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走到女儿身边,音调变得柔和了,拉起女儿一只手,“走,赶紧回家睡觉去。”
这个房子是公公婆婆的家。紫月一家三口的家,距公婆家不过几百米,中间隔了两栋楼。当初两家的房子买在同一小区里,是公婆的意思。当然谁都不可否认老人家的善意:为了彼此照料,生活方便。事实的确如此。橙橙出生之前,紫月和赵斯文还过了几天小日子。自从橙橙落了地,紫月在自己的小家里就很少开伙了。两口子一天到晚各忙各的事,照料孩子的事基本都落在公婆身上。把孩子交给公婆带,紫月一万个放心。公公婆婆当初都是念过大学的,单从培养孩子的角度看,文化底子一点儿不比年轻人薄。再从道德及素质讲,紫月甚至觉得,老人要比年轻人更具优势。老人的善良心肠、正派为人、通达宽容、顾全大局等优良品性,年轻人中是越来越难找了,可以说现在是一代不如一代。紫月承认在教育孩子这方面,赵斯文和自己不如公婆。自己来带橙橙,等将来橙橙长大了,未必会胜过自己。还好,老人也乐意带孩子,一天看不着孙女,就像菜桌上少了主菜,五脏六腑都会不踏实。
公婆不会开车,接送橙橙上幼儿园和回家都不方便,紫月和赵斯文就根据各自情况轮流接送,每晚接回来直接到公婆家。晚饭过后,一家三口再回自己的家,每月定时定量交上一笔生活费,没有繁重家务的劳累,紫月也乐得清闲。几年下来,习惯成自然。
不料,橙橙却推开妈妈的手,仰着头,认真地看着紫月的眼睛,“妈妈,老师不让我坐前排,是不是因为妈妈不送红包给老师?你要不愿送红包,可不可以买礼物送老师?因为同学们都送礼物给老师。”
“谁告诉你的?”紫月蹲下来,望着女儿的小脸。那双眼睛是多么纯净啊!可这小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话?
“我自己猜的。”橙橙认真地说。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干吗要这么想?”
“我听同学说,春节时有送礼物给老师,可是我没有给老师送礼物。”
女儿入校后过了一个春节。春节确实没有送。婆婆要送来着,被紫月给制止了。我们在这个功利的社会,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孩子才七岁啊,从这么小就让她生活在这么功利的空间里,遭受这些乌烟瘴气的熏染,将来怎么办?
“不是这样的,肯定不是这样的。”紫月把女儿搂在怀里。她的心被深深刺痛了。
夜深了。月影在窗棂上移动,如水的月光透过纱帘,铺满了两米宽的大床。赵斯文和紫月各躺一边,在夫妻俩中间,橙橙依偎着妈妈的身体,发出均匀的呼吸。看女儿睡得沉了,紫月轻轻将女儿的小脑袋移到小枕头上,换出自己发麻的胳膊,给女儿掖好被角。
月色中,赵斯文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夫妻俩又不约而同各自翻了个身。
两个人同时失眠了,在这个有月亮的夜晚。
清晨。华清路实验小学大门口,一辆辆送孩子的车陆续驶来,又陆续离去。一辆2.8排气量的黑色奥迪A6从马路一端驶过来,减速,平稳地停下。驾驶座的门打开,赵斯文从里面钻出来,快步绕到车子另一边,拉开副座门,将橙橙从车里抱出来。
把橙橙放到地上,赵斯文便立即蹲下,拍拍女儿白里透粉的小脸蛋,朝校门努努嘴,“去吧,宝贝。”
橙橙站着,一动不动。
橙橙身材修长,各部位比例恰到好处,加上明眸皓齿、五官精致,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更重要的是,她性格温顺、乖巧、憨厚、天真无邪。这样一个小可人儿,见到她的人如果不喜欢,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赵斯文望着女儿,“我相信老师是喜欢橙橙的。班上调整座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每个座位都轮换着坐坐,对你有好处。爸爸知道你不喜欢坐后面,但是要不了多久,一定还会调到前面去的,要相信爸爸。”
橙橙抿抿粉红的嘴唇,“真的吗?爸爸和老师通过电话了吗?”
赵斯文点点头,“你先到教室去吧,安心学习,什么都别管。有爸爸在,一切都会好的,相信爸爸。”
赵斯文伸出小指,做出拉钩的动作。
橙橙歪着可爱的小脑袋与爸爸拉钩,“嗯,我去了。”
赵斯文微笑道:“去吧。”
橙橙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爸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赵斯文继续微笑着安慰女儿,“放学的时候啊。”
橙橙问:“你来?”
赵斯文道:“如果公司事情处理完了,爸爸一定会来的,万一爸爸有事来不了,妈妈来。”
橙橙朝爸爸打了个OK的手势,转过身去,往教室的方向走去,脚步却是沉重的。
女儿的身影消失了,赵斯文转过身,回到车里,发动汽车。几分钟后,车子驶到离校门口不远的一条小道上,停下来,熄了火。赵斯文在驾驶座上静坐了几分钟,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黄婉萍的手机号。这个号码原本是不陌生的,确切一点说,应该是熟悉的,不一般的熟悉。曾经在某一时间段内,在赵斯文的手机里长时间地存储过,不需过目也可以倒背如流。事隔多年,岁月淹没掉许多东西,一些往事不知不觉被时间的尘埃层层覆盖,包括这个曾经刻骨铭心的号码。
号码没有变。八年,赵斯文先后换了N部手机,换了两次号码,但黄婉萍这个号码居然没有变,没有随岁月的变迁而变,也没有因其他任何因素而变。赵斯文重新拿到这个号码,是妻子紫月给他的。紫月把女儿班主任的号码给了丈夫,是因为在紫月眼里,今天之前的丈夫与女儿的班主任,从未有过什么接触和联系。赵斯文经营公司,工作繁忙。女儿入小学这半年,除了偶尔接送一下孩子,学校里的大小事,都是紫月一手打理,包括与班主任黄婉萍的单向联系。
电话接通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依旧是温软的普通话,富有节奏,清脆的音质里隐含着一丝温柔。这声音,让赵斯文的心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是那种久违的感觉。整整八年,当初分手的时候也正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时节。
赵斯文迅速恢复了镇定,低着声音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