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气得差点呕血。
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说辞向汤煜峰解释自己的失约。一夜未眠。次日早晨,紫月感觉鼻孔和嘴巴都不舒服,走到镜子前,发现唇边起了一层明晃晃的燎泡,鼻孔内同样起了燎泡。
之后的三天三夜,她没和赵斯文说一句话。
赵斯文也有了怨气。不就一块石头吗?在你心里,一块破石头比老公都重要?夫妻感情哪儿去了?亲情哪儿去了?不就是一笔钱吗?至于吗?赵斯文觉得委屈,他又不是故意的。他绞尽脑汁撒谎,费尽周折拆东墙补西墙,他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不被破坏?他也努力了。他愿意走到这一步吗?他找谁诉苦申冤?什么患难与共,什么共同承担,全是哄人的假话!这么一想,赵斯文心中原有的对紫月的歉疚,全被冲淡了,只剩无名恼火与满腹怨气。
赵斯文在公司遭降职,得意不再,回到家里又遭冷战,感觉很窒息,他觉得空前的郁闷和失落。这天在办公室里枯坐,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黄婉萍。他不想接,摁断了。如果不是被这个女人扼住七寸买房子,他不至于卷入债务风波,也不至于落到这个田地。
电话铃执着地响着。他皱皱眉,接了起来。黄婉萍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好吗?”
他没好气地说:“不好。”
她顿了一下,轻声道:“我也不好。”
“怎么不好?”
“你来,我告诉你。”
“我来不了。”
“我害怕……”她忽然哭了出来。哭声很压抑。
赵斯文头皮一阵发麻。她害怕?怕什么?哭什么?又要搞什么花样?
“你怎么了?”他问。
“你能来一下吗?我真的好害怕。”
她的啜泣声令赵斯文突然清醒。他的大脑迅速地权衡起来:在目前这个世界上,可以得罪对他有养育之恩的父母,可以得罪相依八年的老婆,可以得罪家财万贯的岳父,唯一不可得罪的就是这个女人。因为在她的大脑里,牢牢刻着赵斯文失手推她丈夫摔落楼下的那一幕。
索菲亚山庄,赵斯文是第二次来。头一次是黄婉萍入住时,应她的请求,他帮着搬家,顺便过来看看。毕竟担着巨大的压力把几百万砸了进来,说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那也不是事实。环境的确不错,这就够了。她说了,换个全新的环境,新环境能帮助她驱散心理阴影。之后她没找他,他也没找她。他不敢找她,也不希望她找自己。而她,悄无声息地,就像不存在一样。这让他获得了一些安全感,觉得这笔钱花得还是有价值的。花钱消灾,这句老话着实有道理。
没想到她又找自己了。她害怕?他还害怕呢!
他一边按门铃,一边心又提了起来。
门无声地开了。黄婉萍身着柔软的粉红色短袖便服,一头乌发顺滑地披在肩上,脸上没有施任何粉黛。洁净的容颜和细腻的肌肤,如同刚刚绽放的花瓣。她浑身上下散着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对了,樱花的香气。每年春天,这个城市樱花盛开的时候,飘散在空气中的,就是这种好闻的香味儿。
现在春天已经过去,可这香味仍然在她这儿延续。
赵斯文定定神,原本压在心口的不悦、烦躁、不安甚至恼怒,竟随着这股香味迅速散去。
他望着她的脸,声音柔和了不少,“遇到什么事了?”
黄婉萍的神情里含着化不开的忧伤。话未出口,两行眼泪先无声地滚落下来。
赵斯文一慌,忙伸出手,欲替她拭泪。
她的纤纤玉手捏着一把钥匙,贴着他的衣兜放进去,“你拿着,随时可以来,来了自己开门。”
拿她的房门钥匙,他有些顾虑。正犹豫着,黄婉萍身子一软,扑倒在他怀里。
她抱着他,抱得紧紧的。她把自己的整个身体,全都嵌到了他的怀抱里,一秒钟也不愿松开,生怕一不留神他就会飞了似的。
他被这香味冲击着,浑身的血都汇集到了同一个地方,就像雄性动物嗅到雌性动物发出的体味,忽然间难以自持。近来他债务压身,多日没有夫妻生活。尤其是紫月每日对他冷脸相向,在自己家里,夫妻之间已经失去了那种氛围。这时候,他突然受到浑身散发着那种特殊气味的雌性的诱惑,身体里一度被冰冻的冲动一下子就破土而出,无法自控。而黄婉萍,自从丈夫去世,便没有男人近过身。当这个曾经让她爱得发狂又恨得刻骨的男人突然出现,她身体里被称之为情欲的洪流,瞬间就冲破堤坝,淹没了所有的理智。两个人没有多余的话,似乎久旱逢甘霖,又如干柴遇烈火,疯狂地纠缠到了一起。
赵斯文仿佛要把所有的冤屈和怨恨发泄到这个女人身上,又仿佛要从这女人的身体里找回补偿,因此近乎发狂地蹂躏这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在干渴已久的身体获得暴雨灌溉的同时,似乎想要以这种方式拧一条结实的绳索,将这个让自己几近丧命的男人,牢牢套在身边。你不是要抛弃我吗?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
一对男女在复杂的感情旋涡中,疯狂地冲击对方。
终于平静下来,这一次赵斯文没有急于离开。在自己掏钱买的房子里,睡一个曾经为自己要死要活、如今又把自己害得有家不愿回的女人,干吗要急着离开。快感渐渐从身体里退去,两个人都没有享受到满足之后的轻松和愉悦,相反,她枕着他的胳膊,忽然哭起来。
他把胳膊从她脑袋下抽出来,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瞅着她的脸,“哭什么?”
“我怕!”她轻声说,又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怕什么?”
“我受不了了,恐怕要崩溃了……”她哭得梨花带雨。
小女人的娇小、柔弱,激发了赵斯文身体内那部分被称作男人气的气概。一副勇于担当的大丈夫姿态,转瞬诞生。她害怕的时候想到他、找到他,不就是寻求力量和庇护吗?赵斯文感觉自己的心顷刻之间柔软起来。进门前的那种紧张心情,担心这女人给自己添麻烦的心理,已荡然无存。
“怎么了?告诉我!”
“我真的不想给你添麻烦,不愿让你觉得我是个麻烦、是个包袱,所以一直一个人咬紧牙忍着、挺着,挺到现在,怕是挺不住了、撑不下去了。”
她在他怀里呜呜地哭。
“你需要我做什么?”
“夜夜做噩梦。就算在大白天,也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许运东被推下阳台的那一幕。睁眼闭眼都是他的影子,他在讨伐我。他恨我,也恨你……”
一听到“推下阳台”几个字,赵斯文仿佛被钢锥猛扎到了最脆弱的神经,下意识地伸出手,捂到她嘴上。可如泣如诉的声音仍然固执地从他的手指缝里漏出来,“我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我日夜都在挣扎,怎么也走不出这场噩梦。我怕,我好怕,我不愿过这样的日子。我一个人承受不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黄婉萍紧紧搂住他,泪流满面。
赵斯文的心腾地加速跳起来。黄婉萍的哭诉让他不得不重新意识到,麻烦真的又来了!麻烦从来就没有结束过!又一轮的麻烦拉开序幕了!
她一说怕,他也感到了怕。他也怕许运东!他想到失手推他下楼的一刹那,他双眼射出的如剑般的寒光,就不由得浑身哆嗦。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她,“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愿意你这样,你告诉我,怎么样才可以让你从噩梦里走出来?”
“我想有个家。”
“这不是你的家吗?一个崭新的家。”
“这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房子。我不敢一个人生活,我需要一个丈夫。”
“那……这……上哪儿去找一个……现成的丈夫?”
“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陪着我。我需要你,你走了我会害怕。”
赵斯文吓了一跳,猛地推开怀里的女人,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我有家,有老婆,有孩子,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黄婉萍坐直了身体,再次啜泣,“好吧,我不为难你,也不怪你。你走吧,再也不要来了,回家好好过你的日子,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吧。你放心,只要我还有理智,就绝不会轻易供出你的事情。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冒着做伪证坐牢的风险拼死保你。可是,我怕自己一个人藏不住这么大的秘密,怕自己哪一天实在承受不了了、崩溃了,忍不住说出来,和女友说、和父母说、和同事说。我怕啊,好怕,真的好怕。或许说出来,就彻底轻松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赵斯文仿佛当头挨了一棒子,一时被打蒙了。女人都是情绪化的动物。如果不是情绪化,那天晚上她就应该拒绝他。一条人命,两个家庭的幸福存亡。这是一个埋藏在他和她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怎么可以说出去?!
“要不然,就让我去死,让我死吧!只要我死了,你也就安全了,没有后顾之忧了!”
“胡说什么!”他大脑嗡嗡地响,手足无措,呵斥她。
“可是,我该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给我点时间好不好?离婚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这么多年我几乎找不出紫月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让我怎么开口和她说离婚?怎么面对孩子?怎么跟父母说?爸妈会骂死我的!”
“好,我知道了。你走吧,不怪你,真的。”她抹一把眼泪,停止了哭泣。
他迅速穿衣下床,逃离这危险之地。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她,只见她呆呆地站着,双目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