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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忆重逢,长相思(一)

辛婉玗醒来已是七日后。

她的意识渐渐的一点点恢复,痛苦又迷茫的张开双眼,入眼的是候鸩憔悴的面容,他幽深的眼眸里闪过无数种情绪,有狂喜,有愧疚,有悲痛——

望着她血色尽失的容颜,绝望的眼神夹杂着恨意,心,越来越痛——

“婉玗——”低声轻喃,出口的是他的忏悔。

她是他的妻,可现在他却得为一个丈夫理当做的事情跟她说理,只因——他伤了她。

她不说话亦不看他。

如木偶般侧过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雨,不知黑夜中的雨与白日可会有不同,她忽然向往。

“——候羽走了——”

他细望着她娇好的侧脸,沉声说道,眸中一闪而逝的伤。

他感觉到她的身子明显一僵,他的试探,成就了自己的心痛,她无声的悲泣和绝望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心里。

候鸩修长的手轻轻抚上她冰凉的小手,她似一只受惊的小鸟,连忙将手抽离,过大的动作让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血瞬间染红了纱带。

候鸩面现沉痛之色,只因她宁愿撕裂伤口也不愿让他碰触,闭上眼,似压抑,似期盼,“你爱他吗?!”

她保持着同样的动作,望着窗外桂叶飘落,双眸空洞木然,一径的沉默无语。

就在候鸩以为自己即将溺死在这股沉默之时,她突然开口了,而她自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竟是——

“我恨你,永远恨你。”

又是冗长的沉默,候鸩感觉身体里只剩心被撕裂的疼痛,修长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钳入肉里,伴着隐隐的痛楚,他闭上眼,任由痛楚恣意流窜。

“我知道,就算你恨我,也无法改变你已经成为我的人这个事实,好死不如赖活着,与其愚昧地寻死,倒不如想想该如何应对你除之而后快的我。”

他睁开眼,眸里一闪而逝的沉痛与坚决,而后缓缓往外走去。

他唤兰儿进来陪着她,只因他知道她有多么不愿见到他。

屋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雨,整个院子都陷在寂寞的阴影之中,这场雨竟出奇地让他觉得伤感。

“啊——”

一声悲锵的长啸,划破了昏暗的长空,令人身心剧震,啸声之中的刻骨悲痛足以令人忘记世间还有快乐和幸福。

天边渐渐露出一抹曙光,树林间露水重了起来,显得特别的冷。

辛婉玗仍是安静地躺着,手腕上的疼痛让处于半昏迷的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仍活着,这几天她滴水未进,拒绝任何人探望,就像一副没有生命的雕像。

兰儿望着辛婉玗,眼泪簌簌地落下,“小姐——您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与其屈辱地活着,不如死了。”

“小姐,您为什么不尝试着对姑爷敞开心扉呢,或许……或许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兰儿苦口婆心的规劝着,不想看到自家小姐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

“呵……呵呵……”辛婉玗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悲凉令人心酸。

“小姐……您笑什么……”

她止住笑,却不作答。凝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似乎连眼眸,也染上了风霜。

她也想让自己平平静静的过完剩下的日子,可是,积聚在心里的那些感情,却不放过她。越是在乎得多,越是心痛。

爱一个人,又岂是轻易想放就放。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聒噪声,由远而近。辛婉玗眉宇轻蹙,示意兰儿搀她起身,刚披上外衣便见桑红一脸愤懑的神色。

“姐姐,妹妹该恭贺妳的死而复生吗?!”还是一样的尖酸刻薄,这似乎成了她的本质,不管经历了多少年,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妹妹这般关切,妾身真是好福气。”就算再不堪,她也不容许有人贱踏她的骄傲。

桑红不怒反笑,倒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听说姐姐这般要生要死的,是为了二少,这传言不知是真是假?!”

咋一听到那人的名字,辛婉玗神情一怔,然而只是瞬间,很快的她回复了淡然平静,安坐在铜镜前,任由兰儿为她梳妆打扮,更不在意桑红此时就在自己的寝房内。

铜镜中,女子美好娇艳的脸深深刺痛着桑红的眼,挑着红色眼线的眼睛微眯起,竟有种狰狞的丑恶,辛婉玗看到,却不为所动。

既然她在人前都未曾尊重她,又何需在意她在背后如何对待自己。

辛婉玗愤怒地走过去,一个巴掌挥到了桑红脸上。

桑红忿忿地望着她,眼前的辛婉玗跟她所认识的她完全不一样,浑身透着愤怒与憎恨,她努力想稳定气息,身子却是忍不住的轻抖,她颤声说道:“你——你敢打我?!”

辛婉玗叙睨着她,眼神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屑与嘲讽,“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妾室,我还治不了你?!”口吻轻柔,却是冷冽如冰。

桑红惶恐地望着她,她越是挣扎,两边的小厮越是用力抓着她。

辛婉玗坐在雕花木椅上,喝着下人送来的贡茶,冲她展颜一笑,笑得艳美无双,却冷酷无比:“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

看着小厮一棒一棒地落在桑红身上,看着她凄声哭喊,她美眸低垂,眼里却是无法窥视的哀痛。

她,辛婉玗,向来规行矩步,可深宅寂寂,明争暗斗,除了让自己变得残忍,她,无路可选。

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快。

正午时间,辛婉玗正在用膳,候鸩一脸怒火的步入,风风火火的架势,直吓得门口的守卫出了一身冷汗。

太,太可怕了——

“辛婉玗,妳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再次相见,有种隔世的沧桑。对于眼前这个强夺豪掳的男人,除了心寒,更多的是悲哀。

她神定气闲的继续用膳,丝毫不将男人的怒气放在眼中。

“辛婉玗……”

又是这样的表情,那样的冷漠,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在她平静无波的眼眸下那抹不易察觉的厌恶。

她厌恶他,该死的,她竟敢厌恶他。

“该死的……”候鸩实在无法保持镇静,上前一步,粗鲁的扯过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辛婉玗忍不住轻拧秀眉。

然而,她仍旧是一言不发,冷冷的逼视他,微勾唇,笑得极冷。

“说话……我要妳的解释……”

解释?!她需要向了解释吗?!

但,她冷冷拂回被他捏在掌心的手,背对着他,道,“我自认自己没错,候大当家,我可是在挽救你的尊严,维护我们候家的颜面。”

“一个妾室竟然嚣张跋扈,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我们候家还有什么威望可言。”

听到她这么讲,桑红先不依了,挽着候鸩的臂膀,一脸的委屈,“夫君,妾身自认不该顶撞姐姐,可是,妾身说的也是实话呀。”

“整个城里的人都知道,辛家的大少奶奶跟着二少爷跑了,这话又不是我传出去的。”

果然——

桑红勾勾唇,满意的看到自己挑起的火端。

候鸩一张脸绷得死紧,这件事似乎成了他心口解不开的死结,只要一提起,便似有人用力扯过那个结,痛得难以自抑。

“闭嘴。”候鸩冷喝一声,制止桑红继续说下去。说他懦弱也好,说他没用也罢,他真的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那件事的传言,那种被背叛的痛,他再也不想去承受了。

倒是辛婉玗感受意外了,一场闹剧就这样无言收场。

桑红离去前,那一脸不满的神情,看得兰儿直拍掌叫好。

终于迎来了寒冬的一个晴天,本该心情大开的早晨,辛婉玗却是一脸的抑郁。

捂着小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悲痛。

起身寻找,离床不远处的梳妆镜前摆着一个精制的香炉。她凑过去,那香炉还燃着,缕缕的香气就从镂刻的缝隙中悠悠飘出。

“小姐,你再躺会,我帮你把香炉点上。”她背过身子,从怀里掏出小纸包,轻轻打开,里面红色粉末。她定着心神——不怕不怕,只是放入香炉嗅嗅,孩子又只有三个月,小姐的身子是不会有大碍的。

那红色粉末慢慢散入香炉底座。

辛婉玗看着背对她的兰儿,那打小陪在她身边的忠心丫环,竟有些颤抖。接着,一缕烟飘起,贸然的香气就肆虐了。她嗅着,带着一丝迷离,一丝惘然。

自桑红将此香炉赠于她后,她便迷上了这异常幽香,一天一点,沁然入肺,让人觉得安详。

“当家……当家……不好了,不好了……”管事急匆匆的冲进议事厅,慌乱的模样完全找不出往日的严谨庄重。

候鸩微蹙眉,口吻满是不赞同,“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管事环顾四周,犹豫了会,上前附耳在候鸩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候鸩一听,神色大变,低头吩咐了几句,便疾速步出大厅。

速度之快,令所有人咋舌。

“你真是一个坏女人!”话语是自胸腔迸发。“告诉我,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是什么做的?!”他拼命地摇晃她的身体,她像是布偶被牵扯着。他的手突然擒住她的脖颈。

她突然感觉到呼吸的困难,那双大手仿佛带着载不动的仇恨,掐的她眼前一阵儿漆黑,她觉得快死了,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微弱,唇边勾起一抹绝美的笑,带着一种解脱的欣然,笑了。

活着,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他突然感觉到她的变化,那身体开始僵硬不做挣扎,他看着她的脸,原本被他掐着脖颈儿扭曲的脸开始舒展,她放弃了,奢求死?!不,她别想!他突然减去手上的力量,掐着的她的手腕松了劲,攥上她的下巴,揪起孱弱的半个身体。

“想死吗?!”

“咳咳……”她被掐的失了呼吸,本能的大口喘气,“是!活着已经没有意义!”

他愣住,她说她想死,赫赫,死——会不会太轻松,就这样轻松的离开?!不可能,她让他这样的痛苦,犹如人间地狱!

“想死?!你不配,你杀了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他怒吼着,一拳出来,却落在她身后的墙上,那骨头迸裂声音,瞬间在她的耳边响起。

孩子——他们的孩子,她的泪水终于留了下来!为什么折磨她!为什么让她做一个残忍的人,他说是爱她,爱是这样吗?!就是要她痛苦,带她下地狱?!他的情感太炽烈,这样的强势,这样的豪取强夺——

可她不爱他,从未爱过他。

她咬着牙,“是!是我杀了他,那是个孽种,你的孽种,我不要!”

他慢慢冷却激动的情感,幽暗的眸子,氤氲着,迷离着,在月色交织下,令人不寒而栗。他的心累了,对她,也失去了温热情感。

爱的惨烈到这样的程度,他还要怎么付出?!她居然亲生杀了他们的孩子。她对他,原来不曾有一点眷恋!

“哈哈——哈哈哈——”候鸩无可抑制地笑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爱她,爱得委曲求全,爱得撕心裂肺,明知她心里没他,他仍是将她留在身边,以为只要有她在,他便会幸福。由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原来,爱化解得了悲哀,却化解不了不爱。

“哈哈哈哈——”“啊——”

她惊恐的睁着双眼,看着眼前笑得脸有些狰狞扭曲的脸,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奢美华丽的寝室,竟带着一股令人毛孔发冷的悲凉。

夜夜玩乐,她的眼中从无他的身影,更不曾有过一丁点的迷乱,有的,只是极力掩盖下的极度清醒的屈辱和绝望,令他在体验身体欢愉的同时也品尝着内心的苦涩,而她的绝望,透过身体的传达,不知何时,也成就了他的绝望。

笑靥如花,她可曾有过一丝半点的真心?!不曾。

那笑容于他,是一种慢性毒药,胜于任何毒术,在日积月累中,慢慢渗入他的心肺,让他,离不了,放不开,爱不得,恨不能。

绛紫色的帘幔随风拂动,窗外的天似泼了浓墨,无边无际的黑暗渲染开来,偌大的房间里,他化身为欲兽,一次又一次的宣泄占有,仿佛明日就是末日一般。

三四更的光景,轻薄的月光自窗外映入,如同皎洁的清辉。

辛婉玗被他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已是极累,可是她不敢睡着,一双潋滟的明眸时而睁开,看一看睡在身侧的男人。

睡着之后,他的手臂渐渐发沉,辛婉玗轻轻将他的手臂挪开,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去,她赤足踏在地板上,冰冷的感觉令她本能的微微一缩。

她打开衣橱,翻出那套事先准备好的布衣换上。

走到门口,她慢慢抽动门拴,生怕会开出什么响动,会将他惊醒。

身后的门被掩上的瞬间,她心间诸多情绪一齐涌上来。

这一场乱世倾来的繁华,他或许不肯退场,她却早已经唱罢。离开吧,从此天涯是路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