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对宫女们要求换一双筷子,但最终还是不敢。
好不容易用完膳。夏侯明酒足饭饱,懿妃与皇后各怀心事,只有我——我满腹怨言。
我没有吃饱啊!
膳食撤了下去,皇后已经在与皇帝、懿妃二人说说笑笑,顺带着提一提宫人升迁的事情。
明面上,宫人升迁,就是她来长春宫的缘由。
我虽心内百般抱怨,也没忘了正事。我插不上话,但我应该竖着耳朵听,等到皇后需要我说话时我就要说话。
内务府的宫人们升迁,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内务府一共七司三院,规模庞大,负责了宫内所有的琐事。
皇后手里拿着懿妃呈上去的那个单子,一个一个地说名字,又兼笑着道:
“御膳房的王公公最擅烧鲁菜,这次要还乡了,本宫还很觉得惋惜……”
“营造司的张嬷嬷心灵手巧,做出来的簪子本宫最喜爱。她这一走,不知新上任管事可能有她一样的本事……”
懿妃间或插言道:“新上任的女官正是张嬷嬷的副手,想必也很不错。”
“唔,张嬷嬷是吗?她还曾在御前伺候过呢……”夏侯明也点头附和。
一家子人,妻妾与夫君一块儿闲话,讨论些琐事,很是有趣。
皇后这样说了许久,终于转开了话头,与夏侯明笑道:“上一回娴容华摔伤了,要将养好些时候,真是可惜了。”
我心内乍然惊起,也不想着饥饿了。
这才是皇后的图谋吧!在长春宫里,在皇帝与懿妃面前,提起娴容华来。
夏侯明面色微微一动,也露出遗憾来:“静仪这一病,就是百日,可惜连中秋宴都无法列席。”
“皇上多疼惜她吧!”皇后十分温婉地劝道:“若皇上时常去探看,她也好得快一些!”
懿妃的面色大动。
我也十分惊愕起来。
皇后,她再一次帮了娴容华!
在端午宴上就是如此,她非但不阻碍懿妃与娴容华,反而帮衬她。今日又是如此!
她想做什么呢?
我又想起珍芳仪来。
想起今日清晨,在凤仪宫里,懿妃说的那些话。
她想要看顾珍芳仪的胎,想要与司徒静仪争夺皇嗣。她是太后的人,司徒静仪进宫后,她也时常帮衬着,提携着。
可是……
她们未必会和睦!
因为懿妃,她是个有野心的人!很多时候,司徒静仪会碍着她的路!
我觉着,我这时候才真正明白过来。
皇后,她是要令司徒静仪与懿妃内斗!
皇后眼光长远。她自然想打压司徒静仪,但她也明白,自己无法与太后抗衡,就算想打压也压不下去!
既然无力正面抗衡,那就只有另辟蹊径。
她遂想出了别的法子!不再与司徒静仪作对,反而暗暗地帮衬她,捧高她!
特别是皇嗣一事上,这样的机会不容错过。
如此,懿妃终于沉不住气了!
她终于提出了要看顾珍芳仪。这样一句话,她便已经与司徒静仪生分了。
原来,皇后早早地就谋划得当。
从端午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算计着要挑拨离间。
懿妃……呵,不过是个权欲迷了眼的女人,不自量力地想要忤逆皇太后。
皇后劝着夏侯明多去探望娴容华,夏侯明亦点头。只有懿妃,她的面色十分不善。
夏侯明好不容易来长春宫一次,皇后竟要劝着去旁人那儿!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笑着附和皇后道:“娴容华才德兼备,性子又贤惠,只是可怜伤了手臂……”
懿妃看我一眼,似乎不可置信我会为娴容华说话,然片刻之后又满面凌厉了。
我与皇后的目的都达到了。
其实,离间这样的招数看似简单,用起来却很有效。就像太后挑起了皇后与宁妃的纷争一般,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就能让你的两个敌人相互厮杀、相互消耗,你只管做收渔翁之利……就算皇后能猜出来太后的意思,她也无法控制自己对宁妃的打压。太后金口玉言,说一句“二皇子和大皇子是一样的,都是皇室血脉”,那么就是给与了二皇子争储的资格。皇后不得不提防。
同样的,皇后帮衬娴容华,懿妃再沉稳也坐不住。
我看到了懿妃眼睛里的怒意。
她多么不甘,多么愤懑。她帮着皇太后这么些年,不惜放弃诞下子嗣,到头来,她依旧只是个铺路石。
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为自己争取。就像当年的宁妃那样,不顾危险不顾性命也要产子。
很快地,夏侯明便要离去了。
我与皇后也告辞。
懿妃将我们送至宫门处。夏侯明已经先走一步,懿妃心内愤恨,此时面对着我与皇后,竟然连勉强的笑意都懒得装样子。
皇后的面色却是很不错。她吩咐我道:“不必随本宫回凤仪宫了。”
我遂行礼退去。
***
我往琼宫走去。然而在半路上,我又遇见了夏侯明。
我四下里打量着,这条路不是去乾清宫的路。
皇上,您不是说政务繁忙才要赶回去么?怎么走错了路?
我狐疑着给他见礼,我看到,他面上是阴云密布。
这段日子,他对我的态度十分温和,我许久没看到他动气,心里都有些松懈。
可惜,今儿他又要发火了。
他伸手抓住我的衣领,低低喝道:“朕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与皇后走得近!”
我一惊,面上慌乱起来。
他随即又放开了我,恨恨地指着我道:“固执的女人!朕看你这幅样子,就知道你从不会听话!”
他又动气了,然而这一次他没有纠缠,亦没有将我拖去哪里惩处。王德在他身侧提醒道“御史李大人已经在乾清宫等候”。
他又恨恨地瞧了我一眼,这才上了龙驾,急急离去。
我松一口气。夏侯明找我麻烦,我已经习以为常。
好在,自从那次华月池的临幸之后,他对我的折磨少了很多,今日他亦没因动怒而罚我跪在当场。龙驾渐行渐远,我心内暗暗庆幸,这么下去,我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我是个知足的人,境况稍稍好那么一点,我就觉得开心。
***
中秋节快到了。
我进宫也将近一年了。
八月初九的时候,夏侯明赦了徐妃的禁足。
徐如姬那样绝色的女子,夏侯明到底是舍不得她。原本说是要禁足六个月,现下才三个月就忍不住,要给赦免出来。
小连子与我禀报此事的时候,满面愁容:“徐氏一出来,说不准要翻起多大的浪……”
他说的有理。徐如姬是会对我不利的。
她与我一块儿禁足,但我先于她赦出,我赦出的第二日,夏侯明将我赐浴华月池。之后那一个月里,娴容华抱病无法侍寝,珍芳仪有孕,兰婕妤获罪被罚,后文盈盈又失宠。夏侯明身边缺人,只剩了我一个,他遂频频招幸我。
我与他在一块儿,只是服侍他用膳、上茶之类宫女做的事情。我实在想不通,他从不肯碰我,却为何这样喜欢来我这里。
我这才觉得震惊。原来这么多日子下来,满宫里我竟是最隆宠的一位!
算来算去,我七月份和八月份的侍寝日子多达十三天!
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我这不是隆宠,是霸宠……
唉,我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夏侯明的态度好了,我就松懈,竟然忽略了我会侍寝这么多天……
直到徐如姬被赦出来,我才惊觉,自己的麻烦来了。
以往都是徐如姬最为隆宠,我和叶桃衣、司徒静仪都越不过去。
今儿我算是越过去了。
徐如姬好不容易被赦出来,却发现她的隆宠已经被我夺走。
她最看重夏侯明的宠幸,不知会何等置气呢……
这一日傍晚时,我又得了消息,道夏侯明果真去了延禧宫探看娴容华。
娴容华被我设计,吃了大亏,养伤百日就相当于禁足百日。
这一百日里,可以生出许多的事端。我俪婕妤会越加隆宠,皇上会淡忘你,会有低位的宫妃崭露头角,甚至会有人想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总之,这些日子绝不是好受的。
夏侯明在延禧宫呆了两个时辰,入夜时分才离去。于此同时,小连子喘着粗气从外头带了消息回来,对我禀报道:
“皇上下了旨,命懿妃看顾珍芳仪……”
我手上的一块窝丝夹果肉的饼子一下子掉了下去。这是九州甜品店里最受欢迎的东西,一斤好几两银子呢。
我瞧着地上的饼子,来不及心疼,只对小连子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皇上从延禧宫走了的时候!”小连子喘匀了气,道:“是口谕。”
口谕……而且是在延禧宫里。
按理说不应该啊,若夏侯明去的是长春宫,或是昭纯宫,被懿妃或珍芳仪说动了,才会下这样的旨意。
可是,这是在延禧宫里。
难道……
是司徒静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