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赔笑道:“臣妾是想着,开枝散叶终究是后宫第一等的大事。”
皇后娘娘为人持重,就算再恼恨我隆宠,也绝不会在夏侯明面前指责我。不过这一遭选秀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谁难保不会再出些绝色的女子来分宠呢……
这样的情形,与三年前她帮衬我入宫来打压芳娣何其相似。只是我也无奈,她再不得宠也是大周的国母,选秀这样的事,夏侯明就必须与她商讨;而我再隆宠也只是妃妾,不敢随意置喙。
夏侯明思量了片刻,瞧着皇后道:“那依着皇后的意思,这一次是要大办了?”
皇后温婉地点头。
“皇后的心意是好的。”夏侯明不置可否,只缓缓地与她说道:“然北疆那边有些动荡,朕不喜劳民伤财、国库空虚……”
我看到皇后的面色有一瞬间的难堪。我知道,北疆眼下正是赵家的将军在镇守着,夏侯明这样说,无疑是指责赵家掌兵不力,未能震慑匈奴。
可夏侯明说得也是实话。匈奴单于年迈,去年冬日就生了一场大病,拖到今年已经油尽灯枯。新旧交替最是动荡,眼下,匈奴那边的八个部落正斗得你死我活,单于的两个嫡出皇子也争得红眼,匈奴政变近在眼前。
那八个部落的头领与两个皇子之间,政见各不相同,有的支持与大周交好,有的则是与大周结了血仇,可不知到时候新王初立会怎么样呢……因此夏侯明才担心会爆发战事。
我是深宫妇人,本来是不该知道这些的。但我最近常去乾清宫,也时常侍奉夏侯明的笔墨,朝堂上的事儿凡是夏侯明知道了,我一般也就知道了。
自然,皇后的母家在北疆拥兵镇守,动荡的事情也是知晓的。
夏侯明提及两国交战,皇后便不敢再坚持己见,只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问道:“那按着皇上的意思……”
“朕瞧着,这一遭就干脆俭省些。”夏侯明言语笃定,不容忤逆:“前头平定司徒氏的政变,不是有许多的功臣么?不如趁此机会行封赏之策,从功臣之女中挑选几位才貌双全的,礼聘进宫。皇后意下如何?”
“皇上,这……会不会太俭省了?”皇后的眉色很是沉闷,却不得不压着苦涩,勉强笑着求夏侯明收回成命。
她原本想着要网罗天下美人,选上二十几位来后宫里;夏侯明以政事为借口推脱,她便无奈只好妥协,如往昔一般选上十几位进来。可现在……竟只从功臣之女里头挑选……
夏侯明自然不想如皇后的愿,起身道:“朕心意已决。皇后明儿就预备下吧,不日就会有新妃进宫来。”
说罢携了我的手,命摆驾回宫。
我恭谨地与皇后行礼告退,这才上了夏侯明的龙辇。
我懒得去瞧皇后面上的不甘,只攥着夏侯明的手与他挨在一块儿,笑吟吟道:“很快就有新妹妹进宫了。一转眼臣妾竟已经有十九岁,可不是水嫩的年纪了。”
他听了大笑出声,道:“你即便是九十岁,我也不会嫌你的。这一遭礼聘的秀女,若不是要依仗她们的家世,我可是一个都不想要……”
他总是说些混账话,什么九十岁,好似我真的很老一样……我听着直想笑,掌不住道:“您说真的?一个都不想要?”
“莫说她们,就是这满宫的女子,朕也巴望着有一日能把她们都遣散呢……”他攀在我耳旁,低低地道:“朕知道你不喜莲贵嫔……但朕没法子,朕不能冷落她。徐家比金家更是树大根深,在朕没有掌控所有的权柄之前,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还有这一回要选进来的女子们,她们身后都是盘根错节地,朕不能薄待……”
我又听得愣住了。
莲贵嫔入宫以来一直盛宠不衰,我晋位夫人之后,虽在皇宠上盖过了她,但她每月仍能分到几日的。其实我也清楚,夏侯明不是好色之人,莲贵嫔的隆宠多半是因着家世,而不是因着她的容貌。
我明白夏侯明的难处,明白一个帝王的无奈,也明白自己身为嫔妃不可将嫉恨摆在明面上,更不可对夏侯明撒娇撒痴让他难做。只是却不曾料到,他会因着这事情向我解释,会在意我心里那小小的委屈。
我心里再次翻滚起来了,我真的想,若他是个平常的男人该多好,可他偏偏是帝王……
帝王……唉,也罢,他到底是在乎我,喜欢我,是真心对我的。
我不经意间将眼角的潮湿拭去了,转首与他笑道:“您不必多说,玉儿都明白的。玉儿不会给您添麻烦……”
***
礼聘的圣旨很快就传下来了。
礼聘与选秀不同。辅佐夏侯明的功臣们加起来只有上百位,他们的女儿们也就只有上百了,自然不必搜罗天下;而这些人里头,要挑选的凭据首先是家世,其次才是才貌。
夏侯明索性省去了殿选,直接拿着那本记名的小册子,仔细考量之后圈了五位臣子的名字,而后命人将旨意传到这五家里,礼聘其女进宫。
这样的过程,几乎可以称之为草草了事,那些家中女儿貌美却没被选上的臣子自然忿忿不平。但他们却无法反驳——不过是选五位新妃进宫,皇上选了谁,轮得到臣子置喙么?又不是一个都没选,你也说不出个什么“皇嗣为重”之类的话。
自然,更多的人因着夏侯明改选秀为礼聘而暗暗恼恨。但这些人就更不敢进谏了,皇上的理由是“战事在即、国库空虚”,若谁敢上来说一句半句,到时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就足够抄家了。
对于这个结果,我是乐见其成的,宫内的嫔妃们也是一样的心思。
但我仍有一个担心,就是我那不安分的六妹……金家是一等的大功臣,礼聘进宫也是合该的。只是后来我修书回家才得知,六妹她闹了几天,但最终被我大哥和嫡母压下来了。遂金家连名册子都没递上去,便不曾参选了。
如此,这一遭的选妃大典不过几日就结束。皇后下了懿旨,按着往昔的惯例请教引嬷嬷去各家教规矩,定下新妃在五月初一日进内。
虽然是只选了五人,宫里头却仍是波澜乍起。无论是皇后,还是东西十二宫的嫔妃们,都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五位尚且在家中习规矩的新妃,宫外的消息也由或隐晦或大胆的方式不断地传进宫中来。
娴贵嫔闲暇无事时,便抱了襁褓中的四皇子来琼宫拜见我。
文婉仪与她一样来得勤,她是个最爱笑的人,不论有意无意总是笑吟吟地,和我闲话道:“眼下这宫里可有许多人坐不住了,恨不能把人家家里的底细给翻个底朝天。就连凤仪宫那边,嫔妾瞧着,这几日皇后娘娘的母亲进宫来得勤呢……”
皇后与我们不同,威北侯夫人是能够时常进宫的,只是也不能多留而已。我执着一碗馥郁浓香的杏仁茶,兀自吹着沫子,淡淡道:“皇后要栽培,自然要细细地甄选,挑出些可造之材。”
“这几人之中,正二品江南总督慕容家的嫡小姐出身最高,容貌却差了。国子监祭酒方家的、工部侍郎陈家的都是不出彩的……”文盈盈虽家世不高,在宫里头却混得不错,打探的手段也是有几分的。自然,这些消息她能够知道,我也会知道。
她絮絮地与我讲道:“倒是淑惠公主之女林氏、山东巡抚之女戚氏是容貌出众的,可不知性子怎么样了……”说着又笑一笑:“不过皇上是只挑家世不挑容貌的,这两个就算出彩,也不过尔尔了,娘娘倒是无须太担忧。”
我闻言笑了,道:“你倒是打探地清楚。不管怎地,倒时候见了人再谈吧。”
“宫里的人已经不少了,今年虽选得少,可架不住都是高门大户,皇上难免爱重……”娴贵嫔坐在旁侧的绣墩上,臻首微微地垂着,露出一抹雪白的颈。她说着,又抬眼看一看我:“她们进来,依着出身多半要封在嫔位甚至更高,娘娘是想收拢,或是要想旁的法子……”
娴贵嫔到底是目光长远,看得更透彻些。自我复起之后她总算是没了性命之忧,但却不得宠了。我瞧着,夏侯明在数年前对她的宠爱,无非是要忌惮司徒一族;后来司徒氏倒了给她恩典,又是为着她腹中的皇嗣;现在皇嗣产下来了,她这个人也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就算死了也能再给小皇子寻个妥帖的母亲……
至于她那引以为傲的才情与端庄的容颜,这些竟是一点用处也无的。有才貌又如何,平庸又如何,能不能得宠可不是这些决定的……
只是,她就算到了这一步也不曾甘心,这会儿还如李淑媛她们一般记恨着那些新妃们……
我瞧着她,面上只是含笑,似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道:“你们要知足了。皇上正当盛年,三年一度的选秀是怎么也避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