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西风裁翡翠:爱尔兰中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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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班拉提 Bunratty

复刻版古堡夜宴

民间艺术来自最为质朴的民间生活,来自村舍、磨房、牛栏与马厩,来自炉火、幽暗、雨雪与狂风。班拉提民俗公园集纳的正是民间生活的蝉蜕。青睐爱尔兰民间艺术的游客,不妨都来瞧瞧这些屋舍。

班拉提民俗公园内的9号筑物,复制利默里克或坦普尔莫尔的金谷等富裕地区的农舍。

瑞士巴伦堡有座露天民居博物馆,百余公顷重峦斜谷间,精致修葺、耐心复原近百座迁自各州兼具历史、文物价值之旧宅,以资后人观瞻、揣摩过往生活之余韵。无独有偶,爱尔兰班拉提(Bunratty)亦有民俗公园,占地虽不广阔,难以向巴伦堡露天民居博物馆比肩,且园内屋舍多为复制之作,自是不可与货真价实那一批瑞士旧宅相提并论,但粗粗一看,却也有模有样,仿佛一个或数个世纪之前风吹雨打中凝滞不动的爱尔兰乡村再现于眼前:农舍、工坊、牛栏、马厩、花园、谷仓、店铺、磨房、小学、教堂……各式各样的房子,好似一群温顺的动物,或者,更确切地说,家畜,外表洁净、详和,内脏阴暗、潮湿。我们随便走入一处屋檐下的窄门,鼻息间顿时便是催泪瓦斯般袭扰神经的霉气。多数屋舍驻扎“职业演员”,披挂整齐百年前的衣裙靴帽,扭捏移步,扮出旧时人物那万般仪态,携鸡鸭驴马一道登场、入戏、忘词或谢幕。

班拉提民俗公园将一个或数个世纪之前的爱尔兰乡村风貌再现于眼前。

班拉提民俗公园内的动物们享受着爱尔兰式的怡然自得。

旧时风吹来旧时雨,我们尚未来得及惆怅,风雨已稍纵即逝,迪斯尼乐园道具一般,一个玩笑,不曾尽兴即褪得干干净净,太阳重又挂上树梢,抹一把脸,抖抖枝叶,甩甩水珠,重又将房前屋脚下的百卉照拂出姹紫嫣红,晴日正好,晴日催花暖欲燃。

叶芝借《凯尔特的薄暮》中《路边遐思》一文写道:“民间艺术实际上是思想中最古老的贵族,它拒绝短暂易逝、微不足道的东西,也不接纳仅仅是小聪明和俗艳之物,更拒绝粗俗和虚伪;它搜集了一代代人最质朴、最深刻的思想,所以,它堪称所有伟大艺术的发源地。这种由朴素的思想凝结而成的艺术,无论在哪里的炉边被讲述,在何方的路边被吟唱,或者被刻上哪处的门楣,它总能在时机成熟时迅速得到赏识。”民间艺术来自最为质朴的民间生活,来自村舍、磨房、牛栏与马厩,来自炉火、幽暗、雨雪与狂风。眼前这座公园,集纳的正是民间生活的蝉蜕。青睐爱尔兰民间艺术的游客,不妨都来瞧瞧这些屋舍。从门楣下到大路边,却是创造与传播的距离,是根与叶的距离,是清者升、浊者降的距离,正是这段距离,剔除了小聪明与俗艳之物,剔除了短暂易逝与微不足道。

徜徉于班拉提民俗公园,便是徜徉于浓缩、精编的旧日岛国:1号筑物,西海岸渔夫兼农人栖身之所,向下弯作弧形的茅草屋顶力图抵御大西洋上空席卷而来的狂风;2号筑物,铁匠工坊,风箱由人力推动;3号筑物,凯里(Kerry)北部渔夫之家,内设两间卧室,地面夯实泥土,木料多为海上捕捞所得;4号筑物,货真价实的古堡,建于1425年,16、17世纪作为要塞而存在,主体建筑上下三层,四角各有六层塔楼;5号筑物,利默里克(Limerick)及凯里山间农人的陋室,或因人丁繁茂,阁楼亦辟作卧室;6号筑物,织工工棚;7号筑物,香农(Shannon)农舍,此乃民俗公园第一幢复原之作,母本所在之地已变身香农机场跑道;8号筑物,仅有一间内室的佃农住处;9号筑物,利默里克或坦普尔莫尔(Tipperary)的金谷(Golden Vale)等富裕地区的农舍,拥有马厩、牛栏与谷仓;10号筑物,9号筑物的牛栏,如今改造为茶室,室外辟有露天餐饮区域;11号筑物,足以容纳80名学生的小学;12号筑物群落,爱尔兰不同地区村舍与店铺集粹,意图呈现19世纪典型乡村生活风貌,包括医生之家、陶工作坊、铁器店、杂货铺、典当行、乡村酒吧、家庭织物店、手工印物店、照相馆与邮局等。13号筑物,因商旅活动激增而开设的客栈及酒吧,提供现代设施与马车服务;14号筑物,牛奶企业主及HB冰激凌缔造者休斯兄弟住宅,建于1898年;15号筑物,19世纪农具展示区域;16号筑物,隶属贵族的晚期乔治风格住宅;17号筑物,克莱尔(Clare)北部农宅;18号筑物,围墙环绕的花园;19号筑物,乡村教堂;20号筑物,科克磨房;21号筑物,水磨房;22号筑物,人畜共寝的牛栏;23号筑物,谷仓。

太阳将房前屋脚下的百卉照拂出姹紫嫣红,晴日正好,晴日催花暖欲燃。

怒放的花卉是质朴的乡村生活中最耀眼的明珠与钻石。

班拉提民俗公园中的古堡内部装饰维系15、16世纪风貌。

10世纪,班拉提曾为维京人交易场所。13世纪,诺曼人兴建要塞,汇作聚落。随后,爱尔兰人与英国人在此争战连绵。而今日,班拉提则是一座光洁、明亮、平和乃至略显乏味的城镇。

傍晚一笛风,天淡云闲,我们已在民俗公园左近成片的客栈、住宅区域游荡得好生无聊,不经意间,登上一处山坡,本以为望得见“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的景致,狭路却越走越窄,未及多时,视线尽被围墙屋脊蜂拥堵截个水泄不通。

这一日里,云长雨短,参次交错,爱尔兰上空那些看不见的精灵,时不时便模仿起《尤利西斯》第三章提及的好事——“他们紧紧地搂抱,又分开,按照撮合者的意愿行事”——携云握雨,颠簸欢和,惹得出门人时不时便要停住脚步躲避,树下,檐下,伞下,帽下,或是干脆闪身奔还酒店,就着风景,学着精灵,赶赴枕席之间,如梦,如幻,如电。

古堡中的哥特式窗口拼贴世俗气息浓郁的彩色玻璃图案。

建于1425年的古堡,16、17世纪作为要塞而存在,主体建筑上下三层,四角各有六层塔楼。

天色擦黑,我们转回民俗公园,古堡脚下,等待一场复原中世纪夜宴的吃喝。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不过,尚未秉烛之时,午后,我们已有古堡一游。这座鹤立鸡群的庞然大物,内部装饰维系15、16世纪风貌,每层皆由大厅或宽阔房间统领,哥特式窗口拼贴世俗气息彩色玻璃图案,或是族徽,或是不知何物之何物。

开放时间一到,风笛手黑衣黑帽,呜呜咽咽奏响黑色风笛。客人列队,一面揿下快门,一面爬上楼梯,尽将21世纪的脚步举向15世纪的入口。

跨入古堡,正对入口的宽阔房间,便是昔日里兵勇、仆役栖身之处,而今盛宴铺张之地。但我等先要更上层楼,蜗旋入塔楼内狭窄的阶梯,依照夜宴程序,先要置身于中世纪宴会大厅里正待上演的餐前酒乐之约。

古堡入口处,风笛手黑衣黑帽,呜呜咽咽奏响黑色风笛。

琴弦明亮地闪烁,明亮地踌躇、倾诉与迷惘。

大厅辽阔,若是放去记忆或幻想里便愈发辽阔。叶芝《凯尔特的薄暮》中《诱拐者们》一篇说起一位年轻时曾被仙人掳走的老妇,“七年之后,不知为什么,她又被送回家中,脚上已经一个脚趾不剩——她舞跳得太多,把脚趾都跳掉了”——不妨设想那老妇便在眼前这处大厅里跳了七年,丢失脚趾自是毫不奇怪。大厅一侧设有长桌,亦是超乎心理预期地辽阔。数百年前,古堡主人便端坐桌前,审判或饮宴。四周墙壁上悬挂法国、布鲁塞尔、佛兰德等地挂毯及16世纪统治家族专用铠甲,紧贴墙脚肃立的橡木碗碟橱柜亦可追溯至1570年。翼护大厅的一处塔楼内辟有公共礼拜堂,为今日看客留下精心装饰的16世纪灰泥屋顶、15世纪斯瓦比亚祭坛与数件陈设之物。主人专属厨房与公共礼拜堂呈对角线排列,位于另一座塔楼内部。据说,在当年,专属厨房里的龟甲是盛放食物的最好容器,而今天,我们却无缘享受那般奇趣,我们只是撮着面包屑,喝着蜂蜜酒,或是站着,或是粗鄙地一屁股坐到古堡主人的长桌上,唧唧咕咕地摆弄着英语、德语或汉语,伸长脖子,竖直耳朵,尽将眼珠或眼镜瞪向大厅中央渐次奏响的开胃弦乐。

竖琴是爱尔兰国粹,堪称凯尔特传统乐器扛鼎之作。

小提琴。竖琴。华服。美女。繁复、俗丽、过火一如戏剧行头的丝绒长袍包裹的娇艳人物不卑不亢,指尖虽是热切,嘴角却极冷漠,笔直或略微向下一翘,竟是常见于20世纪80年代北京各大酒店底层咖啡厅里那些身为音乐学院教师却不得不卖艺“扒分”的钢琴演奏者脸上那股士可杀不可辱的尴尬气象。小提琴庸常,竖琴却是爱尔兰国粹,堪称凯尔特传统乐器扛鼎之作。爱尔兰竖琴约90厘米高、55厘米宽,琴师须以指甲撩拨。有传说以为:倘若琴师演奏失当,令听者心生怨恼幽愤之情,指甲自会应声而裂。

吾等驽钝,琴声里只拣起欢乐,纸糊的或塑料压模的欢乐,所以,琴师十指完好无损。大厅楼上聚集着古堡主人家族的鬼魂,他们生前在此居栖,死后在此盘桓,或许仍在使用那些16世纪的橡木镶板以及打捞自西班牙舰队沉船的木桌。或许,他们早已悄悄溜下楼来,就在你我中间,早已踩着音乐跳得癫狂,即便一个脚趾也未曾剩下。主人卧室位于主人专属厨房斜上方,缎子窗帘里的幽暗世界漂浮起宏伟的床榻与精美的橱柜。小礼拜堂也在楼上,教士房间位于公共礼拜堂上方。偶尔闯入城堡生活的过客,则应邀入住顶层,寄身于英国都铎王朝风格复制品之间。

前戏结束,正席开张。鬼魂推着我们,再次蜗旋入塔楼内狭窄的阶梯,向下,重回昔日里兵勇、仆役栖身的房间。木桌,木凳,一排排仍是兵营做派,吾等摩肩接踵,微笑,点头,顾左右而言他。白酒。白酒。白酒。猪排。土豆。鸡块。白酒。白酒。白酒。甜点。白酒。白酒。不消多时,白酒已将肠胃燃作一轮夜晚的骄阳,它迸射出的光与能量,沿着血液或其他隐秘渠道迅疾上涌,直抵眼耳鼻舌,直将一切映作奇崛。

我与同伴正对舞台。故事。合唱。弦乐。小丑般的说书人,历史喜剧新编版,肥硕的胸脯、肚皮或歌喉,琴弦明亮地闪烁,明亮地踌躇、倾诉与迷惘,尽管它从未真正减轻木桌两侧举杯的人们各自背负的困惑,但它暂时地震颤了空气,稀释了痛苦,以性爱高潮般倏忽而过的方式演示出露水打湿的清晨、尚不知命运为何物的青春、欢聚或离别、执着与爱、一样又一样默默走向绝望的希望……我仿佛听见散发出各种气味的幽灵挽起手来合唱:美貌、强悍的女人们啊,美貌、强悍的女人们,话说王二遇上梅芙,梅芙慷慨又大度,金钱、快乐由他选,王二啊王二,王二啊王二,不要金钱要快乐,梅芙啊梅芙,梅芙啊梅芙,将他推入爱河却离去……

夜半时分,雨点如鼓角。胡续冬曾借《停电的雨夜》“把没人要的傍晚带回了家”——“你扔掉了它手中的雷电,/脱下了它身上的风,把湿漉漉的它/擦得干干净净”。而我呢,也把一块没人要的黑暗带回了酒店,刚刚扔掉它手中的雷电,尚未脱下它身上的风,我梦见自己已变成湿漉漉的它。

班拉提民俗公园古堡夜宴

班拉提民俗公园内的中世纪风格古堡夜宴能让外国游客撩开爱尔兰传统生活方式的面纱,体验到别具一格的岛国中世纪风情。

游客可以在民俗公园入口处预定夜宴。

团体预定电话:+353-61-3607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