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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命运轮回 (1)

不知不觉,柠染柒住在杨宁的桃源小筑,作他的外室,已有半个多月了。

这****终于赧然说道:“三木,今日我想……领你回一趟家。”

“终于要拜见夫人了么?相公,待我稍稍打扮打扮,免得衣冠不整,对夫人不敬。”柠染柒一阵惊喜,连忙转过身,对镜理妆。

每当杨宁不在,柠染柒便觑个空子脱下人皮,将它重新描画一番,画皮一日比一日更精致。

可惜,这一切只不过是梦幻泡影的艳丽。

“三木……”他在背后唤她,唤了一声,却又无言。

柠染柒从镜中看到他的脸色微红。

其实无须用眼睛看。柠染柒早感觉到他心中七上八落,尴尬羞赧,酸甜苦辣,百感交集。

每个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么。

柠染柒一面理妆,不禁揣摩:他在我面前如此这般,在他夫人的面前,却又如何?“拜见”夫人呀。他的妻室。一个寻常秀才的娘子。却将要成为我无法逾越的高山仰止了。她会容得下我吗?只为一念缠绵,甘为妾媵?

柠染柒胸中亦是五味翻腾。

一时妆毕。挽了个惊鸿髻,斜斜一支珠凤钗。两个绿玉坠子在耳上打着秋千。身穿宝蓝缎心天蓝滚边的小袄,玄色洒绣的裙子!明丽妩媚的一身妆束。

柠染柒自知今日自己是着意打扮了一番的。论起原由,却也说不清。只觉今日必须用心修饰自己。揽镜自视,犹未满足,又取过胭脂纸向唇上轻印。

如此费心地妆束,我到底是为了给夫人看,还是为了给杨宁看?她扪心自问。

拈着胭脂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的容颜,竟是痴了过去。依稀似有漫天烟雨,粉一般地静静洒下来。

杨宁掣走她手中的胭脂,叹道:“你已够美了,无须再打扮。”

他立在柠染柒身后,向镜中含笑望她。

镜里人如花。

杨宁是一名寻常书生。他的家在扬州城内的一进小院之中。家中除了老母与夫人,只有两个使唤丫头,一名小厮,并一个看门扫地的老奴。

他引着柠染柒跨入院门。院子里一株老槐树,浓荫蔽日。又有几棵芭蕉,碧净如洗。一群小鸡在地下啄食。这凡俗人世的景像,柠染柒已多久不曾看到过。

“娘,我带三木回来了。”杨宁恭恭敬敬地,站在正屋门前禀道。

门开了。

柠染柒踏入阴凉凉的屋子,竟有怯意。玄色绣花鞋一步步在青石板的方格地上移动。

“妾身拜见老太太。”柠染柒向着八仙桌旁坐着的老人家,盈盈拜将下去。

“是三木姑娘么。”老太太道,“来,走近前些,让我看看清楚。”她拎起柠染柒的一只手,摸了摸手心手背的皮肤,又似不经意地提起我的裙摆,眼光投向她的脚。

“倒是细皮嫩肉的呢,脚样儿也缠得好。”她自言自语道。

阴暗的大屋中,柠染柒忽然变得渺小,孤苦无依。船儿漂浮在大海里,无边无岸,无可泊留。世上只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柠染柒急迫地想拉住杨宁的手,然而知道那是不可以的。

“只是手怎么这么凉?也罢了,既是如此,带去让你媳妇瞧瞧罢。” 老人家又道。

杨宁拉着柠染柒的手又站在另一间屋的门前,两人的心跳得厉害。

屋门轻启。

“娘子,三木来了。”他向屋中朗朗说道。

杨夫人坐在窗扉之下,淡淡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家常穿着淡黄衫子,秋香色裙子,薄施脂粉,丰厚的乌发在脑后盘成大髻。

“相公。”杨夫人站起身来,裣衽为礼。

听到旁人唤他相公,柠染柒胸中有异样感觉——不,她不是“旁人”,她是这一世中,杨宁明媒正娶的妻呀。

或许“旁人”是柠染柒才对。

“三木,还不见过夫人。”杨宁提醒柠染柒。

“三木见过夫人。”柠染柒又一次盈盈拜下去。

杨夫人连忙将她被轻轻地扶起。

“妹妹休要如此多礼,今后你我共侍一夫,姐妹相称便是。”杨夫人语音轻柔,她的手是温暖的,不似柠染柒的那般没有温度。

柠染柒静静地望着她,杨宁曾说道:“我妻陈氏,为人贤惠大度。”

如今看来,果真的贤惠大度。不仅贤惠大度,她实是个美女呵。她周身洋溢着深深的宁静与安详,岁月静好,人淡如菊。在她的映衬下,柠染柒的艳丽便是凄艳。

柠染柒从未如此明确地体验到自己的鬼魂身份。

相公是人,夫人是人,老太太是人,丫头小厮老奴,都是人。

而她是桃花妖!

一想到这,柠染柒真是安静得要崩溃。

很快,柠染柒又回到了桃源小筑。因为那日老太太说道,他家诗礼传家,虽是妾侍,亦不可不明不白随随便便地进门。家中须得预备预备,选个吉利日子,再摆两桌酒,明公正道地将她娶进门。

所以柠染柒得回到桃源小筑,等待出嫁。

因为已定了最早的婚娶黄道吉日是在十二天之后,按人间规矩,成亲之前柠染柒与他便不好再见面。

在柠染柒独自在桃源小筑打发着无聊的日子里,花神和西湖仙子来了,给柠染柒道贺的同时,也带来一个消息:“若杨宁在这一世真能成功娶你,而你是心甘情愿地留在三百年后的时空里的话,那么你们之间的三世赌约也可以就此化解……如若,你不是真心的,那便是杨宁输了,他就得死在你手上。如若十二日之后,你与他没能成亲成功,那也是你的超渡之日……”

柠染柒听后甚是欢喜。

可她的脑海里又不停地想起杨宁的美貌夫人。温暖的手,娴静的眉与眼,在那窗下日光遍洒她全身。她应对我,款款从容,只因她知道自己的稳固。她是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自己却是花非花,雾非雾,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美梦秋云,聚散真容易呀。那般的游离无定,那一抹魂魄在阴阳两界的边缘飘荡。

“若我们是真心,并且成亲成功,化解之法是什么?难道我要以桃花妖的身份活在他们身边?”柠染柒疑惑道,“一直以来,人妖之恋都没有好结果,这……这怎么可能呢?”

西湖笑道:“三木,你错了,如果你们能成,你就是桃花仙,人仙恋并不是没结果,像七仙女与董卿,混蛋与织女……不都是有结果的吗?”

可他们还是很苦啊!柠染柒心中暗道。

花神与西湖已离去。

暗夜中,柠染柒无眠,打开一扇窗,望着人世风景。

凡心一点,萌动得野火燎原,不可收拾!像是泡茶的白菊一般。早已死去的枯干的花,又在水中复活,怒放竟还胜于生时。只因积攒了多少时日萎靡的枯寂呀。浮浮沉沉的花,白中带有诡谲的淡绿。

这便是花非花么。

柠染柒饮了一口菊花茶。她已五天没有见到杨宁了。到处都是他的痕迹。这椅子是他坐过的,这茶杯是他用过的。零星琐碎,点点滴滴,是空阶滴到明的滴。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柠染柒就这样被淹没了,她心中忐忑,第三世,能与杨宁修成正果吗?

柠染柒摇头不敢多想下去,回到镜前端详自己的样子,抬手摸画皮的眼角眉梢,可有皱纹?她又无端疑心起来。

想来自己真的穷极无聊,于是脱下画皮再画一遍罢。

毕竟,再过几****便要出嫁了。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的一天呵。要多少灿烂,足够照亮皓首苍颜的回忆?

柠染柒含笑将人皮平铺在窗下的书案上,墨已研好,青紫色的指爪缓缓提笔。

杏眼桃腮,点绛唇……

一个男人的春风得意,莫过于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多骄傲。

男人的虚荣是能够拥有专属自己的美丽女人,垄断她们的绝世容颜,可以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哦,这女人是我的。”穿越艳羡的眼光。

而杨宁,他又是怎么想的呢?这几日不见,他有没有想过她呢?

柠染柒十分想知道,于是停笔,集中精神,闭上双目,用力去感知杨宁的心念——

他的疑惧像是黑夜河水中的水蛇,悄无声息地游来。

眼前的黑暗中,渐渐现出模糊的只言片语,扭曲闪烁的字的片段。

怎会……是么……

道士……妖气缠身……性命不保……

是真的么……

道士……死到临头……丽人……魑魅……

不可能……不可能……

文字的残肢碎片在柠染柒脑海里跳荡交叠,纠结成一团。如一条水蛇般蟠作一堆,鳞片映闪诡异光芒。

柠染柒一惊,难道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什么道士?难道是,有人从中多言,泄露我的秘密?

柠染柒深深吸气,尽力沉淀他的心思,纷乱如麻。只觉那种感觉愈来愈强,愈来愈强,仿佛怪兽步步逼近自己,冲她喷着咻咻的鼻息。

有大恐惧从天而降,覆盖了柠染柒。

到底这是怎么了?

突然之间,恐惧拉至满弦,忍到无可再忍!从桃源小筑里爆发出尖厉的叫声。

柠染柒蓦然睁眼。

窗外。墙头上。他。

他在那儿,他看到了她。

——不穿画皮的样子。

柠染柒呆住了,不知道杨宁是何时消失的。但她永远不会忘记杨宁看见她时的脸。

天崩地裂。

柠染柒怔怔地站在那儿好久好久,脑袋已不会思考任何事情。

尔后,拿起桌上一面小菱花镜,刚刚移至脸前,镜子啪地一声,裂作千万碎片,跌满一地。

满地锋利的光屑。不堪重拾。

柠染柒慢慢蹲下来,摸索着地上的碎片,满满的两把,用力紧握。

彻骨的疼痛。

可她枯干的双手并无一滴鲜血流出,想必是自己的心犯起的疼痛。

画皮静静地摊在案上。柠染柒抱着头蹲在满地镜子的碎屑之间。

水月镜花。镜子碎了,不会再有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