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头山绺子一夜狂欢,作到后半夜,几乎都喝得烂醉如泥了。孙铁蛋被四梁八柱轮番轰炸,他长这么大也没喝过这么多的酒,脑瓜仁子都疼得要爆炸了一般。也不记得啥前儿,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桌子底下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听见猛然间“啪啪啪!”想起来一阵枪声,把孙铁蛋一家伙就惊醒,他起身过猛,头磕在木头案子的边沿上,疼得他“哎呦”叫了一声。
聚义大堂里面,喝了一宿的弟兄们七躺八歪。挨在孙铁蛋旁边的炮头全镇江第一个清醒,他一个高跳上木案子,大声喊道:“都他妈起来!头道岗子响枪了!”
一个暸水(岗哨)慌慌张张跑进来叫道:“大柜二柜不好了,条子(官兵)来了在头道岗子跟水香的人打起来了!”
胡占魁迷迷瞪瞪地坐起来,愣眉愣眼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孙铁蛋拔出腰里的盒子炮喊道:“炮手都跟我来!”说着就往外跑。
胡占魁终于反过沫来,他摆手道:“都别荒!条子摸不着咱的盘子(地盘),别瞎嚷嚷整漏水(暴露)了,你们去,兜着转,把条子困死在鬼见愁老林子!”
众胡子乱哄哄冲出了聚义大堂,炮头在场院里开始点人头,叫了十来个炮子手就走。孙铁蛋上来说:“福寿双(全镇江的报号,取全姓蔓)!我跟你们一起去!”
“红枪会,你还是跟大柜在一起吧,鬼见愁你不熟,你留下带崽子们守住山寨,这也是大事儿!”全镇江脸上掠过一丝不屑,带着手下使快枪的炮手,一猫腰窜出了山寨大门。
胡占魁提着裤子,一边扎紧裤带,将匣子枪在宽板牛皮带上使劲掖好,对拎着枪站在场院看着全镇江他们离去的孙铁蛋说道:“老四去办事,我放心!那啥,官兵这些年也没少来豁拢,可是他们连咱横头山的毛儿都摸不着,没事儿,告诉水香的瞭水们,招子(眼睛)放亮堂,东西南北前后左右八个瞭台(哨塔)都给老子上双岗,拿上千里眼(望远镜)看着就行了!”
“哎!我也上去!”孙铁蛋奔着山寨大门口的那个最高的瞭台就爬上去了,上面已经有一个崽子在放哨了。
“二当家的,您咋上来了,这一大早的,山风太硬,别吹着您!”那个崽子抱着一杆老套筒,瞭台上还搁着一架军用望远镜。
“没事儿,我上来看看,咋又没动静了?”孙铁蛋拿起望远镜向头道卡子方向看去,可是啥也看不着,一片密密匝匝的老林子,都是二三十米高的红松,下面是一人多高的玻璃荭子和蒿草,此时正当初夏,万物生长,是原始森林开始草木茂盛的好时节。
“二当家的,你瞅着啥了?”胡占魁也跟着爬上来。
“大当家的,这啥也看不着啊?瞅半天就眼么前儿这嘎瘩,五十米外都是老林子了,大当家的,这要是官兵摸上来,五十米才发现,咱是不是就来不及了?”孙铁蛋放下望远镜说道。
胡占魁哈哈一笑道:“那哪能呢?官兵能摸到咱眼皮子底下来,那咱横头山红刀会不早就让人家给平了,没有这两下子,哪里敢随便竖旗拉山头啊,二柜,你刚来,慢慢就知道咋回事儿了,就这,方圆十里地,咱布了三道明哨三道暗岗,崽子们一天到晚的轮岗,都是从瞭水做起的,走走下去啃富(吃饭)搬姜子(喝酒)!”
“还喝啊,外头有事儿,咱还是精神儿地吧!”孙铁蛋举着望远镜还是看,就好像他能把老林子看透一样。
正说着,噼噼啪啪,东头响枪了,爆豆般的,听声儿,离这里挺远的。胡占魁乐了道:“福禄双跟条子碰了,没事儿了,他领着条子在鬼见愁里面撞墙,一会儿就回来了,下去下去,我这都前胸贴后脊梁了,麻溜地……”胡占魁拉着孙铁蛋下了哨塔。
与此同时,鬼见愁老林子里面,全镇江带着十来个手下,正胡乱放枪。全镇江说:“哥几个,打两个响就行了,关键是让他们瞅着咱们,跟咱们走就成了,飞子儿(子弹)都省着点用,来了,扯呼!”
众炮手慌乱向一条山沟钻去,后面几十米远的树趟子里面,一伙日本宪兵在小队长小泽一郎的带领下边放枪边追了过来,在他身旁是黑警狗田耀祖,田耀祖手里一把勃朗宁小手枪,朝前面连开两枪,喊道:“弟兄们,给我咬住了,追!”
一群黑衣警察端着老套筒汉阳造步枪,猫着腰朝前跑去。小泽一郎手里的指挥刀一指,叫道:“快快地!打死一个胡子赏大洋十块!”
鬼子和黑狗子进了山沟,转悠半天不见了胡子的人影。小泽一郎疑惑道:“人都哪里去了?我地看不到了,田桑,你地看到没有,人地不见了?”
山沟里面出现一片空地,一小队的鬼子兵和几十名黑衣警察都团团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田耀祖气呼呼对小泽一郎道:“太君,我就说了,这嘎瘩叫鬼见愁,不好进来,进来就出不去了,你们就是不信,你看这咋整,胡子没找着,咱们也出不去了,你说这咋整吧?”
“八嘎!这边地,前进!”小泽一郎手里的指挥刀向旁边的一条猎人小道一指,鬼子和警察都朝这边走来。
林密草深,没走多久,鬼子和警察突然发现,他们又转回了那块山沟里的空地。
“完了完了!这就是鬼打墙(迷路)啊!这可咋整啊?”田耀祖垂足顿胸,蹲了下去。
“什么鬼打墙?把机枪给我!”小泽一郎抓过一挺歪把子机枪,向四下里猛烈射击,一匣子子弹打光,他将歪把子机枪丢在地上,颓然蹲了下去。四下里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一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