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炮,是起事竖旗的必须仪式。孙铁蛋将仅有的六把短枪,三杆长枪摆在洞穴的前头,贺小光做的祖师爷的牌位摆在最高处洞壁的一个凹坑上,没有墨汁,孙铁蛋就用木炭在白净的松木板上工工整整写了达摩祖师四个大字,这就算有了祖宗了,今后入伙的崽子,都要先拜祭这位胡子的祖师爷。
众人在孙铁蛋的带领下面对枪枝弹药和上头的达摩祖师牌位跪下,这次楚招弟和孙长发也都跪在了孙铁蛋的身后。孙铁蛋拢土为炉,插草做香,带着众人跪在地上拜了三拜。
有关绺子的规矩孙铁蛋在红刀会当上几天二柜,跟搬垛的都学得差不多了,一套拜炮的说辞也极其响亮地脱口而出:
“大炮好比一只船
打罢江北打江南
梁子好比一只鸡
打完江东打江西
大家同心要协力
绿林哥们讲义气
局红管亮
人强马壮
老哥哥小兄弟
托福太和!”
孙铁蛋最后一句“托福太和”一出口,众人齐呼“托福太和”,这还不算完,还要向八门中的“惊门”方向放三枪,孙铁蛋抓起面前的盒子炮,甩手就是三枪。
“啪啪啪!”硕大的洞府到处都是回音儿,镇得人脑瓜仁子都疼。
接下来就是报号,孙铁蛋第一个报号道:“我,龙子龙蔓,报号红枪会!”
身后的楚招弟早就想好了,跟着报号道:“我,清不清蔓,报号红枪好!念语子不说话,报号鼻涕泡!”楚招弟伸手拍了哑巴孙长发一下,孙长发还真长脸,一乐,一个硕大的鼻涕泡一下子就鼓出来了,大家都笑。
孙铁蛋板脸道:“都立整儿地,咱这是拜炮,笑啥笑!”众人都不笑了,一个个接个报蔓报号。
鲁大力:“我,小山东!”
贺小光:“我,一声断!”
于亮子:“我,顶水蔓!”
郝三:“我,单人蔓!”
“……”
十几个弟兄依次报号完毕,接下来由大当家的分排位次。这几天贺小光没闲着,给孙铁蛋用柞木杆和野藤条子缠巴了个“太师椅”,看着粗糙,但是很结实很敦实,往一条长木案子前面堵头一摆,这就算第一把交椅了。
众弟兄先请孙铁蛋坐上第一把交椅,接下来孙铁蛋说:“各位弟兄,咱们人少,总共十几个人,几条枪,咱们先安排下管事儿的,也没法整的四眼齐了,啥四梁八柱的也凑不齐,我先安排几个管事儿的,大家伙看看有啥意见没。”
没人吱声,都看着孙铁蛋。孙铁蛋咳了下,说道:“炮头,就是小山东了,一声断,做个粮台,顶水蔓水香,单人三儿当探千!二当家的是我媳妇,红枪好!这几样是绺子必不可少的,先这么安排着,山洞里的事儿,都听二当家的,一声断当好家,柴米油盐都归置好,开销用度都跟二当家的商量着办!”
孙铁蛋这等于把内当家交给了自己的压寨夫人,让木匠出身的贺小光当个********,这样安排大家都没意见。
“小山东在弟兄里面挑选枪法好的,组成个炮队,现在枪少没关系,三杆老套筒先练起来,我知道在红刀会,大家伙都不是炮队的人,小山东这个棚就是个苦力棚,现在,我要你们人人都炼成老炮手!咱还有批枪,等南山口的国兵走了,咱就去起出来,这事儿就交给探千单人三儿,你歇歇就去盯着,方圆最少十几里地你给我码清楚,我给你一把短喷子,拿上一把匣子枪,护身用,藏好了,轻易别搂火。”
“是,大当家的,明儿个天一亮我就去寻摸着,看看南山口的国兵走没走!”郝三接过来孙铁蛋递给他的一把匣子枪和两个十发的弹匣。
“水香掌柜的,你负责排哨,山顶一个暗哨,洞前百米的林子里面一个,洞里进口岗子上一个,认人才放行,夜里要报号,听声对了才放过来,点子硬(厉害的人)或者官兵来了,就回来报信!”孙铁蛋又冲着于亮子说道。
“行,我这就排哨,两个时辰一换岗,一天六班岗行不?”于亮子说道。
孙铁蛋想想说:“咱人少,哑巴不能排岗,就别六班了,就四班抡,上下晌儿,前后夜,就这么定了。”
大致把急需确定的几个必不可少的角色分工都定下来了,孙铁蛋将枪支使用明确下来,三杆长枪,三个瞭水岗位正好一个岗一把,着急的时候也可以开枪报信,六把短枪,孙铁蛋作为大当家的,还是两把镜面盒子炮,那把日本王八盒子给了贺小光,剩下三把匣子枪已经给了郝三一把,水香一把,炮头一把,正好几个掌柜的都有枪了。
楚招弟不乐意了,道:“我跟哑巴没有枪了。”
孙铁蛋笑笑说:“女人家使什么枪,鼻涕泡愿意玩枪,拿我的玩儿,等将来咱们枪多了就好了,现在只能将就着了!”
枪也分下去了,孙铁蛋最后一抱拳道:“众弟兄!”大家伙明白,这是起局的最后一道程序了,大当家的训话。
“弟兄们!今儿个我带龙兄虎弟集合在一块儿,大伙儿要齐心协力,主要目标是替天行道杀富济贫!除贪官恶霸,济鳏寡孤独!这是绺子不变的目标,到了咱们今儿个,我加上一条,那就是杀光小日本儿!”孙铁蛋高声道。
“杀光小日本儿!”众弟兄齐声附和。
“局打红了,有钱大家花!有福同享有马同骑!今儿对着炮嘴子(枪口)说话,赚多赚少按篇子分红,遇事要秉公处理,谁也不许坑自己兄弟!大家不许有分毫私心,要按山规局规办事,四梁八柱要各司其职,五清六律七不抢八不夺要牢记!走的是朋友路,花的是冤家钱!该耍(抢)的耍,不该耍的不动分毫!谁违背了局规绝不轻饶!”孙铁蛋慷慨激昂地说完这番话,整个人都觉得膨胀起来,仿佛自己已经是不可一世的称霸绿林的大绺子了。
这就算一个绺子竖旗了,但是真正的扬名立万还需要一个程序,那就是发海叶子,给方圆百十里的乡镇集市大户商贾,稍有些浮财的大户都要发,署名红枪会,叫他们准备好贺礼,在指定的时间送到指定的地场,不然就派炮子手上门砸窑,就这个意思。
还有就是给山林里面知名的绺子发海叶子,打招呼,啥啥地界是我们的范围,大家相互让着点儿,别捞过界,确立自己的地盘,有事儿好关照,免得绺子之间造成误伤。
可是现而今,这两条都不好使了,或者说,都不好用了。去年土龙山暴动后,下江地区大大小小的绺子几乎被关东军讨伐殆尽,残留的不多了,大部分都离开了老爷岭这一带,钻进了更北边的小兴安岭了,想找他们都难。
下山去给大户商贾发海叶子?就自己手底下这两个半人,哪一家硬窑砸得下来呐?一般的绺子为了扬名立万,竖旗伊始,就会找一家硬窑砸下来,以示自己绺子的实力,现在,孙铁蛋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个本事,只有等郝三把消息探回来再说了。
绺子现在每天两顿饭,一干一稀,早上起来一顿稀粥,高粱米稀粥,就着腌咸的野蕨菜,这是一种漫山遍野都是的野菜,楚招弟每天吃完早饭就带着鼻涕泡孙长发钻出岩洞,去挖野菜,婆婆丁、山桔梗、野蕨菜、芩麻菜,这些都能吃,洞里有山泉,洗干净,把盐粒子压成盐面面,洒在野菜上,腌成咸菜,放在一只大盆里,可以多吃一段时间。
晚上睡觉就是大通铺,弟兄们睡一边,孙铁蛋跟楚招弟还有哑巴孙长发睡另一边,也没个布帘啥的,根本没有被子,就那样和衣而睡,条件异常艰苦,孙铁蛋有心想要跟楚招弟亲热亲热都不行,结婚到现在也几个月了,两人愣是没能同上房。
第三天下午,郝三回来了,他虽然是探千大掌柜的,可是手下一个眼梢都没有,凡事必得亲力亲为,他在南山口、东山口和北山口转悠了两天才回来。
“大当家的,”郝三接过楚招弟递给他的一碗水喝了一口,“南山口增兵了,还是那个哨卡,旁边在修建炮楼了,大概有四五十国兵,还有十几个日本兵,他们在附近的林子里面设了几处明哨暗哨,我差点给他们发现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这嘎瘩整不了……”
孙铁蛋急忙问道:“那你没看咱埋下的贺儿(好东西)还都在不在啊?”
“哎呀我的大当家的,压根就靠不了跟前儿,离那嘎瘩还有一道梁,人家就有流动哨了,我哪敢再往前凑合啊?”郝三又接过楚招弟盛来的一碗高粱米干饭,就着一碗咸野菜吃了起来,看样子饿坏了。
“那咋整?这也不是个事儿啊,别地场,哪儿边封山的兵少点?”孙铁蛋问道,他隐隐约约感觉,那批枪拿不回来,只能重新想辙了。
“北边,北边卡子也就二十来人,全是国兵,没有日本人,过去就是江边,对面就是野村开拓团。”郝三吃得直噎挺,他拿过水碗往肚子里面猛灌凉水。
孙铁蛋对楚招弟说:“给三儿开盒日本牛肉罐头。”
“没几盒了,晚饭还得放一盒,吃没了就一点油星都没有了。”楚招弟有些不情愿道。
“没事儿,我这就下山,单人三儿要是不提开拓团,我还真把他们给忘了,招弟,咱们为啥上山当胡子,还不都是这个野村开拓团,要不是他们来了,霸占了咱们的土地,咱能落草吗?妈了个巴子的,咱红枪会不是还得立杆子扬名吗,就拿野村开拓团开刀!”孙铁蛋狠狠说道。
楚招弟二话没说,起身就去拿了一盒牛肉罐头过来,往郝三面前一墩道:“吃吧,你立功了!”
郝三从绑腿里面拔出来一把小攮子,嘿嘿一笑道:“那我就受用了,老大,二当家的,我探出来一条绕过北山口卡子的秘道,咱们可以直接到江边!”
孙铁蛋凑近了道:“多吃点,今晚好好睡上一大觉,明天一早,跟我下山!”
“嗯呐!”郝三一刀子下去,将罐头一端切开,切得整整齐齐,把切下来的盖里面的一些汤水肉沫用舌头舔了个干净,这才转过来用攮子把罐头盒里面的牛肉挖出来一大块,一口就吃了下去,津津有味地嚼着,满口流着牛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