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送了水泽几个出了德馨堂,方回自己房中卸装更衣。此时已是新年了,只炮竹声声仍不觉于耳,一时之间,也不易入睡。
因坐在桌前把那些红包一一打开来看,陈先生和那三个男子的俱是百两银票一张,水泽的红包最后打开,里头竟是张雪白素笺,上用柳体写了两句诗经之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短短的两句话,满携着水泽的挚诚深情,带给黛玉的何止是一字千斤的震动和喜悦之感。刹那间,全世界仿佛都不存在了,只留有水泽的深情。
汩汩的甜蜜幸福之情从心中溢起漫延,不知不觉中黛玉的双眼已渐觉朦胧,心中升腾起万缕柔情,回味着,痴想着,憧憬着,心中已然缠绵沸然起来。
囫囵睡了几个时辰醒来时,天便已晴亮了。黛玉从被中伸出手,在枕畔拿过临睡前叫紫鹃拿出来的那个水泽送的福寿如意玉坠,微凉的玉坠握在手里滑腻如脂,水泽的话不由在耳边响起,因情不自禁的双手紧握将玉坠捂在胸口。
发了会子呆,方坐起身,紫鹃已上来揭起了锦帐,看着黛玉香腮带赤,清眸含娇,忙含笑行礼道:“姑娘醒了,奴婢给姑娘拜年了,恭喜姑娘福寿如意!”
黛玉也不知紫鹃是无意说的福寿如意的吉祥语,因脸上又是一红,娇嗔道:“临睡前都已说过这些了,怎么这会子又说了!纵说了也没红包打赏了。”
紫鹃一边拿着衣服服侍黛玉穿一边笑道:“大过年的作兴行这些!我们纵眼皮子浅,也不会不堪到那步田地!再说二十九祭宗祠时,姑娘上上下下都打赏过了,竟比在京城时多了一倍,还不知如何报姑娘的恩德呢!”
黛玉嫣然笑道:“说什么报不报的呢,你们日日尽心服侍我,处处真心围护我,我还不知怎么谢呢!赶明儿你们几个若都有了中意的人儿,我还要风风光光的把你们嫁出去呢!”
紫鹃脸上一红笑道:“姑娘的好意儿我们自然是记在心头的!只若说嫁也得姑娘先嫁了,我们还要一辈子跟着姑娘呢!”
黛玉摇头俏声笑道:“那可使不得,难不成我若一辈子不嫁,你们便也陪着我一辈子不成!”
紫鹃打量了一眼站在穿衣镜前的黛玉笑道:“姑娘这话我是不怕的,姑娘这样的人若一辈子不嫁,那我们也就别活了!”
说着雪雁春纤领着春妮紫霞几个捧着盆、巾等物走了进来,都万福向黛玉行礼拜新年。
雪雁因笑道:“才刚紫鹃姐姐说谁嫁不嫁?大正月里头的,可该说些吉利话,没的说那些做甚么?”
紫鹃从春妮手里接过软毛面巾,看黛玉擦了脸,方笑道:“你放心,不是说的你!姑娘才和我说你已有了中意的人,要把你风风光光的嫁了呢!”
雪雁脸上一红,笑道:“姐姐胡说什么?大正月里头一天就拿我说笑!”
春纤在一旁忽然捂嘴笑了起来,黛玉看出春纤的眼神里有话因笑问:“春纤,你笑什么?”
春纤笑着看了看黛玉又看了看雪雁,见雪雁红了脸渐渐低下头,方笑道:“姑娘是怎么知道雪雁有了中意的人了?昨儿我听王嬷嬷说,雪雁这阵子总跟着林大娘料理家中事情,一来二去的就和林管家的小侄儿林枫混熟了,听王嬷嬷说那林枫已托了林大娘要来求姑娘的恩典呢!”
黛玉笑着听了,又看了看红着脸低头的雪雁笑道:“那林枫的爹可是管着咱们家庄田的?”
雪雁点了点头,黛玉笑道:“做什么总低着头,咱们这里又没外人,且这原是好事!你先告诉我愿不愿意,回头林大娘跟我说的时候我好知道应是不应!”
雪雁抬起涨的通红的头,羞羞的低声道:“只凭姑娘做主就是了!”
黛玉笑道:“你这小蹄子素日最是口无遮拦的,怎么这会子这般扭捏了。这却是好事情呢,只明儿等林大娘开口,我倒不会轻易的就答应呢!”
雪雁正自羞渐,不料黛玉又说出这话来,不解何意,因有些不安的看着黛玉。
黛玉笑着从紫霞手里接过雪参茶,抿了一口,方笑道:“你是我的丫头,哪能让他们轻易就求去!赶明儿我就消了你的奴籍,还要给你一副好嫁妆,他们可不得三媒六证的才能娶了你!”
雪雁一听大喜过望,一时间激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忙就跪下磕头。
黛玉忙让紫鹃扶了起来,笑道:“我早说过,难为你们素日一心为我,在外头咱们名为主仆,在家里我只当你们为姐妹。今儿大正月里的头一天,我且告诉你们,你们几个我都是要去了奴籍的,赶明儿你们出嫁时我都会备一副好嫁妆的!”
黛玉的这番真诚和重情的话令紫鹃春纤几个都大为意外和感动,一时竟都齐齐跪下磕头。
黛玉忙笑道:“等明儿你们出嫁时再给我磕头罢!这会子都快起来,还等我去扶你们么?”
紫鹃等方起身含泪笑道:“那时自然是要磕头的,只这会子姑娘有这份心,听了姑娘说这番话,就叫我们甘愿为姑娘粉身碎骨了!”
黛玉看着紫鹃春纤含泪的笑脸,心中也十分动情,因笑道:“好了,我不过是说出来好叫你们放心的!不想倒把你们的眼泪给招出来了,我的眼睛也酸酸的了!”说着,清亮的双眸中有泪光闪烁。
紫鹃春纤几个便说笑着打趣雪雁。
一时黛玉梳洗已毕,刚用了碗燕窝粥,就听林大娘打发婆子来请,道是知府夫人来访了。
大正月的头一天一早儿,知府夫人就来拜访,放在旁人家不知是多大的脸面荣耀。只黛玉素性高洁,不喜欢官场中那阿谀奉承之套,本心里却很不希望与之来往。
此时听了,心中虽有些不耐烦,但想起这知府夫人还是个识趣之人,并不十分的聒噪难缠,兼之年前闻得林家助建水泽作坊铺子的事后,竟也送了一千两的银子过来。是以黛玉便往德馨堂中来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