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景 梵萝那 公共场所
[凯布家的洒嵩和力高佩甲持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来。]
洒嵩:喂,力高,我就是这一句话,不栽这个跟头!
力高:自然,我们又不是倒霉蛋,受这种气?
洒嵩:对,不受气,惹起我们的火,我们就打。
力高:(开玩笑)嗯,要打嘛,你有一口气就把你的脖子伸出来挨!别缩着。
洒嵩:哼,谁要惹起我的火,我可动手动得快。
力高:(俏皮)不过,惹动你的火也不易。
洒嵩:得了,我一见着猛泰家的狗我就要动气,我一动气,就要动手,一动手——
力高:(抢接)你就要动脚!有本事,你站着,动也不动。我看你呀,不动气则罢,一动你就抱着脑袋跑了。
洒嵩:(双关)哼,猛泰家里出个什么都叫我气得硬起来。男的女的,只要是猛泰家里的,我一概推到墙,玩了他们!
力高:别吹,顶没出息的才要靠墙。
洒嵩:是啊,女人们泄气,总得叫人逼得靠了墙。所以我就把猛泰家的男人拉出来干,把猛泰家的女人推进去玩。
力高:算了,我们下人们。
洒嵩:(一半玩笑,一半汹汹)我一律看待。我是暴君!跟男人们动完了手,我还要跟女人们凶一下,我要干掉她们的“脑袋”。
力高:(恫吓)干掉她们的“脑袋”。
洒嵩:(眨眨眼)嗯,干掉,这“干”字你怎么讲都成。
力高:(笑嘻嘻)人家知道怎么讲,她们会尝出味来的。
洒嵩:(大笑)我一硬起来,她们就尝出味来了。我这块肉,哼,还挺出名呢。
力高:幸而你不是条鱼,哼,要真是,这准是条糟鱼。(瞥见两个人走来,两人头上都戴着猛泰家的徽帜)抄家伙!猛泰家里来了人了,两个!
洒嵩:(不在意下,抽出剑来)小子,硬家伙拿出来了。来,雄他!我帮你,在你后头。
力高:(懂得)在我后头干什么?好跑啊?
洒嵩:你放下心吧。
力高:不,我就是放你不下。
洒嵩:喂,我们得先占了理,让他们先动手。
力高:那么我去,我对他们皱眉头瞪眼睛,瞧他们怎么办!
洒嵩:(改正)瞧他们怎么敢!对了,你皱眉头,我咬大拇指。(得意)他们要是受下去,那就算在爷们儿手里栽了。
[阿拉汉和贝儿,一对猛泰家里的下人走进。力高和洒嵩从他们身边擦过。]
阿拉汉:喂,哥们儿,你对我们咬你的大拇指么?
洒嵩:(点点头)我是咬我的大拇指,哥们儿。
阿拉汉:(看出苗头)喂,先生,我问你是不是对我们咬大拇指?
洒嵩:(回头,低声)我要说了“是”,我们还有理不?
力高:(连忙)没理。
洒嵩:(转身,大声)不,先生,我并不是对你们咬大拇指,而是我在咬我的大拇指,先生。
力高:(找碴儿,向前)怎么,你要打架,是么,先生?
阿拉汉:打?先生,我不,先生。
洒嵩:(激将)想打,先生,我奉陪。我们凯布家并不比猛泰家差。
阿拉汉:(忍不住)不差,也强不了。
洒嵩:(正不知如何回答)那么,先生。
力高:(怂恿)说“强”!瞧,我们凯布家又来了人。
洒嵩:(立刻)强,小子,强!强!强!
阿拉汉:你放屁!
洒嵩:(抽出剑)你们有种的,杀!(回望)力高,别忘你吃奶的那两手。
[他们忽然就凶狠地斗起来。这时班浮柳——猛泰的外甥,一个温和知事的青年——看见这情形,立刻也抽出剑来。]
班浮柳:分开,你们这些混虫!放下剑,你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班浮柳夹在当中,想把他们的武器打落]
[正闹得不可开交,悌暴——凯布夫人的内侄,一个秉性如火的青年——也赶到,他一眼望见班浮柳。]
悌暴:(大吼)什么,(对班浮柳)你也夹在当中跟这批没心没肺的禽兽打起来?(抽出剑,对班浮柳)班浮柳,回过头来,送你回老家!
班浮柳:(一面打,一面解释)我是来保持和平的,放下剑,要不,帮我一块打开他们。
悌暴:(暴怒)什么?家伙都亮出来了,还说“和平”?我恨这个词,正像我恨地狱,恨所有猛泰家里的,恨你!抄家伙,你这胆小的东西。
[他们也厮杀起来了。]
[两家大户都来了些人,参加混战,眼看着越杀越凶,于是惹起城中爱和平的市民持枪执棒出来干涉。跑进来三四个市民和一位官员。]
市民们:(喊成一片)棍子,棒子,刀枪剑戟矛!有什么拿什么,打呀,打呀!把他们打倒,打倒!打倒凯布家里的人!打倒猛泰家里的人!
[这时凯布——凯布家的主人——闻声追踪而至,也没顾得把衣服穿好,就和凯布夫人一同赶来。]
凯布:这是什么声音?(看见情景,就不由心头火起)嘿,快把我的长剑拿来。
凯布夫人:(拦住他)拿剑?你拿拐棍吧!拿拐棍吧,老太爷!
凯布:(坚决)我要剑,我要剑!(瞥见对面仇人也气愤愤地跑来,益怒)你看,猛泰那个老家伙也来了。简直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他也耍起刀片子来了。
[猛泰和猛泰夫人,一个奔前一个追后赶入。]
猛泰:(暴躁)这个老不死的凯布!(对其妻)别拉住我,让我去。
猛泰夫人:(不放手)我不许你去,你去跟仇人拼命,你动一步也不成。
[三声号响,大家回首,梵萝那大公与其随从步入。]
大公:(赫然震怒)这批不听说的反叛,和平的敌人!
天天耍枪弄刀,连邻居的血都要喝的东西。
(对随从)他们到底听不听话?
(转身)什么,嘿,你们!
你们这些禽兽,
你们只知道流血,
流血来满足自己恶毒的仇恨。
放下那刀、剑,这些疯狂的武器,
放下,放在地上,静静地听你们动了怒的君主来判决。
三次了,三次流血的斗争,
只是为轻轻的一句话,
你们,凯布跟猛泰,
就三次搅乱了城里的安静。
叫梵萝那居住的老市民
也抛下他们庄严的袍巾,
拿起戈矛,日久不用生锈的戈矛,
来分解你们日久天长刻骨的仇恨。
如果你们再要搅乱城里的和平,
你们的命就拿来赔偿!
目前,这一次,其余的都可以走开;
你,凯布,跟着我去;
你,猛泰,下午到我这里来,
到浮力城,法庭,静候我的处分。
我再说一遍,赶快散开,
除了那再也不想活命的人。
[全体凛然,大公与其随从等下;后随凯布、凯布夫人、悌暴、市民和仆人等。]
猛泰:(冷静下来)这多年的仇恨是哪个又重新煽起来?
你说,我的外甥。刚打时,你不也在场?
班浮柳:我没有到,你仇家的下人已经跟你家的斗起来;
我拔剑分开他们,正在想,
谁知悌暴一阵风就到了场。
他拿着剑一面对我叫喊,
一面在头上前后乱砍。
飕飕的剑响,风都对他笑,
伤不了人,就听他叫。
我们一来一往,
人们也就一堆一堆地来,
一个祸害打一个祸害,
一直打到大公赶来,
才把大家分开。
猛泰夫人:哦,罗密欧到哪里去了?你今天看见了他么?
倒是万幸,这场械斗他不在。
班浮柳:(温和)舅母,当着东方的太阳还没有从黄金的窗子探出头来,我心思不宁,很早地出门,散步在郊外。在城西的枫树林子里,就看见罗密欧我那表弟也早早一个人在徘徊。我向他走去,他一觉出,就连忙偷偷走进了树林子里。我拿我的心情来揣测他的心:
甘愿寂寞的准是心里藏着事情,我就顺着自己的性儿走开,没有去追问他的心境。
猛泰:是啊,
多少天早晨就有人看见他在那里发闷;
泪水添多了清晨的露珠,
一声一声的长叹,真是乌云之外,又添上了乌云。
当着快乐的阳光刚刚撩起黑暗的幔帐,
我的儿子就抱着满心的忧愁,赶紧躲开,
回家锁起了门,关上了窗,把光明拦在墙外,
故意造成漆黑的夜晚,
藏在房里,不知写些什么文章。
这种心病真会惹出什么严重的下文,
除非有人善为开引,
指破了造成这心病的原因。
班浮柳:舅舅,您知道为什么?
猛泰:我不知道,也打听不出来。
班浮柳:您没用什么办法不断地追问?
猛泰:嗐,我自己之外已经请了不少朋友来问他了。
不过提到他的情感,他只肯和自己商量。
真的他不知有多少秘密不肯讲,
叫谁也猜不出他肚子里是一篇什么账。
嗐,花儿还没有开,
嫉妒的虫儿已经把他咬伤,
怕等不到肥肥的叶子迎着风摆,
也等不到把他的美丽献给太阳。
只要我们知道从哪儿招来这场忧闷,
我们一定设法治好这心病。
班浮柳:(望见)看,他从那儿来了。
走开,您二位先请走开,
他也许对我一字不提,
可也许对我完全讲个明白。
猛泰:但愿如此。夫人,我们先走吧,我盼望你能听见他的真心话。
[猛泰与其夫人下。罗密欧从对面缓步走进。]
班浮柳:早啊,表弟。
罗密欧:(在梦里)哦,天色还这样早么?
班浮柳:刚刚打过九点。
罗密欧:嗳,真的,痛苦的时候就觉得这样长啊。
(忽然)那忙忙走开的是不是我的父亲?
班浮柳:是的。有什么事不快活,使罗密欧觉得日子那样长呢?
罗密欧:就因为没有那一点点;
有了那一点点,日子就觉得短了。
班浮柳:那么说正在爱情里面了?
罗密欧:不,失去了。
班浮柳:(关切)失了恋?
罗密欧:(懊丧)失了欢心,失了我所爱的,她的欢心。
班浮柳:唉,可怕呀,原来那爱情看起来这样温柔,想不到闹起来就这样凶狠。
罗密欧:唉,是啊,就是那爱情,
明明蒙盖上眼睛,
可不用眼,
也能拴住了我们。
——(蓦然)我们到哪里去吃饭去?
——(痛苦)哦,天哪!
——(找话谈)此地又打了架了吧?
可你不用告诉我,我都听见了。
此地多的是恨,而更多的是爱。
哦,爱里爆出战争的烟火,
恨里又有柔软的温存,
又是重,又是轻,
庄严里却听见轻浮的笑声,
从一片空虚忽然出来一片天地,
乌烟瘴气的,仔细看又有些光明。
羽毛忽然像铅铁那样重,
黑烟发亮,火焰如冰,
健康就是病。
明明是睡又在醒,
说它是什么,它就不是什么。
我就感到这样的爱情,
我又不爱这样的爱情。
(突兀)你要笑吧?
班浮柳:(同情)不,表弟,我想哭。
罗密欧:好心人,你为什么?
班浮柳:(缓缓)为着看你苦。
罗密欧:唉,爱情就这样惹人,
我一个人心里够苦,
你扇了一下,
又添上你心里为我的痛楚。
我知道你对我的关怀,
却这样更加深我心上的悲哀。
唉,爱是一团烟,
叹几口气,火苗冲天,
烟烧尽了,就化成爱人眼里那点火焰。
烦恼了,又变成海,
爱人的泪就是汪洋一片。
这是再清醒没有的疯癫,
是甜沁沁的蜜,
是苦死人的黄连!
再见吧,我的表哥。(就要走开)
班浮柳:等等,我跟你走,你要是不理,
你就对不起我。
罗密欧:我?我早就丢了,我不在这儿,
跟你说话的不是罗密欧。
他飞了,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班浮柳:你冷静一点,
告诉我你爱的究竟是谁!
罗密欧:你以为我会哭着告诉你吗?
班浮柳:哭?那你倒也不必,
你只要先冷冷静静地告诉我是谁。
罗密欧:冷静?你叫一个快死的人,
也冷冷静静地写他的遗嘱么?
你这个字眼用在这么一个病人身上是多么狠。
不过,你要我冷静讲,我是爱一个女人。
班浮柳:哈,你看我这一箭射得多准。罗密欧:(欢喜)你射得太准了!我所爱的是人间最美的美人。
班浮柳:这样美丽的箭靶你就更不会错过。
罗密欧:(沮丧)不,这一下你恰恰猜错。
爱情的箭射不中她的心,
她有神仙一样的聪明。
她把贞洁当作盔甲,
爱情的小弓损伤不了她一丝毫发。
她不受甜言蜜语的围攻,
也不怕媚眼的利箭,
黄金诱惑了多少圣贤,
她看都不看一眼。
她的美呀,比世界还要富。
可惜有一天她死了,
再富的美丽也随着入土。
班浮柳:那么她起誓一生不嫁人了?
罗密欧:是啊,这样的吝啬不是天大的浪费?
美丽遇见了她的严苛,
连美丽的子孙也跟着毁。
她太美了,又看得太透,
看透了她是太美,
空空绝了我的望,她也得不着安慰。
她起了誓,谁也不去爱,
为着这个,我活着像是死了,
死了可还活着,告诉你这件祸害。
班浮柳:(断然)听我的话,以后不要再想她。
罗密欧:那你先要教我如何忘记去想。
班浮柳:很简单,把你的眼睛睁开,
看看其他的美人。
罗密欧:这只能叫我更想起
她是真好。
跟你说吧,
幸福的面罩亲着小姐们的眉毛,
它黑,可叫人更想下面盖着的珍宝。
再告诉你,瞎了眼的忘不了见过的光明,
你指出那最美的,
不过叫我更深地追念比那最美还美的人。
算了吧,你再也不能教我忘记。
班浮柳:不,我不信,死也得叫你信服我这个主意。
[班浮柳边说边随罗密欧下。]
第二景 梵萝那街上
[凯布,霸礼——一个风仪翩翩的青年贵族——和仆人上。]
凯布:但是猛泰还不是跟我一样,
再出了事也要处分,其实我跟他已经年老,
相安无事倒也能混。
霸礼:两位都是体面、有地位的人,
不幸你们意见这样深。
哦,正经话,您觉得怎么样,
我同令嫒的婚姻?
凯布:还是那句说过的话,
我的女儿还小,十四都没有到,
再过两个夏天再谈吧,
那时也不算太晚。
霸礼:(固执)比令嫒还小的女孩都当了母亲了。
凯布:生育这样早总是太快地死掉。
从前我的子女很多,如今只剩下一个,
这个女儿是我唯一的希望也是快乐。
好啦,温和的霸礼,常去找她,先得她的心,
我就是许可,还得要她的答应。
如果她点了头,我也决不说否。
——今晚又是我家请酒,
在座都是我所爱的朋友。
你自然也来,更欢迎你,
在寒舍瞻仰多少天上的星光降在地上行走。
哈,年轻人要多多享受四月天,
冬天是瘸子,四月是又跳又叫的神仙。
瘸子赶走了,四月跳得才巧,
今晚在一堆鲜花里
你尝尝四月的美好。
来吧,你就都瞧瞧,
哪位姑娘真好,你无妨爱上哪个。
我的女儿只能充数,还说不上中人意的仪表。
来吧,(拉着霸礼)跟我来!
(对仆人拿出一张请帖)去,快去,把全城跑到,
请帖里写着的客人都要请着,
告诉他们,“请早!请早!”
说一切都为他们备好。
[凯布兴致很高,和霸礼同下。]
仆人:(拿着那张请帖,无法处置)
把请帖上写着的客人都要请到。
这上面写着什么呢?(穷开心)
哦,上写着“鞋匠请你来耍叉,
裁缝请你来喂马,
小姐请你赶快来宰猪,
老爷请你来坐蜡!”
一句话,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老天爷,我真急得要发痧啦,
我得找一个认字的去。
[班浮柳与罗密欧上。]
班浮柳:喂,表弟,火能攻火,痛也能止痛,
这么转晕了,那么转就会清醒。
忧愁很了再加点痛苦反而会见轻。
你不如把你的眼再染上病,
新病来了,旧毒自然会干净。
罗密欧:治病可需要车前草?
班浮柳:(不懂)治什么病?
罗密欧:(故意无中生有)比心病轻的,你的腿病,你的腿不是断了?
班浮柳:谁说我腿断了?你疯了?
罗密欧:没有疯,可比疯还要糟。
关我在狱里,饿我,打我,折磨我,并且——
(忽见仆人)咦,你好哇,小伙子?
仆人:好,好——(举起请帖)先生,你认得么?
罗密欧:认得,认得出我的命总是不幸。
仆人:哦,你学得算命啊,不过我请教,你见了字,认得不认得?
罗密欧:认得,可得要你先从字母教起。
仆人:咦,我倒遇见一个老实人。少陪了,先生。(欲走)
罗密欧:回来,回来,我认得字。
(接过请帖读)马丁先生、夫人跟小姐,安塞公爵
和他美丽的妹妹们,
维楚太太、普腊先生跟他可爱的侄小姐们,
墨故求和他的弟弟范兰丁,
叔父凯布、他的夫人和小姐们,
我可爱的侄女若瑟林、莉葳、万赖跟他的堂弟悌暴,
鲁翘和活泼的海仑。
请的客人好漂亮啊。
(还给他请帖)你请他们到哪里去?
仆人:(顺手一指)那儿。
罗密欧:(插嘴)哪儿?
仆人:吃晚饭,到我们家里。
罗密欧:谁的家?
仆人:我们老爷的家。
罗密欧:咦,我倒忘了早问你。
仆人:不用问,我先告诉你。我们老爷是那顶有名的老凯布,只要你不是猛泰家里的,就请今儿晚上到我们那儿喝杯酒,再见。
[仆人走下。]
班浮柳:就在凯布家中这次的晚宴,
你所爱的若瑟林也会出现,
那里有得是城里的美人,
到那里去,眼睛不要有偏见,
你只随我的手多望几下,
你的天鹅就变成了乌鸦。
罗密欧:我的眼睛里供着神,
心中再不能存一丝不敬,
让眼泪成火,火把我的眼睛烧瞎,
如果我有一天会相信这样的假话。
比我的爱还美?哼,谁信?
开天辟地,太阳就没照见过有她一半美丽的人。
班浮柳:算了,你见她美的时候,
没有人跟她比较,
左眼说“不差”,
右眼自然也说“好”。
今晚再用用你这杆水晶的天秤,
这边我为你嵌上宴会里最出色的小姐,
那边再放进去你的美人。
现在你还说她最好,那时你自己就觉得不成。
罗密欧:好,跟你去,可不是相信了你的话,
只有她的光彩才真,别人的都假。
[二人同下。]
第三景 凯布家室内
[凯布夫人和奶妈上。]
凯布夫人:奶妈,我的女儿呢?她在哪儿?叫她来。
奶妈:(絮絮叨叨)是啊,我敢对你发誓,已经叫她了——怎么,我的小绵羊,喂,小姐,我的小鸟儿。天哪,这孩子到哪儿去了?喂,朱丽叶。
[朱丽叶上。]
朱丽叶:是谁,谁在叫我?
奶妈:你的母亲。
朱丽叶:母亲,我来了,您有什么吩咐?
凯布夫人:(点头)嗯,是这样——奶妈,你先出去一会,我们母女俩要谈谈——不,你还是回来,我想你来听听也好。(望奶妈)你知道我的女儿也到了年纪。
奶妈:(利嘴快舌)她有多少天、多少点钟我都说得出。
凯布夫人:她不满十四岁吧?
奶妈:我敢拿我十四颗牙打赌——可说来造孽,我嘴里就剩下四颗了!——她没有到十四岁。现在离着八月还有几天?
凯布夫人:也不过两个礼拜零个一两天。
奶妈:零几天都成,反正一进八月,第一天的夜晚,她就整整十四岁。苏姗我那女儿,她们两个——(忽念女儿已死)上帝保佑吧!——不是同岁么?咳,现在苏姗升了天了,(唉声叹气)我没有福气有这么一个好女儿——(又高起兴)是啊!我就是说啊,到了八月一日的夜里,她就是足足满了十四岁,一定的,没有错,我记得才清楚呢。(谈上了道)自从那次大地震到现在就有十一年了,那时候她正断奶——哎呀,我再也忘不了——怪,偏偏单拣地震那一天断奶。我呀,刚刚把我那奶头上搽上苦苦的艾草面儿,在靠墙鸽笼下面坐着晒太阳。(又想起一件事)那时老爷跟太太正在曼陀没回来呢,您看,(得意)我有点记性吧?我不说么,她一尝着我奶头上那苦苦的艾草面儿,(笑指朱丽叶)这个小傻丫头啊,就哇哇地闹起来,发了脾气,再也不要奶子了。可是说着说着,就哗啦、哗啦,鸽子笼一个劲儿地摇起来了。我心想这一下子小命完了,再也用不着受罪了。是啊,自从那天起,就糊里糊涂过了十一年。对啦,断奶那天她就会站着,不,都能跑了,东歪西倒的一会儿都不消停。可不是,断奶头一天还摔了一跤,把眉毛(指着)这儿都摔破了,那时我的老头子——(想起他已死)上帝保佑他,那才是好人呢!——他就抱起孩子,他还说:“咦呀,狗吃屎,趴下啦,不哭,不哭,再大一点,就该仰把跤子躺上床。朱丽,你是不是?”(对凯布夫人,非常认真)你看可怪,一听这话,这小可怜立刻不哭了,还答应一声“嗯”。你看这笑话不是越来越像啦?真是的,叫我再活一千年我也忘不了,(昵视朱丽叶)问她“是不是,朱丽?”这个小傻丫头说不哭就不哭,还答应了一声“嗯”呢。
凯布夫人:(烦厌)够了,别说了,够了,请你别往下说了。
奶妈:(津津有味)是啊,太太——我简直忍不住地笑,想想她不哭了,还说声“嗯”。(顾不得太太的吩咐)哎呀,那伤可摔得厉害,在额头上足足有小鸡那个“蛋”儿那么大,哭啊,哭得好伤心,我那老头子就说“咦,狗吃屎,趴下啦,再大一点就该仰把跤子躺上床,是不是,朱丽?”她立刻停住嘴了,还说声“嗯”呢。
朱丽叶:你也停住嘴吧,求求你,别说啦,奶妈。
奶妈:好,不说,不说,只求上帝日里夜里总是保佑你。我奶过的孩子数你好看,只盼我能活到眼看着你有了姑爷,我就死也甘心了。
凯布夫人:(才露出笑容)对了,姑爷,这就谈到题目上来了。
朱丽叶,你说,给你找个好姑爷,你觉得好不好?
朱丽叶:这一种光荣,我梦都没有梦过呢。
奶妈:(得意)“一种光荣”!这说得多好啊。要不是我把你喂大的,我是得说你吃了我的奶才这样聪明。
凯布夫人:好了,现在想想结婚这件大事吧,
在梵萝那我们这城里,有身份的人家,
比你年纪还轻的小姐早就做了母亲了。
我在你这么大,不就生下了你了么?所以我说——
咳,就痛痛快快讲了吧,
霸礼,就是那个顶漂亮的霸礼,
现在要求你做他的新人呢。
奶妈:(立刻)哎呀,小姐,这才是个漂亮人呢,真是呀,要多好有多好——蜡做的似的,没挑剔,简直找不出第二个呀。
凯布夫人:(推崇)这真是梵萝那的夏天开不出的花。
奶妈:可不是,真是一朵花!是朵花呀,一点不假!
凯布夫人:你心下怎么样?可喜欢?今晚筵席上就会看见。
先把他的脸当作一本书念,你会找出多少愉快多少美,
每一条纹路,每一根线,
露出多少春天的明媚。
他脸上的文章如若看不清爽,
那一定在他眼神里写得明朗。
这本书虽好,可还缺少一个书套,
叫他更美,还得爱装进他的怀抱。
鱼活在海里,鸟儿在巢,
优美的内容就该嫁给优美的外表。
在年少人的眼里,这本书是黄金一样的贵重,
你就分享他的一切,一切他的光荣。
嫁了他,你的福气只有增加,再不会差。
奶妈:差,才不,我怕早晚要大,女人总跟着男人们发。
凯布夫人:说爽快,你能喜欢霸礼么?
朱丽叶:我先试着去看,如果看一下,
也能动人的感情。
我暂把眼神当作一支箭,
母亲许我射得多远我就射多远。
[一仆人上。]
仆人:夫人,客都到齐了,晚饭也预备好。大人请您就去,小姐也有人等。厨房里人又在吵架,什么事都乱糟糟,小的还要出去侍候,就请夫人小姐立刻出去吧。
凯布夫人:好,我们就去。
[仆人下。]
朱丽叶:(笑着)你看霸礼已经来到。
奶妈:(高兴)快去找,孩子,
这一下快乐的夜晚跟着快乐的白天跑。
[同下。]
第四景 梵萝那,街上
[罗密欧、墨故求、班浮柳、五六个戴面具的公子哥儿、执火炬的人等上。]
罗密欧:就用方才那段话作借口进门呢,
还是一句话不说就进去呢?
班浮柳:现在早不时兴说废话,
我们不用装着爱神,
带着弯弓,蒙着眼睛,
粗声粗气,吓着小姐们。
也无须念念有词地走进门。
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我们跳够了就算。
罗密欧:给我火炬吧,
我现在没有心思跳舞,
这眼前只有黑暗,
让火光也照着我行路。
墨故求:不,罗密欧,我们一定要你跳舞。罗密欧:不,飞上天的,你的脚跟自然轻巧。
埋进土的,我的命根怎么能跑?
墨故求:(揶揄)你现在是情人哪,
靠着爱神的翅膀你不就飞上青天?
罗密欧:不,我是受了伤的,
中了爱神的箭。
爱情捆我捆得紧,
再也跳不出烦恼,
太沉重了,
爱早把我压倒。
墨故求:我怕不是爱情累赘你,
是你累赘了爱情,
爱是多么温柔娇小。
罗密欧:爱真是温柔的么?
不,爱太粗糙、太急躁,又太吵,
(叹气)她满身都是刺啊。
墨故求:(生气勃勃)如果爱对你粗野,
你也该对爱粗野,
爱刺了你,你为什么不去刺她?
那你不就一拳把她治好——给我一张面具!
(拿起面具,端详一下)啊,这鬼脸!
(戴上面具)真是鬼脸上面加鬼脸!
我才不在乎人来议论我这丑相,
你看我一说,(指着面具)它倒脸红啦。
班浮柳:别说啦,敲门进去吧,
进了门,谁都要跳舞啦。
罗密欧:还是给我火把,
让心情轻松的人在地毯上舞得窈窕,
我情愿举着火光在一旁瞧瞧。
因为现在我懂了一句老年人的话,
“不错!孩子们,玩得真好,可惜我已经太老。”
墨故求:(故意大惊小怪)哎呀,老人家可容易摔跤,
让我快快把您扶抱,
我看您,实在是——
对不起——被爱情迷得东歪西倒。
走吧,真是太阳下面点蜡!
罗密欧:怎么?
墨故求:我说这么耽误,
简直是糟蹋我们的火,
不是白天点灯,白糟蹋么?
相信我们的话吧,没有错,
我们说对的,一定想过又想过。
罗密欧:到跳舞会去是没有什么,不过总是不大对。
墨故求:为什么?我倒要问一问。
罗密欧: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墨故求:咦,我也做了。
罗密欧:你做什么?
墨故求:(俏皮)梦见做梦的就会做梦。
罗密欧:不过在睡梦中,梦有时也会真呢。
墨故求:(触动灵感)啊,那么马太婆一定是跟上你了!
马太婆是神仙们的接生婆,她来了,
坐着的马车也不过像戒指上宝石那么点大,
一队蚂蚁大的小马拖着她从睡着的凡人的鼻子头上过。
一条一条车轮上的辐棍是蜘蛛的腿,
车篷都是蚱蜢的翅膀做。
拉马的绳用的是顶细的蛛丝网,
马的套圈像水样的月光那么柔和。
马鞭看起来是秋天蟋蟀的骨头,
鞭丝细得像纱,是透明的亮膜。
赶车的是只灰蚊子,才小呢,
比懒婆娘指缝里挑出来的小虫儿还不若。
车身这么大!(手势)空空的榛子一样,
是几万年前松鼠做出来的活。
就这样,她一夜一夜不停地奔跑,
到了情人的脑子里,
情人就梦见他的亲亲好好;
到了朝臣的双膝,
他就梦见弯身行礼;
飞过律师的手指,
就梦着拿打官司人的钱出气;
飞上小姐们红红的嘴唇,
她就梦见了香香吻吻;
可马太婆要在小姐的唇角上撒上水泡,
因为她不爱看小姐们吃着糖,还呼呼地睡觉。
是啊,她飞过官儿们的鼻梁,
他会梦见了肥缺;
把猪尾巴挠挠牧师的鼻尖,
他就梦见又有人来送钱;
马车赶过当兵的脖颈,
他就梦着冲锋陷阵,西班牙的钢锋,
一杯又一杯地庆祝旗开得胜。
可是耳旁忽然轰隆隆,金鼓齐鸣,
他跳起来,他醒了,空空地吓了一阵,
就狠狠地祷告了两句,
又躺下闭上眼睛。
就是这个马太婆!
她半夜里没事儿,
把马鬃编成长辫子儿;
就是她!闹神闹鬼,
把丑女人的头发团成圆饼子儿。
也就是她,当着大姑娘朝天仰在床上,
就要压在她们身上,
叫她们尝尝,先学一点名堂,
再也不怕重量。也就是她——
罗密欧:够了够了,墨故求,够了,
你就说了一大堆废话。
墨故求:谁说不是?
我说的是梦嘛。
梦是闲人们的玩意儿,
一团空空的幻想。
像空气一样虚无缥缈,
比风还要轻薄浮躁,
方才它还爱着北方冰雪的胸,
一会儿生了气,
鼓起嘴就投到南边露水的怀里。
班浮柳:你说的这一阵风都把我们吹得要变主意了。
人家晚饭就要吃完,
我们再不去,就会太晚。
罗密欧:我怕还是太早,不该去呢。
我心里总是不自在,
今晚欢乐的结果料不定就坏,
也许这段恹气的生命轻轻地送了呢。
嗐,不管!上帝做了我的主宰,
随他降给我福还是降给我灾。
班浮柳:喂,去吧,朋友们。
打起鼓来!
[欢乐的鼓声送了他们下场。]
第五景 凯布邸中大厅
[乐师们正等候着客人们到来。仆人们匆匆忙忙走进。]
仆人一:(气不平)鲍班到哪儿去了?他是什么事都不管。这半天他拿过一个碟子,还是擦过一个碟子?
仆人二:(同情,愤愤)哼,什么事都交给一两个下人管,忙得连洗洗手的工夫都没有,这太难了。
仆人一:把这些凳子拿走。大碗柜也搬开,小心碟子!——喂,小子,给我留一块甜点心。你要够朋友,就叫看门的把秀姗姑娘放进来,她们想偷偷地见见世面——安通!鲍班!
仆人三:成,你就放心吧。
仆人一:(喊)喂,有人叫你,有人找你,有人要你,有人喊你,来,就在大厅里。
仆人四:有什么法子,一个人不能劈成两块,做这个就不能做那个。干吧,小伙子们,伶俐点,有本事的,一个人干。
[他们退后。凯布、朱丽叶及其家属、客人们和戴面具的朋友们上。]
凯布:(豪放)欢迎啊,众位先生,
这些太太小姐脚下都没生鸡眼,
一定要跟你们跳舞的。
啊哈,小姐太太们,
你们哪一位现在拒绝不肯跳呢?
哪位小姐要是拿腔拿调不来跳,
那脚下一定有鸡眼。
你们看,我说得对不对?
欢迎啊,先生们,
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光,
戴上面罩,低低在小姐们的耳旁,
也会说两句动人的情话。
现在完了,不成了,老了。
欢迎啊,先生们,
来,把音乐奏起来。
请进吧,都请进吧,
把地方让出来。
跳舞吧,我们的小姑娘们!
[随着音乐,大家起舞。]
把灯再点亮一点,你们这些笨货,
桌子移在那一边,
快快熄了火,这屋子太热了。
啊,好啊,想不到这场玩意儿弄得还不错呢。
坐下,坐下,老宗兄,
我们俩跳舞的日子可过去了。
从上次我们跳舞的时候有多少年了?
凯布老人:算算有三十年了。凯布:什么?不会,不会,
圣灵降临节,卢森结婚,我们还跳了舞,
日子过得再快,也不过二十五年就是了,
喂,那时我们还化装跳舞呢。
凯布老人:不,不对,你想想,卢森的儿子都三十岁了。
凯布:真的?我记得两年前他的儿子还没有成年嘛。
罗密欧:(向一仆人)跟那边那位先生跳舞的小姐是谁呀?
仆人:我不知道,先生。
罗密欧:哦,火把跟了她才会放出光辉,
她挂在深夜的脸上,
像黑人的耳环上一颗最美的宝翠。
太美了,简直不能碰,
为着人间,这太贵重。
像雪白的鸽子在乌鸦群里飞,
在女伴们当中她是这样的妩媚。
为着求福,碰碰她的手都好。
我曾经爱过么?没有,那是花了眼,
真美的我才见着,从今晚这一面。
悌暴:(注视良久)听这个家伙的声音,
一定是猛泰家里的人。
喂,来,快把我的剑拿来。
这流氓居然敢戴上鬼脸,
到我们这庄严的宴会上来开我们的心,
今天我不杀死他,我就不是人。
凯布:喂,怎么啦,为什么发起这么大的火?
悌暴:舅舅,这是一个猛泰,我们的仇人,
这个混蛋,他故意到此地来羞辱我们。
凯布:难道这是小罗密欧不成?
悌暴:就是他,这个混蛋。
凯布:算了吧,外甥,让他去。
他在这儿很规矩,
再说全城都说他是懂事的孩子,很有品行,
我决不愿意在我家里对他有什么不敬。
所以你还是不要理他,多多忍耐;
这是我的意思,你听话,
就把眉头展开,
露出笑脸来,
皱着眉头请客,
无论如何也不应该。
悌暴:怎么不应该,
看见了这样的祸害?
我容忍不住。
凯布:(也动了气)你得容忍!就是要容忍他。
谁是家主?你吗?
哼,你忍不住,
难道你要在客人当中造反?
我知道你,你不闹得天翻地转,你不会心甘。
悌暴:可是舅舅,这太丢人了。
凯布:去,去,你这个孩子不可理喻,
这样就叫作丢人?
你这样闹下去早晚要吃大亏的。
你一定要反对我,那么现在就是时候!
(转对客人)说得对,朋友们——
(对悌暴)你是惯坏了的孩子,走,少胡闹,不然——
(转对客人)再亮点,再亮点。
(对悌暴)别丢人,我要你安静!
(转对客人)好,尽兴玩啊,朋友们!
悌暴:一肚子暴火强压下去,气得肉都要跳,
我走,不过这样,
现在看着好,日后这绝非善兆。
[悌暴气愤愤下。]
罗密欧:(已经和朱丽叶谈了一时,刚刚握过了她的手)
如果这双不洁净的粗手,
错把这圣洁的神龛冒犯,
我的嘴唇是一对进香的朋友,
正红着脸等候,
等候着吻手,
把我的粗莽赶走。
朱丽叶:不,进香的朋友原来用手来参拜,
你可把你的手也说得太坏;
神倒也有手能叫进香的人碰,
手贴着手就是香客们的吻。
罗密欧:神不也有嘴唇,香客也有?
朱丽叶:进香的朋友,嘴唇是用来祈祷。
罗密欧:哦,我的神,让嘴唇也学学握手,
答应了吧,不然,信念就化成苦恼。
朱丽叶:不过神不肯动,
虽然应允一个人,
为着他的祈祷。
罗密欧:那么就不要动,
当着祈祷的果实我就要得到。
这样沾上了你的唇,
我的罪过才从我的嘴唇上洗净。(吻她)
朱丽叶:那么我的嘴唇岂不是沾上你嘴唇上的罪过?
罗密欧:从我的嘴唇上沾上了“罪过”?
多么甜蜜的指摘!
那么再把“罪过”还给我。(吻她)
朱丽叶:不,你还是亲《圣经》吧。
[朱丽叶离开他。]
奶妈:小姐,你母亲要找你说话。
罗密欧:谁是她的母亲?
奶妈:你不知道,她的母亲就是这家的太太,
待人才好呢,又聪明,又贤惠,
跟你说话的小姐,就是我奶大的,
跟你讲吧,谁要娶了她,那才是福气呢。
罗密欧:她是凯布的小姐?
天哪,这一下我的命就抓在我仇人的手心。
班浮柳:走吧,快走,这样玩得最好。
罗密欧:嗯,我怕更多是此后的烦恼。
凯布:(劝客人)不要走,先生们,先不要想走,
我们还有一点点简陋的宵夜。
(应客人话)啊,就这么晚了么?
那么谢谢诸位,我谢谢你们,
再见,掌灯,送客人们出门。
——来,睡去吧。
[仆人们掌灯送戴面具的离去。]
啊哈,我要睡了,时间已经不早。
[大家都陆续退场,就剩下朱丽叶和奶妈。]
朱丽叶:快来,奶妈,那边那位先生是谁?
奶妈:泰蒲流大人的少爷。
朱丽叶:不,我说那个正要出门的。
奶妈:哦,他,我想那是小白珠先生。
朱丽叶:不,不,那个跟着他们出去,那个一直没有跳舞的。
奶妈:我不知道。
朱丽叶:去,快去,问问他的名姓。
[奶妈去问。]
如果他已经结了婚,
那么我日后的归宿
就是我的坟墓。
[奶妈回来。]
奶妈:他的名字叫罗密欧,是猛泰的少爷,
你仇人家的独生子。
朱丽叶:(半晌,低声)唯一的爱恋偏偏是我唯一的世仇,
懵懵懂懂的相识,知道了已是太晚的时候。
这突然的钟情真是叫人担心,
我偏偏倾心我应该恨的敌人。
奶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朱丽叶:一支歌,方才跟一位跳舞的先生学的。
[内室叫“朱丽叶!朱丽叶!”]
奶妈:就来,就来!
走吧,客人们都送出门外。
[二人下。]
[致词人上。]
致词人:如今旧情已经躺在死亡的床上,
新爱赶着跑来承继,
为着从前的美人他曾经哀叹发狂,
眼前比起温柔的朱丽叶,简直算不得美丽。
现在罗密欧又爱了一个人,也被那个人爱,
两个都被消魂的面貌迷醉;
这段相思啊,需要罗密欧在他的仇人面前告哀,
朱丽叶也是从杀人的钓钩上偷尝了爱情的甜味。
双方都是仇敌,罗密欧没有可能和她接近,
倾吐爱人们常说的誓言;
而她呢,一般深爱,更没有本领,
在任何地方和她的新欢相见。
然而热情赋给他们勇气,时间给他们方法,
叫奇甜绝苦都调融在见面的刹那。
[致词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