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呢?”我有些绝望地问道。
皇后的大难也是我的大难。皇后的死期就是我的死期。
袖音反手抓住了我的手。她一瞬间镇定下来,眸子里射出孤注一掷的坚毅光芒。她缓缓地道:
“有办法的。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俪娘娘您现在就去昭纯宫,探看珍芳仪!昭纯宫的前厅,摆着几座送子观音,都是嫔妃们送去的。其中一座是徐妃的贺礼……”
她说着,从衣袖里顺出来一张镇纸包裹的东西,塞进我的手里:“这就是林麝……”
我双目倏地凛然,甚至袖音看到我眼睛里的凌厉,都不由瞥开目去。
我将这包东西拍在案几上,恨恨道:“皇后娘娘是要嫔妾为她陪命么?”
去昭纯宫探望珍芳仪,然后趁机把一包林麝塞进徐妃所赠的送子观音里。
这的确是个办法。既然徐妃被审,那就将错就错,就把这个黑锅扣在徐妃头上。唯有如此,皇后才能脱身。
现下,珍芳仪到底从哪儿吸入了麝香,这一点一直未查明。在昭纯宫里做手脚之后,皇后就可下旨搜昭纯宫。到时候一找到东西,就会定徐妃的罪。
就算查不出徐妃是什么时候去拿了林麝,但林麝出现在她送与珍芳仪的贺礼之内,这已经足够定罪。
可是……要我去昭纯宫里下暗手,难道昭纯宫的宫女们都是死的么?
不仅如此,娴容华此时正在昭纯宫。她带着伤,但还是担忧她的好姐妹,遂去探望。
我这个时候去探望,并不会令人觉得奇怪。不过……
娴容华为何会去昭纯宫?
她仅仅是要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么?不,怕是太后娘娘正防着我们呢!
要在娴容华的眼皮子地下,在珍芳仪的寝宫里头做手脚,何谈容易!
袖音亦明白这些。她看着我,言语中已是恳求:“没法子了,我们只能铤而走险。娘娘若是试一试,或许还有几分生机。”
我不禁冷笑:“拿我自己的命去赌么?”
“娘娘……”袖音一时语塞,半晌,却又把脖子一梗,咬牙对我道:“俪娘娘是明白人,您应该清楚,若是皇后娘娘遭了难您会有什么下场,可能您的下场比皇后娘娘还不如!上一次,太后处置徐妃,将其禁足降位,不也牵连了娘娘您么?这一次,太后再连消带打,给您扣上一个帮凶的罪名,您也是死路一条!”
她说的没错,皇后若有不测,我一定生不如死。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冒险。皇后娘娘身在凤仪宫里,出不来;其余的嫔妃们也都被拘禁在凤仪宫偏殿。没有一个人能够当此大任。
只有我,我是一个变数,我在中秋宴的前几日恰恰生了哮喘。只有我没有列席。
皇后在昭纯宫并没有棋子可用,或许是,就算有棋子,也早被太后肃清。
一切只能冒险。
我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刺破了皮肉。千算万算,我还是走到这一步。
太被动了!我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我这一去,成事的几率大约只有十中之一。万一事败,我和皇后就都……
呵,皇后娘娘亦是无能!她到底算计不过太后,竟然生生地被困在陷阱里头,如今只能靠我来求生。
袖音一直抓着我的衣袖,她的手有些抖。
其实我的浑身上下都是发抖的。
我心绪大起大落,不由地又咳喘起来。我抓了一包薄荷香囊来压着。
我又咳出带血的痰来。
等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我面上已经没有犹豫。我迈步跨出,一手推开了殿门,淡淡道:“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袖音大喜,下一瞬又十分地担忧。她亦明白这里头的风险,这一遭怪我和皇后太蠢笨,没能及时看穿,是我们技不如人。如今垂死挣扎,这不叫亡羊补牢,这叫临噎掘井。
为时晚矣!
我再一抬脚,便跨出了殿门。然而,我又倏地转身,将跟在我身后的袖音拽过来,盯着她道:
“姑姑陪本妃一块儿去!”
“娘娘!”袖音登时大惊。
“本妃不想死!”我低低喝道:“姑姑说的不错,皇后娘娘有难,本妃不能独善其身。只是,本妃绝不能一个人赴险。”
我拉上袖音,也是万般无奈之举。我只想活命,可我又必须飞蛾扑火。
我想着,若袖音与我一同去,我便是拉上了皇后。这么一来,皇后那儿会竭力保住我,若我在昭纯宫出事,袖音跑不了,皇后也跑不了。
其实我很是担忧,我怕皇后另有后手。比如她知道去昭纯宫动手脚风险太大,太容易失败,她便想着让我来背黑锅。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嫁祸与我,而不是徐妃……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袖音的神色定了定,而后浅浅一叹:“俪娘娘想哪儿去了,若要扯上您,实在是不怎么合理的。林麝比马麝昂贵,您身为婕妤位分,用不得林麝……”她又是踟蹰半晌,终于道:“奴婢会陪着娘娘一块儿去。对外就说是皇后娘娘不放心您抱病奔波,要奴婢过来扶持着。”
我缓缓点头,一壁把自己的手搭在袖音的小臂上。
这个时候,外头的天是漆黑漆黑的,已经是二更。
整整两个时辰,凤仪宫那儿仍未查明白。这个大案,是要审到深夜了。
夜色浓重,我招了小连子来,命他提着宫灯在前探路。他是首领太监,用不着做这样的粗活,不过我把原来提灯笼的太监遣走了。这一遭是去昭纯宫,九死一生,我只能带最心腹的人。
琼宫的宫门一层一层洞开,我缓缓地走,袖音则尽心扶着我。我的身子依旧抱病,走一步胸口就揪疼一分。
我瞧着,那极远的远方并没有一丝光亮,真是一条不归路。
琼宫里侍奉的大小宫人都守着殿门,给我请安行礼。我只说是要去探望小产的珍芳仪,具体计划,除了袖音和迎蓉等人,旁人都绝不敢透露的。宫人们也只当我是去探望。
然而我方走到正宫门,就看到外头灯火大亮,许许多多的琉璃宫灯在不远处晃动。
接着有宫女击掌三声,又有王德的高呼声:“圣驾到——”
***
夏侯明!
他来做什么!
我尚未反应过来,袖音面上也是一片迷茫与惊慌。
我们一行人仓促地就地跪迎,就见一个身躯健朗的人影大步踏过来,御前的倚仗也渐渐行进,跟着的奴才还真不少,我隐约看见那华盖也打上了。
现在是二更一刻……交泰殿那儿,国宴正好散去。宴请外臣的筵席与我们不同,散席的时间要早一些,因为臣子们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宫。
夏侯明是匆匆地从交泰殿赶了过来!
他身后的仪仗那样繁复,可见是白日里跟着的奴才晚上也一同跟了来。他连回一趟乾清宫都不曾。
他两三步飞奔至我面前,身后的王德都跟不上步子。我以额头触地,我面前一片朦胧夜色,然后凭空里多出了两只脚来。
他在我面前站定了,冷冷道:“爱妃不是抱病么。怎么,这还要出门?”
我讷讷不得言。方想辩解几句,却见他将宽大的吉服广袖一挥,带着些许的酒气命令道:
“传敬事房管事!朕今儿歇在琼宫。”
天!
我要去昭纯宫,怎么可以……这夏侯明,他怎么早不来晚不来……
宫里出了多大的事啊!他宠爱的叶桃衣刚刚小产,现下还昏迷着;谋害皇嗣的案子也尚未查清。
他怎么就能有心思来招幸我?他不是应该立刻赶去凤仪宫与太后一同审案子,或者去昭纯宫看顾珍芳仪么?
真是半路杀出来一个夏侯明。偏偏这位还是皇帝,他的旨意皇后是无从置喙的,他要宠幸我,旁人万万无法将他从琼宫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