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心怀憧憬的日子,在不出门又不上网的时候,她天天都站在窗前,望着大海,盼望着手机短信或电话。她陷入一种奇怪的情绪,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让自己解脱。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变得像一个透明的分子,在空气里自由地飘荡,没有前世来生,只有当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盼望他的消息。每个白天和夜晚,都在想念他的情绪中度过。她每天无数次打开手提电脑,看悄悄储存的他的照片。每次看到他照片上的面容,她的心情是那样地愉快、甜蜜,如同梦幻一般。短短一个多月,黄婉萍感觉自己如同真的进入了一场梦境。少女时代的梦在今日的现实里上演,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每次觉得不真实的时候,她就掐掐脸颊,是疼的。
原本平静的心情,静如湖水的生活,完全被打乱,变成一种无序状态。时而甜蜜,时而煎熬,整个情感包括身体,都经受着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难道这就是万劫不复的恋爱?黄婉萍曾试图克制这种情绪。她跑出去找女友聊天,努力让自己分散精力,强迫自己从梦境中走回现实。可是面对女友的时候,除了不断地查看手机短信,心神不宁地期待些什么,她丝毫没有聊天的兴致。女友问她,你不是想跟我说话吗?为什么见了面又不说了?
在这种不能自已的状态中,黄婉萍每天竭力保持清醒要做的事情就是,注意不要暴露自己的缺陷和弱点。如果两个人真的在恋爱,那么眼下也还处于最初阶段,是一个相互吸引却互不了解的阶段。这时候感情相当脆弱,任何负面的印象都会令对方失去美好的感觉而失望甚至改变心思,进而转身离去。因为毕竟还没到那种非常非常相爱、谁也离不开谁、相互可以包容忍让缺点的程度。因此,黄婉萍几乎调动了身体里的所有能量,将自己的美丽、优雅、温柔以及所有能够打动并俘虏男人的优点,发挥到极致,尽一切可能维护自己在汤煜峰眼里的完美形象。
人都有追求美好的渴望和权利,黄婉萍不愿失去上帝赐给她的权利。
和汤煜峰有过一次又一次频繁的接触、相处,随着彼此的了解不断加深,黄婉萍越来越难以容忍赵斯文了。就如同戴过了光芒四射的钻石和璀璨的珠宝,再去佩戴银饰和铜饰,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那份平淡和粗陋。
她开始讨厌赵斯文。这个男人整天都在冲刺新的项目,早出晚归,热衷在外喝酒、应酬,回到家里往往疲惫不堪,倒头就睡。如果她不盯着、提醒、催促,他竟然可以经常“忘记”洗澡。而在外面,倒是特别喜欢陪客户、领导那些大腹便便的中老年男人,到洗浴中心那种地方汗蒸、按摩。每次她一想到这些,都会觉得恶心。不过才三十来岁的年纪,已长出明显的小肚腩,原先健硕的肌肉不知何时一块块消失了。
她讨厌他的饮食习惯。平时总是她一日三餐汤汤水水做好了伺候他,万一哪天她有什么事不能在家做饭给他吃,恰恰他又没有应酬,他要么泡方便面,要么上小餐馆吃地沟油,几乎不吃蔬菜,酷爱吃猪大肠、红烧肉。他爱吃的食品在黄婉萍眼里统统都是垃圾。她还讨厌他每晚应酬回来进门后从不及时休息,而是霸着电视看永远在输的各类足球赛事,不到凌晨一两点钟绝不上床。好不容易上了床,倒头就睡,粗大的呼噜声总要把她从睡眠中震醒,他却从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愧疚之意。她尤其讨厌他每天将自己收拾得光鲜,家里的大小琐事却从来不闻不问,油瓶倒了都不愿伸手扶一下,灰尘埋脚也不会动手拿拖布擦一回。更让她厌恶的是,回到家要么根本不与她说话,好不容易开口讲话,谈论的主题永远跑不出两类:第一是如何挣钱,在挣钱越来越难的情况下,如何寻找商机不错过任何挣钱的机会;第二是如何投资,选择怎样的投资品种,让手里那一点有限的、可怜的资金可以做到复利收益,不断地钱生钱,以抵御贬值。
这个男人,脑子里一天到晚钻满金钱的毒虫,一天到晚琢磨的就是如何搞定谁谁谁,如何签下新合同,如何发财,如何做人上人。她不上班已经很久,每天都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头痛脑热身体不适,他是从来不会主动过问一句的。他似乎根本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公司和钱途,才是他的全部生活,再者就是性。他的生活只需要事业与性。你根本不能对他要求什么精神层面的东西,那无异于慢性自杀,你死了他还会笑你白痴。
黄婉萍当然也明白,人无完人,接受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包括他的缺点。说到底这些生活上的陋习,都不是最根本的问题。这个男人最恶劣、最让她深恶痛绝的还不在这些,而主要来自他对感情的态度。当初因为紫月条件比自己好,他无情地抛弃自己,置自己于死亡的边缘而不顾。后来因为把柄落在自己手里,而他又不愿承担罪责,为逃避责任又无情地抛弃结发妻子,置亲生骨肉于贫病之中而不顾。
汤煜峰那种贵族绅士般的优雅,那种从身体到心灵的洁净,那种本性的厚道和善良,那种气定神闲,赵斯文是完全不具备的。汤煜峰喜欢一个女人,一定是因喜欢而喜欢,纯粹的喜欢。而赵斯文,总是要有条件的。尤其汤煜峰那种对恋人的深情,那种重情重义,赵斯文连万分之一都不会有。即使找遍他全身每一个细胞,也不可能找出丝毫与“深情”相关的东西来。深情是什么?在他眼里,那是上一代人的穷酸需求,是泡沫剧中的虚假情节。在现在这个社会谈深情,简直是笑话。以前不进行比较,她也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一有比较,立即便有了美丑高下之分。
身边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人渣、垃圾,垃圾中的垃圾。她鄙视他。当她的心逐渐转移到另一个男人身上时,对身边这个男人的忍受几乎到了零限度。赵斯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厌烦,就连他吃苹果发出的声音,喝汤发出的声音,她都厌恶到了极点。
是的,对这个垃圾,她早就不再有爱。从N多年前他抛弃自己的那一刻起,他的垃圾形象已经在她的生命中深深扎根。不爱这个垃圾,却要把这个垃圾捆绑到自己身边来,如果一定要为这件有悖常理的事找一个原因,那就只有一个字:恨!
是的,他毁了她的生活,毁了她的一生,毁了无辜的男人许运东。因为恨,强烈的恨,刻骨的恨。因为恨而产生的占有和控制欲,才让她非要把这个浑蛋牢牢拴在身边。当他渐渐依赖上她,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诸多事宜需要她打理和协助,逐渐离不开她时,那番恨才开始一点点消融,取而代之的便是厌恶,极度的厌恶。
当黄婉萍确定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只剩下厌恶的时候,这种畸形的关系,也到了结束的时候。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如何无风险地摆脱他、甩掉他,就像清除毒瘤和细菌那样,把他从自己的生活里除掉,让他体会一下被抛弃的滋味。
赵斯文很快觉察到了黄婉萍的异常。他的确忙,起早贪黑,为公司的事情鞠躬尽瘁。但即使忙到了脚不沾地的地步,他也还是个男人。在一起过日子久了,身边女人的情绪变化,根本不需要用眼睛,光是用第六感,就可以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时而莫名其妙地兴奋,时而莫名其妙地发呆,但这兴奋与发呆都与赵斯文无关。她不再像往常那样喜欢说话,失去了与赵斯文谈话的热情与兴致。她时常一个人钻到书房里,守在电脑前一坐几小时,收拾家务也不像以前那么竭心尽力。她对赵斯文越来越缺乏耐心,可以看得出她在尽力克制自己,却仍会不由自主地为一点点极小的事情无端地发脾气。
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早就不工作了,不再有单位里的烦恼。那么,是因为娘家的事?黄父黄母都在农村,黄婉萍孝顺父母,定期给父母寄钱。去年黄婉萍的弟弟黄辉考进本市一所大学读研究生,黄婉萍还时不时给一些接济。最近黄辉谈了女朋友,开销大了些,难道是经济上有了烦恼?
“最近是不是遇到事儿了?”晚饭桌上,赵斯文问黄婉萍。
“没事啊。”黄婉萍漫不经心,“你怎么了?”
“关心你啊。”赵斯文瞅一眼黄婉萍,“瞧你问的,我怎么了,我想问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着啊。”黄婉萍笑一笑,轻声慢语地说道,“干吗突然关心起我了?”
“怎么叫突然关心?什么时候不关心了?”
“不抬杠,没意思。”
“是钱的问题吗?”赵斯文皱皱眉,“最近公司上新项目,资金是紧了点儿,不过倒也不差你用的那点儿,又看中什么了?要买?”
“看中崂山顶那棵银杏树了,你能给我搬回家吗?”黄婉萍笑了。
赵斯文也扑哧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