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野村敬二一起过河来的,还有他的儿子野村佳彦。在那个年代,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已经当小伙子使唤了。可是这位武士世家的传人却不知道吸收了怎样的血液和基因,天生的老实巴交,缺少武士的霸气和野性,用野村敬二的话说,就是可耻的懦弱!
他要历练自己唯一的儿子,作为团长,他破例将自己的儿子带来,其他的团民是禁止把家属带来的,他们是第一批武装殖民团,是准军事化的,要求在下江地区站稳脚跟,一年后才允许家属来这边。
野村敬二的马队直奔田家大院,田耀祖站在大院门口,看到一阵尘嚣,十几个日本人骑马而至。看着这些个穿着土黄夹袄的日本农民,他心里有些厌恶的感觉,在县城,关东军宪兵队只有两百来人,整个县城的治安,全靠警察署的治安警察大队来维持,宪兵队的山田少佐也要给警察署的署长几分面子,可是这个开拓团的团长野村敬二却非常地张扬跋扈,根本就没把他这个署长放在眼里。
“野村团长,我正要去你那儿,你自己倒是来了,干啥来了?”田耀祖手拄着战刀站在自己家大院的门口,斜眼看着野村敬二,一点也没有要让他进院的意思。
“田署长,你们这边打枪,我地听见了,过来看看,是不是有刁民闹事!”野村敬二傲慢地坐在马上,手里攥着马鞭,眼睛滴溜溜四下乱看。
跟在野村敬二旁边的一头枣红马的马背上,是野村敬二的儿子野村佳彦。野村佳彦表情木然地看着前面的几个黑衣警察,他的身体有些莫名其妙的微微颤抖。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父亲从日本国来到这里,显然,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乡,这里的支那人——是父亲这样称呼当地人的——看上去很不友好,他们的眼睛里面都有让人害怕的东西,具体是什么,说不出来,反正他不太敢正视支那人的眼光。
“没啥大事儿,有俺们警察在这儿,这帮臭糜子作不起妖来,那啥,正好你们也来了,省得我特意儿过去河西那边儿了,这些是地契,所有河西的地,我都给你缴齐了,完了你们自己赶紧种地吧,别耽误了功夫!”田耀祖将收上来的一沓子地契递给马上的野村敬二,野村接过来转手交给了身后的大竹。
“吆西!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回去了,你地良心大大地好,改天到我地红部去喝酒!”野村敬二调转马头打马而去,十几个日本人跟着他向西奔去。
“我呸!”田耀祖冲着日本人的背影吐了一口,掸掸身上被马匹溅起来粘上的尘土,转身进了院子。
野村敬二的马队刚一过饮马河上的小木桥,就看见在河西的河边田地头,一对田家村的夫妇正在跟两个在地头钉木牌日本开拓团团民厮打。
这夫妇两个正是田家村的农户楚满堂和他的老婆楚陈氏,他们听说日本人已经在他家的两亩地的地头竖界牌子了,这两口子就急了,就跑过河去看。
结果正好见到两个日本人在他家的地头钉土地分配的界牌,上面写着日本人的名字。楚满堂跑过去,一把将两个日本人刚钉好的地界牌给拔了下来,扔在一边,大声叫道:“小日本子,这块地是俺们家的,不是你们的!”
一个手里拿着榔头的小个子日本汉子过来,嘴里乌哩哇啦说着日语,举起榔头照着楚满堂的脑袋就砸下去,楚满堂当场头破血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的老婆楚陈氏见了,呀地尖叫了一声,双手伸开上去狠狠地抓挠了那个小日本子的脸,顿时,几条血道子就呈现在那小日本子的脸颊上。
“八格雅鲁!反满抗日,死啦死啦地!”野村敬二刚好策马赶到,十几个日本退伍军人就把楚家两口子给围起来了。
楚满堂一看这么多日本人来了,也有些麻爪了。他一手捂着自己还在冒血的脑袋瓜子,一手指着那块木头牌子说道:“你们为啥在俺家的地头钉界牌,这不是你们的土地,这是俺家的,你们日本人要强抢不成!”
“八嘎!没有人强抢你的土地,你看看这是什么,你们的地契都在我的手里,地契是谁的土地就是谁的,这是满洲国的王法!你们犯法打我们日本侨民就是反满抗日的干活,来人,把他们给我绑到树上,我要让田家村的人看看,反满抗日,是什么的下场!”野村敬二一声令下,十几个日本人从马上跳下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楚满堂和楚陈氏分别绑在了地头河边相邻的两颗柳树干上。
饮马河东边,三三两两的田家村的村民在看热闹。孙家的儿子鼻涕泡孙长发也蹲在河边的一棵大柳树下,一双眼睛木然地向小河对岸看去,不知不觉中,他的鼻涕流淌下来,又要“过河”了。
他听不见日本人乌哩哇啦在说些什么,只看到他们用麻绳把楚满堂的双手反绑在一棵柳树的树干上,楚满堂的额头还有血,一条血迹从左脸流淌下来,一直流到他的脖领子里面。孙长发就想,老楚大叔两口子这是咋地了?头晌还把闺女楚招弟嫁过来自家的,这咋一转眼的功夫,就跟日本人干起来了?
楚陈氏在屯子里面的老娘们里面,算是长得漂亮的成熟女人。身子板结实,面容红润,柳眉大眼的。尽管楚陈氏也四十来岁了,但是风韵犹存,看得出来年轻前儿是个美人坯子。鼻涕泡孙长发爱看屯子里面长得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这个楚家的婶婶,是他经常爱偷看的一个。
可是这会儿,这么漂亮的婶婶也给日本人绑起来了,他们把她的双手也反绑在树干上,有两个日本人还用手在她鼓溜溜的胸脯上抓摸了两把,他看见楚家婶用嘴里的吐沫吐他们,几个日本人还笑。
野村敬二看到小河的对面陆陆续续有村民过来围观了,就大声说道:“你们都听着,从现在起,田家村河西这片地,都是我们野村开拓团的了,你们要是敢过来闹事儿,这就是下场!给我往死里打!”
野村敬二深信,对付这里的土著民,只有一个办法最有效,那就是武力征服!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杀鸡儆猴,让这里的农民知道知道,大日本帝国的厉害,要让他们从心底里产生对大日本帝国的敬畏,从而彻底臣服。
两个日本团民,包括刚才被楚陈氏挠了脸的那个,一人手里拎着一根马鞭子,劈头盖脸地往楚满堂的身上抽来。楚满堂杀猪般地嚎叫起来,一旁的楚陈氏破口大骂,被两个日本人上去就左右开工煽起大嘴巴子来。
“八嘎!八嘎!八嘎!”日本人一边喊着一边狠狠地扇楚家夫妇俩的嘴巴子,其实这些日本开拓团的团民,出身也都是农民,在日本,普通的农民也是出身最低位的被压迫者。
在日本,他们人多地少,每家每户也是艰难度日。冷不丁来到满洲,突然就一人分到一百亩地,无论在哪里,土地都是农民的命根子,他们从最低层的农民摇身一变,成了拥有百亩土地的地主,这种身份的悬殊变化,让他们忘乎所以了。
再加上在满洲日本人的特殊身份地位,他们从最低层的受压迫者,变成了可以随便欺压满洲人的权贵阶层,一时间,他们土包子开花,心底里的野性和兽性完全没有羁绊地爆发了。
几个日本开拓团的团民的的暴行使得河沿儿这边的村民们看不下去了,猎汉吴有根号唠一嗓子道:“小日本子,太熊人了!走,过去把人抢回来!”
“站住,都别动别过去,该干啥干啥啊,这事儿归警察管,跟你们没关系,别惹事儿,过去就是反满抗日!”田耀祖大喊一声拦住众人,节骨眼儿上他骑马带人赶到了小木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