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皇后纳兰若和贵妃魏梦同日产子,魏贵妃先行诞下麟儿,一个时辰后,皇后亦临盆。两人分别产下皇长子赵拓,二皇子赵洵。除此之外美人赵氏曾产下一名皇女,但未活过一月,便已夭亡。
赵博本就不是那种沉迷酒色的君王,加之南梁本就内忧外患,他就更加无心后宫,所以近六年来,后宫中再无人有所出。
这一次,萧太后病重,西凉提出的换药条件实际就是派皇子为质,这对于一共只有两位皇子的大梁皇室来说,无疑是巨石入海,非但会掀起惊天巨浪,暗地里的汹涌更是无法预知。
牵一发而动全身。
“莫非若是让大皇子前往求药,救有悖人伦了?”左相威慑之下,此时还敢开口说话的唯有一人,右相卢正。
卢正如今已经六十有八,几近古稀之年,但他长须飘飘,精神矍铄,说起话来字正腔圆中气十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即将七旬的老人。
眼见右相开口,朝堂上有心维护大皇子的几个臣子开始有些蠢蠢欲动,犹豫着该如何出声。皇上皇后鹣鲽情深,两位皇子中,若真有偏私皇上自是更宠爱二皇子一些的,西凉乃是蛮荒之地,毒虫遍地,邪草遍野,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皇子若是去了那样的地方,莫说是十年之后,怕是数月之后就性命堪虞。
“我大梁如今风雨飘摇,太后生死关乎国运,皇子去留关乎国脉,皇上可要……”左相再度出声,这一次却是义正辞严,令人无以为辩。
“容朕静静!”赵博沉喝一声,猛地一拍龙椅
殿内隐隐的骚动沉寂了下来。
魏勇略略一顿,却仍然道:“太后生死关乎国运,皇子去留关乎国脉,皇上可要三思。”
朝堂上的气氛顿时更加压抑了,这是赤裸裸的逼宫啊,换言之,今日前往求药的皇子,几乎就是要拱手让出他朝继承大统的机会了,但皇后临盆时难产,二皇子出生以来,身子孱弱,汤药不断却是不争的事实。
以大梁长久计,两位皇子择其一,保住皇长子确实才是上上之选,且魏相乃是皇长子的亲外公,他手握兵权,虽是狼子野心,可却总不至于他朝公然来反自己的亲外孙吧。弃幼保长,才是大势所趋。
两害之间,只能取其轻也。
原本心里向着二皇子的几个大臣又缩回了脚步。
右相本欲出口再驳,抬头看见天子铁青着一张脸,神色中透着一丝凄然,他动了动嘴唇,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却是满目的无奈,好像这瞬息之间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究竟是他卢正老了,再也没有能耐辅佐天子守住这大梁江山了,还是这大梁江山气数真的尽了?
朝堂上,一片凝滞。
既然右相也已经不再出声,那便是乾坤已定了。
只待圣旨一下,二皇子赵洵就该择日动身,前往西凉为皇太后求取玉蟾蜍之血。
天子赵博举目环顾了一下四周。
百官均垂首站在左右两侧,人人深情肃穆,他心中叹了一声:“人算不如天算,我可怜的洵儿啊,谁让你生在了帝王之家,命里有此劫数。父皇对不住你,不能护你周全了。”
赵博挥了挥手,示意随侍的太监去取笔墨,显然是打算当朝拟旨了,他右手的虎口处由于刚才用力过猛,隐约透出一道粉色的血痕,他自己却浑然未觉。
魏勇斜眼睨了卢正一眼,满眼皆是胜利得意之色。
“皇太后懿旨到!”
朝堂之上任何的风吹草动,传到后宫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
二皇子动身西凉,换言之,大皇子赵拓入主东宫也指日可待了。
魏贵妃所在的“承露殿”人人喜气洋洋,反观之,“凤鸾殿”内则是一片愁云惨雾。
“柳嬷嬷,洵儿,洵儿她怎么能去西凉,她怎么能去西凉?”皇后纳兰若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努力抓着自小跟着她的柳嬷嬷的手,如玉葱段般的手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是,是,奴婢知道,奴婢知道。”柳嬷嬷一边将皇后揽在怀里,轻抚她的脊背,就如小时候她闹情绪这般的安慰着她,一边转头吩咐道:“快去给皇后娘娘温一壶安神的茶来。”
“是。”一旁的女官连忙应声而出。
好不容易待得安神茶上来,茶水尚未沾唇,却被心烦意乱的皇后甩袖打翻,滚烫的茶水在她娇嫩的手掌上激起一片粉红。
“奴婢该死。”奉茶的女官惊得跪地告罪,两个侍女急忙要过来处理伤处,却都被皇后拂开:“去,快去把本宫的朝服拿来,本宫要去金銮殿面圣。”
“皇后使不得。”
皇后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骇不已,连同柳嬷嬷在内乌泱泱跪了一屋子的奴才,个个都是磕头如捣蒜:“祖宗遗训,后宫不得干政,主子请三思。”
“去,去把本宫的朝服拿来。”皇后却仿似置若罔闻,一味只是直着嗓子喊着这么一句,“去拿本宫的朝服来,”
“我的皇后娘娘啊。”柳嬷嬷提高嗓门,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娘娘您前脚踏进金銮殿,这凤鸾殿里上上下下百余条人命后脚就要跟着踏进鬼门关。”
“我知道,我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可我没有干政啊。”纳兰若一双秋水美目蒙上了一层雾气,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他要把我的洵儿送去西凉,这怎么是政事呢,这是本宫的家事啊。”
话音刚落。泪珠儿已是漱漱而下。
中宫上下,一时间无不凄然,隐约听到压抑的抽泣声。
皇后贤德,皇子质朴,两人均是心存良善之辈,平日里待下极好。皇子自幼多病,药不离身,此去西凉,众人心里都很明白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莫说是十年之后,大皇子早已经坐拥半壁江山,就是眼下这一关都未必能过得去。
这一别,非但是生离,更是死别。
纳兰若突然回过了神,看着这跪了一屋子的奴才,心下茫然跪坐在了地上,泪水又一次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下来,嘴唇微动,却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只是一个女娃儿,并不会威胁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