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斯文拜访过黄婉萍的第二天,紫月的身影,又一次在女儿所在的校园里出现。紫月直奔目的地,敲开黄婉萍办公室的门。
黄婉萍礼貌地接待,然后安静地望着她,待她开口。
紫月依然是低姿态,但与前一次又有不同,有忍耐,也有质问和不解,“黄老师,原本不想再来给您添麻烦,可孩子的事情不解决,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黄婉萍平静地说道:“关于座位的问题我已跟您解释过了,您如果还是不明白的话,我可以再重复一遍。”
“这次我来不单纯是问座位的问题,还想了解一下孩子在学校的状态,和您沟通一下孩子的心理问题。橙橙最近一段时间在家里情绪有些不稳定,在学校有没有什么反常情绪?”
黄婉萍拿出一个笔记本,做出记录的样子,吃惊地问:“孩子有心理问题?我没发现啊,在我眼里,都挺正常的啊,怎么回事?说说看。”
“比如说,她因为没有得过小红花,觉得很不开心,觉得自己不如别的同学,产生严重的自卑心理和抑郁情绪。我就想了解一下,孩子在学校表现确实很差吗?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我们一家人都觉得,这孩子在家里还是比较懂事的,为什么在学校就不行呢?一个小组,七位同学都可以得小红花,就她得不了?原因在哪儿?您作为班主任,我需要您的帮助,帮我找找问题的症结,我希望我的孩子是优秀的,至少和别的同学可以在一条水平线上。大家都得过小红花,把她一个人落下了,这么大点的孩子,能不产生心理问题吗?”
黄婉萍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放下手中的圆珠笔,平静地望着紫月,“小红花是全体同学投票选出来的,在小红花面前,每个孩子都有机会,而且绝对平等。她还没被选到,说明她还需努力,还需要做得更好,班上没有得过小红花的不是赵橙橙一个,至少有一二十人,怎么能说把她一个人给落下了?”
还有诸多疑问,紫月没有问。
因为黄老师表示还有别的安排,时间不允许继续沟通。紫月心里仍然感到别扭,因为她想解决的问题解决得很不彻底,心里仍然不踏实。而黄老师的解释,又入情入理,挑不出任何毛病,几乎无懈可击。
紫月暂时无语了。难道问题真的出在自家孩子身上?孩子太敏感,太脆弱?而自己对整体缺乏了解,只听孩子的一面之词就前来兴师问罪、小题大做?还能问什么?你能说人家不让孩子发言是虐待孩子?说人家不表扬是忽视孩子?孩子觉得自己做得很出色,家长认为自己孩子很优秀,这会不会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自我感觉?现在的孩子哪个不聪明?哪个低智商?优秀的孩子太多了,在一群优秀出色的小孩中间,你的孩子会不会其实很平庸,根本达不到受表扬的标准?每个家长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会不会是家长在潜意识里拔高了自己的孩子?紫月一时也感到困惑。
黄婉萍站在窗前,看着紫月的身影从校园里消失,才回到座椅上。
其实没有什么重要安排,除了批改作业。她的课程都排到了下下节课。
只是不想和那个女人过多纠缠,因为她是赵斯文的妻子。
孩子是无辜的。看到那女孩的第一眼,她就记住了那双眼睛,星星一般的眼睛,明亮,清澈,美得惊人。坦率地讲,她喜欢那双眼睛,但是一想到她是那男人的孩子,内心就愈加伤痛。因为那双眼睛复制了赵斯文的基因,同时还延续了赵斯文妻子的基因。
当初赵斯文与黄婉萍分手不到两个月就结婚了,这是后来黄婉萍通过熟人知道的。黄婉萍坚信,赵斯文与妻子相识、恋爱,不可能在短暂的两个月内完成。赵斯文开展新恋情,在时间上和旧恋情一定有一段是重叠的、冲突的。也就是说,赵斯文在和黄婉萍玩那段感情游戏的时候,已有了明确的结婚对象,只是黄婉萍傻傻地蒙在鼓里,毫不知情而已。
黄婉萍认识紫月,是她得知赵斯文结婚之后的事。而从最近紫月频繁拜访的行为来看,黄婉萍可以确认,紫月认识自己,则是从孩子入校那天开始的,迄今不过半年多光景。由此可以断定,紫月对丈夫婚前的情感一无所知。如今,该是这个女人蒙在鼓里了。由此看来,凡与赵斯文这个男人发生情感关系的女人,总逃脱不了被欺骗的命运。
此时此刻,黄婉萍从心底笑出了声。
因为赵斯文和他的妻子留在孩子身上过于强烈和明显的生命符号,黄婉萍尽可能避免与赵橙橙目光相碰。入校第一次排座位,因为个头较高,黄婉萍安排她坐最后一排。可女孩的奶奶实在是太爱自家的孩子,两次跑来找黄婉萍,倒腾出若干理由,恳求她,甚至不顾一切塞给她购物卡。她严厉地把卡退回去了,老太太竟然耍赖,她不收卡就死活赖着不走。她拗不过,给孩子调了座位,那张卡被丢在办公室的抽屉里。
可是,孩子的眼睛,还有那笔挺的鼻梁,和他又着实太像了些,如同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如同从他的脸上搬下来的。孩子如果无声无息地坐在第二排的中间座,也就算了,可那孩子又那样地爱表现,那样渴望引起老师关注,课堂上踊跃地举手发言,无处不在地提醒自己她的存在。那孩子的醒目存在,使黄婉萍总是控制不住想到八年前从自己身体里流掉的那团血肉。如果当时孩子的爸爸没有冷酷地逼她堕胎,而是娶了她,把孩子生下来,她的孩子如今也这么大了,如花似玉,喊她妈妈。
黄婉萍无法回避,无处可逃。
那么长时间过去之后,伤痛本应该愈合了,为什么又突然冒出一个叫赵橙橙的女孩子?就像突然冒出的一把刀,把愈合的伤口重新割开!只能说,或许,冥冥之中上帝安排好了?这是上帝对她的垂怜,终于可以让她吐出在胸中堵了多年的闷气?还是上帝继续残忍地折磨她,让伤口重新撕裂?
能远一点,就尽量远一点吧,黄婉萍想。
这间教室里,从前排到后排,是这孩子注定的命运。
不管怎么说,黄婉萍终于可以听到那个男人恳求的声音了,尽管不是为了已经被他践踏的爱情。不能否认,他狗一样摇尾乞怜的样子,让她多少产生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快意。
那是穿越生命的复仇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