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胭脂雪醉
2693400000029

第29章

第29章

那丫鬟闻言,脸立时便白了,忙屈身跪下:“娘娘息怒。”那身后一众的丫鬟见此也纷纷跪了下来。

顿时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响彻在了耳边,纷繁而嘈杂,令人听了不免有些头疼。我挥手示意她们停下,玄而弯腰抽过了那为首丫鬟手中的玉盘:“你家小姐来了这许多天,我这个主人却未曾有机会见上一见,若是让外人听了只怕要嫌我这酹月王妃不懂得待客之道了。我正好也预备去吟竹阁,这东西我便顺手替你送过去吧。”

那丫鬟听完默默了一会,似是有些欲言又止,迟疑了半响方道:“奴婢谢过王妃娘娘。”

从我记事以来,爹爹便是个信佛之人,时常告诉我人最为珍惜的品质便是‘心宽淡泊’。对人对事皆该宽容待之,人不犯我我自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礼让三分。

但我却时常觉得爹爹作为一个血染杀场的将士,若是时时将宽厚仁义作为人生警言,未免太过可笑滑稽。我与爹爹却是不同的,我虽憎恨杀戮,也不愿为任何无关紧要的流言蜚语而皱丝毫眉头。但若是真的有人因我的不在乎而可笑到想要骑到我的身上,我绝对是会双倍奉还的。

连一个丫鬟都敢如此放肆,我倒是越发对那女子感兴趣了,只是希望不要大失所望才好。

来到吟竹阁,门前站立着的依然是早晨便见过的张麒麟,见到我来,沉着不苟言笑的脸上闪过一丝微诧,伸手拦住我道:“王妃娘娘请回,王爷一早便吩咐过,今日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我低头指了指手中的玉盘:“这是王爷要的东西,我只是进去送一送,去去就回。”

张麒麟低头,神情恭敬,语气却是不减半分的坚毅铿锵:“属下也只是依令办事,望娘娘不要为难属下!”

“哦?”我波澜不惊的笑笑:“张大人还真是严规律己,让锁情好生佩服。只是——”我漫不经心的抚了抚鬓角:“只是我怎么听说您最近那个视如己出的侄子好像和一桩妓女被杀案牵扯上了些关系,最后证据确凿即将判案之际却莫名的被压了下来,这事还真是诡异奇怪的紧,您说对不对?”

我笑着望向他,却见他黝黑的脸上瞬间青白交杂,好生复杂,半响才沉沉的朝旁退了一步,伸手道:“王妃请。”

我微笑的走进门,经过他身旁时意有所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大人也无需这般忧怀,王爷虽说最恨草菅人命的纨绔之徒。但锁情念张大人这些年来为酹月府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会替张大人摆平这件事的。只是——只是锁情也希望张大人以后能像护这府内其他人一般保护好我的安全就好。”

松开手,我神色平然的走进了门,背上却似是被人痛灼灼的盯瞧着,汗湿了一片。走了一段路待感受不到他目光的压力之时,我才悄然的松了一口气,好险。

其实在我还未嫁进这酹月府前,我便暗中收买了一些人替我调查君墨舞身边的亲信。好歹在宫中待了整整五年,虞水心那些个手段我也大概学了个七八成。要想真正让一个人为自己所用,下策是名利诱惑,中策是把柄威胁,上策则是感情归顺。感情归顺对我而言不仅时间不够而且极易被君墨舞察觉,最好的方法便是把柄威胁。

好在经过了我两个多月的调查,我终于得到了一则关于张麒麟宝贝侄子的事情。他那个侄子是个好逸恶劳,纨绔霸市的花花公子,却偏生娶了个据说家里很有势力的母夜叉做老婆。花花公子成亲后安生了两天,却死性不改的和一个妓女勾搭上了,皆下来的故事就很俗套了。妓女不甘心一辈子沦落风尘,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怂恿那花花公子休掉正妻,娶她做夫人。而张麒麟那侄子本就只是玩玩,见那妓女如此不安守本分,害怕她一闹再闹消息传到自个儿夫人那里,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的将那妓女给杀了。

这事本已经证据确凿要拍板定案之时,张麒麟却卷了进来,监察大人忌惮他是君墨舞身边的一品侍卫,所以将这件杀人案给压了下来。只是如今这起案子既然被我察觉了,我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一番才是。照过去那五个莫名死去的新娘来看,君墨舞总有一天是会对我下毒手的,若能利用他身边的亲信提前为我透露一些珍贵有用的信息,那么等到真正事情来临之时,我才不至于慌了手脚,陷入被动僵直的局面。

平素这吟竹阁内每一间房,每一个回廊都会有丫鬟伺候,侍卫把手。今日这一路走来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着,看来那张麒麟并没有说谎。只是不知为何,面对这一切心却有些隐隐的沉,微泛涟漪的胸口竟涌动出些许薄薄的酸意。

我因这莫名的情绪怔了一怔,又走了几步方才来到了这阁内唯一透着亮光的屋子——书房。吸了一口气,正欲推门,却发现这书房的两扇门其实是没有关牢的,中间透着一道很细很细的缝。通过这细缝,我看到了一张皎若春华的美人脸,低着头半掩在屋内摇曳的烛光中,葱葱玉指握着一支狼毫细细的描着画,间歇会朝身后的男子妩然一笑,眼底里好似有万般柔情绻倦,眼波流转处皆是风情。

不得不承认,这一幕真的很美,美到我险些以为这相依的两人是从最为静美的墨画中走出的。

低头略带嘲意的笑了笑,此刻的我应该就是那暴殄天物的撕画人了吧。伸手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门,随着‘吱’的一声轻响,房内的两人终于停止了‘含情脉脉’,抬头朝我望来。

气氛有着一瞬间的僵凝,在这片刻间的沉默中,我却发现眼前两人的表情是出乎意料的自然。君墨舞不愧是君墨舞,即便是被人撞破了这类似偷情的一幕,却依然只是淡淡的松开了握着那女子的手,轻笑的道:“不知王妃有什么事吗?”

我回以同样的笑,走上前将手中的玉盘放在了桌上:“锁情不过是将王爷要的水果送过来了。”随即上前,替他理了理衣服,“天气凉了,王爷身体不大好,该多穿些衣服才是,这些个水果都是凉性极大的东西,更是要少吃。”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看那女子分毫,声音却是柔款至极的亲昵。君墨舞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眼底里蕴着几分笑道:“王妃教训的极是,墨舞记住了。”

我见他回答的很是正经,不觉嗔恼的瞥了他一眼,玄而轻转目光,‘不经意’的便瞟到了他身边的女子,故作惊疑的道:“原来王爷房中还有客人,刚刚进来的急,竟一时没有看到,真是罪过的紧。”

那女子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走到我身前,待走得近了我这才真正看清了她的脸,不觉便是一阵哑然。古人有诗云:所谓美人者,当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以前看书时总觉得这段描写夸张了不少,但此刻见了她,竟恍似真的看到了那书中集天地灵妙精慧于一身的女子。

她在我身前站定,盈盈一笑却并不行礼,只是轻轻的颔了颔首。看着眼前这张脸,美则美矣我却总觉得有些古怪,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君墨舞在身旁介绍道:“她名叫素染,是从西域远道而来的。”

我依然是带着笑:“素面妆容铅华瘦,不染世间污秽垢,果真是好名字呢。”

美人同样报以一笑:“公主谬赞了。”声音盈盈流转间自是一股说不出的气场。

我沉眸,隐约察觉到了眼前女子的聪明与不同寻常,自从嫁进了这酹月府,就再没有人称呼我为‘公主’,岂知不过一个小小的称谓,其下却掩藏着许许多多耐人寻味的东西。且看她刚刚的神态气度,哪里有半分身为客人的惊惶与不安,从容间唯世间难觅的绝代风姿。

忽而她低头望向了桌子,眼中多了分惊喜的意味:“这是葡萄吗?没想到天虞竟然也会有我们西域的东西?”

君墨舞低头朝她笑道:“知道你喜葡萄,我特地派人从西络快马加鞭运回来的,可是该好好尝一尝,这水果之类的东西若是放的久了,滋味儿便没了。”玄而抬头望我:“王妃要不要过来一起品尝?”

望着两人此刻的神情,我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一时之间我却显得有些进退两难,很是尴尬。

“不了”我笑:“中午没吃多少饭,此刻胃里空得很,若是再吃些酸冷的东西,只怕会更加难受了。”

君墨舞闻言不觉皱了眉:“怎的又不好好吃饭,我听说你房里的奴才说,你今早便没有吃东西,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见他眉眼间含着几分浅愠,惯少见到他如此神色,我竟是怔了一怔,一时间竟没有说话,半响才讪讪道:“一时没有胃口而已,再加上——”

我的话还未说话,却忽觉到手心一暖,这才发现君墨舞不知何时早已走到了我身前,握着我的手道:“我陪你去吃饭吧。”

“啊?”我惊疑的望向他,却见他转身朝那桌旁站立着的美人道:“素染,葡萄你先吃吧,若是不够我再叫人给你送来。”

说完便不由分说的将我拉出了屋子,走出门的那一刻我恍然间看清了那女子紧咬着的唇瓣,苍然的失了血色。

手被一双略显冰冷的大掌轻轻的握着,我就这样子迷惑的被他牵出了吟竹阁。午后的竹林间隐隐升腾起一股氤氲的雾气。烟云缭绕间,君墨舞卓然行走的背影宛如玉石般清贵出尘。我看的有些怔忪,脚下的步子便失了章法,等到我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撞上了一堵‘墙’。

我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过来,红着脸退后了一步。君墨舞的声音中蕴着几许笑道:“王妃刚刚可是在想什么?竟如此入神?”

我极快的换了尴尬的神色,随意的找了个借口:“也没想什么,许是真的饿急了吧。肚子里一空脚步不免便虚浮,让王爷见笑了。”

他闻言眉梢间的笑意却是更加的深浓,眼底里好似有清波荡漾,不过只是淡淡的几许凝视,却带着说不出的明澈。面对他清朗的神色,我略有些恍神。

半响他才止住笑,上前打量着我的肚子问:“那么王妃想吃点什么?”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明明肚子里空空如也,可面对着那些个饭菜,我却是一点儿都吃不下。”

他闻言沉默了瞬,随而扬起眉角,握住我的手道:“本王倒是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王妃见了定然会有胃口的。”

半个时辰后,我便和他双双坐到了城南阙桥边上的一处馄饨摊旁。守摊的是一位上了年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婆婆,大老远的看到我们便开始挥着手招呼:“阿宝!阿宝!这边……”

刚听到这名字时我愣了愣,待明白那阿婆叫的是我身旁的君墨舞时,不觉的便染上了几许笑意。看得出君墨舞神情也有些不自然,执着我的手上前道:“余阿婆,近来生意可好?”

“还不是老样子,阿宝啊,你只怕有一两年没来阿婆这里吃馄饨了吧”那老婆婆伸出枯槁嶙峋的手,颤颤巍巍的握住了君墨舞,眯着眼仔细打量,一边说话一边不住的点头:“啧啧啧……这模样啊,是越发的俊俏了,瞧瞧这唇红齿白的,还真是比那戏台上唱戏的戏子还要来的漂亮。”

这下我倒是真的笑出了声,普天之下,有胆量将尊贵的酹月王爷与那低贱的戏子相提并论的,只怕也只有眼前这位慈祥的老人了。听闻到我的笑,那老人终于将目光转移到了我身上,眯着眼上下使劲的瞧,忽而一双混沌的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极快的闪了一下,激动的握住我的手道:“你就是妙妙吧?哎呀,阿婆可是有六七年的光景没看到你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小时候每次来我这摊前吃混沌时的馋样,真是可爱死人了。听阿宝说你后来出嫁了,我还一直可惜没能见着你最后一面,如今见到了可真好真好啊……”

玄而将我拉到了耳旁,有些惆怅的感叹道:“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你和阿宝自小儿一块儿长大,两人之间的情谊阿婆这些年都是一一看在眼里的。你不知道当年你出嫁时,阿宝有多伤心。这孩子从小就是个闷头葫芦,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很多东西阿婆还是看得出来的,他当年——”

我被老人这番感叹弄的有些莫名其妙,一边微笑着应答一边不自觉的便转眸朝身旁的君墨舞望去。却见他神情素淡的低着头,略微下陷的眼眶被斜照的夕阳打上一片重重的阴影,模糊的恍如幻境。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反应之时,一位同样年纪的白发老伯抱着一卷灰色的包袱走了过来道:“老婆子,你又眼花了不是,这哪里是妙妙?这姑娘看起来不过才十五六岁,和当年的妙妙是一般大的,如今这过了六七年,妙妙怎么说也该二十二三了才对。”

那老婆婆闻言愣了愣,随即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哎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竟忘了这茬,该打该打!”

那老伯憨厚的笑了笑,从那灰色的包裹中掏出一件厚重的棉衣,替那老婆婆披上:“天气是越来越冷了,若是撑不住就记得早点收摊,家里的粮食足够过这个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