脱掉皮鞋,免得声音太响。夜晚,她醒来了,我只好把她抱在怀里哄着。然后,我把她放在我俩中间躺下,我跟你说,这样她会暖和一些,你就劝我不要着急,孩子没什么大事,然后你还亲了她好几下。她一会儿工夫就又睡着了,我就把她抱到她的小床上去睡了,艾莱娜也被艾娃吵醒了,但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第二天早晨的情形我就记不太清了。艾玛进来,你责怪她没管好家(她要求过增加工资)。你出去了,走得急匆匆的,我在照看两个孩子,你走到楼下还在问我去不去实验室。我回答你说我也不知道,还请你别勉强我。听我这么一说,你就走了,我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不是一句温馨甜蜜的话语。再见到你时,看到的竟是你的遗体……

我走进客厅。有人对我说:“他不行了。”我能听明白这种话吗?皮埃尔不行了?今天早上走的时候他还是个大活人呀!我可是想着晚上等他回来好拥抱他的呀!可我见到的竟然是他的遗体,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不停地呼唤着你的名字:“皮埃尔,皮埃尔,皮埃尔,我的皮埃尔。”可是,我怎么也未能把你呼唤回来。你永远地离去了,给我留下的只有痛苦和绝望。我的皮埃尔呀,我等你等得好苦呀!别人把从你身上找到的东西——你的自来水笔、名片夹、钱夹子、钥匙、手表(那表在你脑袋被撞破时仍然走着)——给我拿了来。连同几封旧信和几张纸,这就是你给我留下的一切。这就是我本打算与之白头偕老的温柔体贴、心心相印的爱人给我留下的一切。

你是晚上被抬回家来的。我冲上马车去吻你那没怎么改变的面庞。然后,你被抬放在楼下房间的床上。我又吻了你,你身子并未僵硬,而且几乎还热乎乎的,我便吻了吻你的手,它仍然可伸可屈。别人让我出去,要替你脱去衣服。我懵懵懂懂地就出来了,我不明白我当时是怎么啦,竟傻到没明白应该由我来替你脱去你那血迹斑斑的破碎衣服呀,其他人谁也没权利去脱的,谁也不应该触碰你,我怎么当时就没有明白过来呢?完了之后,我才明白过来,我立刻冲进房间,久久地待在你的身旁,抚摸着你的面庞,不停地吻着你的面庞。

阴郁愁苦可怕的一天。第二天,雅克赶来了,他哭成了个泪人儿。然后,我同雅克不停地回到房间里来看你,别人劝开,我们随即就返回来。雅克走近你身旁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是个绝无仅有的天才,没人可与他相比拟。”我与雅克的心情一样,有他在,我心里宽松多了。我俩一起守在我们最爱的人身旁,我俩一起悲叹,我俩一起看那些旧信和他的日记。啊!雅克走了之后,我好伤心呀!

皮埃尔呀皮埃尔,你躺在那儿,宛如一个可怜巴巴的伤员,头上裹着纱布睡着了。你的面容仍旧是那么温柔、宁静,好像是耽于梦境之中,走不出来。我以前称为“贪馋的”你的嘴唇,青灰灰的,没了血色。你的短小的胡须是灰暗的。你的头发几乎全被裹住了,因为那儿是伤处,我还能看到右边额头上有露出来的头骨。啊!你当时一定是疼死了!你一定是血流如注!你的衣服上全都是血。你的头撞得好厉害呀!那可是我经常用双手捧着抚摸的头呀!我还吻了你的眼皮,你以前常常闭上,把头伸过来让我吻它们,你的动作熟练极了,我至今依然记得,但今后就逐渐地要淡忘了。我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不清了。我有多少次在诅咒我的记性呀,我竟然对见过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很快,我就只能去看你的遗像了。啊!我要是具有画家或雕刻家的记忆力该多好呀,那我就可以让你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你的音容笑貌就永远不会消失,始终不变地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我很伤心地感觉到,我所写的这一切都很平淡,反映不出我对那悲惨的时刻的真真切切的感受。

我思想恍惚,如何才能从悲痛之中走出来,化悲痛为力量呢?

1906年5月1日

我的皮埃尔,你走了,人去楼空,这座房屋多么凄凄惨惨呀!房子的灵魂飘逝,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