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岁孩童的眼里,秦恪虽然顽劣不堪,却没有到十恶不赦的地步,他犯了错误被爷爷打了,她也不是真心嘲笑他,甚至,第一个坐上秦恪哈雷跟着他去耍帅招摇的人,不是他那无数个女朋友,是她。
现在,十年过去,秦恪已到而立之年,他的那辆哈雷早就报废,坐骑和女朋友都换了又换,她早已经把他忘了,三年前在秦露的婚礼上他们相见不相识,连他当初跟她说话带着调笑的口吻她都觉得反感,因为,她根本不记得他的性格,她不再以家人的身份给予他理解。人与人之间都是这样,在心底本能地对陌生人疏远而冷漠,她视他为陌生人,既然是陌生人,那就不必对彼此花费太多的功夫理解原谅。
秦恪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他继承了秦家一贯的好相貌,可气质和他的性格一样不羁,让第一眼看到他的人瞧不出细腻的感觉,只觉得类似北方人的豪放,他的声音也很浑厚,见是她,颇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哦,回家吃饭啊?”
冷雨的目光直视他,咬着唇点点头,恍恍惚惚地想,眼前的场景会不会一眨眼变成另一个样子,十九岁的秦恪单脚撑地单手扶着他的哈雷,扭头志得意满地对她喊:“夏夏,上来啊!”
命运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经由时光的手辗转十年,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念起往事时心痛难当?
秦恪似乎也觉得无话可说,神情难得有些怪异,他说道:“我去把车停好,你等等我,咱们一起进去吧。”
冷雨又点头,好像除了点头和摇头这两个简单的反应,她像个十足的傻瓜似的木讷,公主的架子不知道丢去哪里了。这个样子的她,卑微胆怯小心翼翼的她,不是被秦家卫家的长辈们捧在手心里的秦夏,也不是随心所欲高傲坏脾气的冷雨,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车子从她身边驶进老宅,她默默无语地跟在后面走了几步,秦恪停好车朝她走过来,似乎是努力在找话说,问道:“最近电影不拍了么?”
冷雨微愣,这些天她居然都忘了自己是一个艺人,而演艺事业是她的工作,她应道:“我演不好戏。”
秦恪笑了:“没有啊,(雷峰塔)就演得不错,看过这电影的人都说你的白素贞很美,只是年纪小了一点。我就说嘛,我们秦家的姑娘,哪个不美的?演技是可以修炼的,谁一出生就会演戏?”
冷雨抬头看他,这是多么明显的偏袒和维护,和爷爷当初面对娱记的态度一样,她心里充满了感激。
“谁家的姑娘美?”正说着,宋子坤从客厅迎了出来,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袖口挽了上去,脸上还是宽厚的笑容,打趣道。
秦恪上去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拳,笑道:“小姑父,还能说谁,当然是说你老婆美咯!哎唷,这一身打扮,亲自下厨啊还是怎么的?”转脸对冷雨道:“小姑父的手艺不错,走,夏夏,咱们去尝尝。”
秦恪的那声“夏夏”叫得那么自然,冷雨鼻子一酸,宋子坤的大手就摸上了她的脑袋,恰到好处地过滤了她的情绪,笑道:“恪小子就只剩下一张嘴了,别听他的。夏夏,进去吧,爷爷在等你。”
可以么?十年的亲情缺失,还可以找得回来么?
进了客厅,沙发上的秦薇抬头扫了他们一眼,放下手里的文件,冷冷道:“快点洗手吃饭,等你们等得菜都凉了。”她站起来往厨房走,吩咐佣人:“刘妈,开饭吧。”
冷雨局促不安,宋子坤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理她,脾气不好,嘴上不饶人,让她说说就没事了。”
秦恪把外套脱了,随手一扔,回头讥道:“小姑父,有这么说自己老婆的么?小心我去告状!”
宋子坤宽厚一笑:“恪小子,有本事你也找个老婆来说说。”
秦恪装作没听见,一把拉过冷雨,携着她往餐厅走:“夏夏,那个,你喜欢吃什么菜啊?回头让刘妈给你做……”秦恪换过无数个女朋友,单恋杜家大小姐杜意N久,作为大龄单身公害一枚,至今未婚,为这婚事也没少挨爷爷的棍子。
一家人很快围坐在餐桌上,都没有动筷子,等秦老爷子在上首坐定,刘妈搀着一个老妇进来,秦薇赶忙起身去扶,担心地问道:“妈,今天精神还好么?头疼不疼?”
冷雨的目光追着那个老人走,她的头发全白,行动迟缓,精神与爷爷相比差了太多,她也不应秦薇的话,自顾自道:“小薇啊,今天你二哥会回来吃饭,记得让刘妈做他最喜欢的碳烤虱目鱼……”
秦薇自若地应:“知道了,妈,您先吃饭吧。”
秦老夫人在老爷子旁边坐下,刚拿起筷子,陡然瞧见冷雨,茫然地眨了眨眼,指着她开口问:“这孩子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是阿鸣的女朋友么?做什么的?”
餐桌上一片静默。
秦老爷子给她夹菜,镇定地答:“悠雅,这是夏夏,你的孙女,回来看你了。”
冷雨的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眼泪早就泛滥成灾,奶奶是最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即便上了年纪仍旧仪态雍容,可是,现在……她神志不清了,是因为十年前的那场事故么?
不用问,她已经知道答案。
秦老夫人依旧茫然地看着冷雨,忽而转头看向秦薇,笑道:“阿鸣说带女朋友回家,说他女朋友很漂亮,小薇啊,你可要记得好好招待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