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在华妃的礼让下,一步步登上白玉台阶,沿着精致的雕栏进了这奢华靡费的赏雪楼。这里面三间屋子都是通着的,再加上四面窗户皆是透明的西洋玻璃,屋子里越发的敞亮。正中间一张沉檀木雕花罗汉床,背后沉檀木雕海棠迎春图九扇屏风,两边十二张大椅子呈雁翅状排列摆开,椅子之间是配套的雕花高几,高几上或山子玉雕,或玲珑刺绣屏风,或新鲜花草盆景,俱都新雅有趣。东边有一张大大的圆桌,上面放着新茶点心,看来宴席便会设在此处,一侧侍立着六名宫装少女,全都屏息凝视,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因楼下笼着地炕,屋子里面暖意融融,此时身上的斗篷便是多余。紫鹃忙上前来替黛玉解开闪金蝴蝶宫绦,把紫貂斗篷取下来挂在一边的衣架上。华妃娘娘便把黛玉往客位上让。黛玉略谦让了一下,便坐在华妃左手。而宝钗却立在下面,没有落座。从礼仪上讲,宝钗此时依然是宫女,没有下诏进封,她便是宫女,宫女自然没有在郡主和妃子跟前落座的道理。
有宫女端上茶来,茶乃是极品的银山雪芽,跟了贡鲜的漕船送进京,千里的水路,寻常的三桅帆船吃足了风,也得十天半月。贡鲜的漕船一路都是严限着时辰,遇风则用帆,无风则用纤,每日需行两百里水路,不过六七日即赶至京城。所以那举世无双的银山雪芽,送至京师时仍可新鲜如初。锡制茶箱精巧锃亮,上头镂花细密,点着翠蓝,一打开茶箱,清新的茶香似水银一般,无孔不入,直浸到人的每一个毛孔里去。开过茶的屋子,好几日不散那种幽幽的香气。
黛玉轻轻地品了一口茶,便放在一侧的高几上。
“郡主尝着这茶可好?”华妃笑吟吟的看着黛玉,慢声慢气的有些卖弄的意思说道,“这可是宝贵人的妙法子,说用雪水烹茶是极好的,恰好年前那场大雪下了两天两夜,把这梅花树枝子都压弯了,宝贵人带着手脚灵巧的宫女接了这梅花上的雪,用那青瓷花坛子盛了一坛子,埋在了那梅花树下,今儿才开了,郡主和本宫,都是头一遭吃这个茶呢。“
“茶自然是极好的。这样的茶也只有娘娘这里才能尝到。”只是烹茶的人火候把握的不好,茶叶放的多了些,且这水里有脂粉味儿,如此,好茶也被糟蹋了。黛玉轻轻点头,话只说了一半,后面的只在肚子里过了一遍,脸上笑盈盈的,不露痕迹。
“郡主果然好品味,这是银山雪芽呢。”华妃听见黛玉的话,便咯咯的笑起来。这茶若是再不好,天下可没有好茶了。
“颦儿觉得这水可还吃得?”宝钗却已经听出来黛玉的话中话,茶是好茶,水却未必是好水。
“这水也很好,只是贵人收那梅花上的雪时,似乎忘了一件事。”听了宝钗的话,黛玉的眼睛冷冷的扫过宝钗的脸,冷笑一声,淡淡的回了她一句话。
其实黛玉的心中早就在宝钗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恼了。
此情此景,无论如何,宝钗此时很不该再提‘颦儿’这个字。这原本就是宝玉一时兴起所为,而如今在这后宫之中,她是宫女,黛玉是郡主,尊卑二字尚未分清楚,竟然还能站在这里说话,而华妃却只是装傻。黛玉纵然有再大的肚量,也容不得她这般对自己,何况黛玉原就是有仇必报之人,就算报不了仇,也总要说几句话给对方听,绝没有也陪着一起装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