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是在太液池那儿安插了眼线……若要知晓那个画舫上发生的事,一种办法是将眼线混入禁军中,不过这很难,因宫内禁军是由夏侯明一手掌控,皇后要混夏侯明的人,这是不容易的。
另一种办法是,收买附近划船、除草、施肥等差事的杂役太监。我被罚顶盆子是在深夜里,荷花池那儿又偏远,能够知晓一二的,只能是那些夜里做苦工的杂役宫人了。
不过是瞬间,这些念头已经在我脑中一一闪过。我又惊又惧,我知道皇后此人不简单,她定会在宫中安插眼线。然而我想着,她只会在那些需要对付的嫔妃们宫中安插,而不会留意荷塘这样不甚重要的地方。毕竟人的精力、实力都有限,她哪里能面面俱到,将宫里所有的缝隙都填满……
念及此处,我已经十分恐惧了。在嫔妃宫内安插眼线还不够,竟然连荷塘都不放过,皇后简直要掌控一切。她今日对我说这句话,亦是对我的示威与打压,她是在警告我,她轻易就能够控制我,我千万不要试图忤逆她……
我抬头,看着面前这位温婉娴静的皇后娘娘,心内不禁越发泛着寒气——这种感觉,就像我应对皇太后一般!我一直以为,司徒太后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女人,但显然,这宫里头还有许多人如她一般可怕。
我如今太过隆宠,皇后娘娘是有些担忧,怕控制不住我。遂才这般地敲打我。而昨晚上……我觉着是皇后娘娘冤枉我了。夏侯明与我独处了一整夜,呆在一个偏远的小画舫上,后来我睡过去还被夏侯明挪进船舱。皇后的人手不知船舱里发生了什么,就以为是夏侯明宠了我。
自然我第二日醒过来,衣衫规规整整,便知夏侯明是不屑于碰我的。但三更半夜地,一国之君为何要陪着嫔妃呆在湖面上,且是一整个晚上?若说不是为着那事儿,谁信呢。也不怪我惹了皇后怒意。
都怪那夏侯明性子古怪,竟为了怕我受罚偷懒而在旁侧监视。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我并不能解释,只好勉强地笑笑,低声道:“谢皇后娘娘体谅。皇后娘娘体贴嫔妾,嫔妾自然会涌泉相报……”
旁侧已经有宫女给我上了茶。皇后很满意的我回答,温婉一笑,缓缓地道:“这是加了红糖的姜枣茶,婉仪喝了暖暖身子吧。”
呵,皇后娘娘真是很能干,还知道了我曾落水受凉。那样一瞬间的动作都能尽收眼底……
不过她肯给我这盅姜茶,就是对我的满意。
那样血红色的茶汤,我真的怀疑里头加了麝香、红花等物。毕竟那个寒玉镯子就是她的杰作。
但我不得不一饮而尽。
一盏茶用过,身侧的宫女们已经悄声退出,只余两个大宫女袖音、芷容在皇后身侧侍奉。我将茶盏随手放于案几上,赞道:“果然是好茶,余香盈口。”
这茶是好茶没错,但根本不好喝!我讨厌葱姜蒜,加什么姜汁啊!
唉,我从小就这样,对吃食的口味和乡下的村妇一般。旁人觉得好吃的东西,我都嫌不好。我觉得好吃的东西,别人都觉得俗。如今我进了宫,这种感觉更强烈,我总觉着众妃都是知书达理、品位高贵的,只有我是贪食大鱼大肉的俗人……
皇后笑着招我坐近她的身侧。我依言坐了,看殿内下人也被遣出去,知道她是要和我说要紧事。
皇后并不绕弯子,她皱了皱眉头,淡淡叹气道:“懿妃这宫权掌上之后,倒是越发胆大。”
皇后娘娘说话不疾不徐、温和柔缓,但她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就是这么锋芒毕露、令人胆寒。我忙问道:“难道懿妃娘娘胆敢顶撞您?”
皇后摇一摇头:“她那个人,人前总是笑吟吟的,从不做冲撞尊上的事。但背地里,可就不知她安的什么心。”皇后说着,眉目中透出冷冽:“今日早上,她提及端午事宜,当众许诺道要给各宫各殿分发赏赐。一品夫人赏蜀锦一匹,凌锦二十匹,头面凤钗三妆奁,另有各类摆设等。二品妃位赏凌锦二十匹,头面三妆奁;余下的位分一一递减,到最末的更衣位分还赏了凌锦三匹。另外的,每位又赏两月月例……”
我听着惊异:“怎地赏这么多!”
“谁说不是!懿妃的意思,是要将端午大操大办,自然要厚厚赏赐众人。”皇后说着置气,道:“这样一说出来,众人自是欣喜,可这般的赏赐却远远超出惯例,若依了她,这一年下来,宫里头的开支不知要多出几倍,本宫怎能由着她奢侈无道!”
我听明白了。其实懿妃也并不曾打算真的赏这么多,她只是说出来,好叫皇后难做。这就好比过节的时候,说好了赏你两块糖,但最后却拿回来一块,就算最后给了你一块糖你也不高兴,觉得还欠着你一块。
懿妃是要挑拨着,令皇后失去人心。
唉,这真是难办啊。其实,若我们的皇帝是个明君,这一切都好办——只要皇后往皇上那儿一提,皇上就会当场不赞同,圣旨一下,大家不会敢埋怨皇上,问题就解决了。
但按照夏侯明的性子,他多半是懒得管,随懿妃和皇后闹去。
显然,皇后娘娘也对夏侯明无奈至极。她是个女人,很多时候需要夫君支持和帮助,可夏侯明连自己那摊子政务都搞得一塌糊涂,根本懒得帮她。
摊上一个荒唐不靠谱的丈夫,我们整个后宫的女人都要跟着倒霉啊!我们真是嫁错人了!
我沉吟片刻,低低地道:“懿妃娘娘是心大了……”
懿妃早晚都会与皇后不和。皇后早晚都不得不对付她。
“是否是她的心思,也未可知。”皇后对我摇头,道:“懿妃可是与长乐宫那位走得近。”
我一愣,这才想起这一茬——这更可能是皇太后的意思!
按着大周朝的惯例,太后、太妃是先帝的人,只需安享晚年,受小辈们的孝顺,其余的事不应该多插手。这个规矩亦是太祖定下的,道只要皇帝弱冠亲政,太后就不应在摄政,亦不应管束后宫,为的就是防止外戚干政。
历代的太后都守着这个规矩。长乐宫里还特地造了佛堂,太后、太妃们潜心念佛。司徒太后亦是信佛,每月只和嫔妃们见两次面,好似一副年老不理世事的样子。但问题是,太后们表面上礼佛,私底下又怎能真正安心下来呢?
司徒太后在朝堂上、后宫里的手,就都伸得很长。夏侯明这个皇帝手上是没有什么权柄的,现下荣国府和安王府倒了,大周江山就几乎成了司徒一族的囊中之物,夏侯明根本就是司徒氏的傀儡。若不是威北侯赵大人与右丞相徐大人一直与司徒氏互为政敌,司徒氏就真的要反了天,这位太后娘娘怕是也要成了无冕女皇呢。
外戚干政,这个问题大周朝根本无法解决。
如今司徒家的嫡女进宫为妃,懿妃等也是倚仗着太后的。懿妃所做出来的事,就是太后的意思;懿妃要打压皇后,就是太后在打压皇后。
我低眉沉思,皇后微微看了我一眼,笑道:“罢,不提她。昨日的事本宫都知晓了,后宫里头,虽有那起子小人作祟,却也有婉仪这样明事理之人,本宫甚是欣慰。只盼着婉仪能够更加明事理才好……”
她说的是昨日我和芳娣之间的事。
但她最后一句,是要我更加明事理。
我心内渐渐有些慌乱——她这不仅是要我继续为她做事。她前头既然说了懿妃的事,那绝对不是废话,她是要我来帮着她解决那件事!
果然,受人庇护就要为人做事,皇后这棵大树不是好攀的。
我在申时一刻时离了凤仪宫。皇上是要来这儿用膳的,我不能多留。
我出宫门之时,皇后娘娘在我背后用我能听得见的声音,与袖音道:“赏赐之事。嫔妃们对本宫有些不满。这也无妨,本宫今儿就拟给众妃晋位的旨意,再与皇上商议着,晋哪几位的位分。趁着大节庆,姐妹们也合该晋位了……”
我心内一滞,而后欣喜起来。
恩,皇后娘娘要晋我的位分了。后宫之事,皇后的权柄是很大的,只要她提出来的事情,皇帝多半不会驳斥——都是女人家的事,又不是朝堂。
我是很喜欢晋位的,就因为我盼着正三品的那个步撵。
到底是因着我昨日的功,皇后娘娘对我更加满意,还给我这么大的恩。
皇后也的确精明。既然无法赏赐太多的钱财,她便提议晋位,想必嫔妃们听了也会喜欢的。不过我仍需要出一分力,把众人对皇后的埋怨彻底洗掉。
***
皇后吩咐我的事情,我一直思量着,要想办法。
这事儿不急,离端午还有二十多日呢。大节庆的时候,六宫的赏赐是在节庆当日颁旨,第二日送到各个宫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