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胭脂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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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我僵住,他又笑了笑,重替自己斟满酒,再一次一仰而尽:“我书房书架第二层最里面有一个暗格,打开后你就会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又是满满的一杯,毫不迟疑的饮尽。一杯又一杯,直到那黑亮如矍石的眼瞳内渐渐涣散出了疲惫的倦意,直到最后终于——颓然的扑倒在了桌面上。

我成功了,却体会不到丝毫成功的喜悦。

我起身,脱下了身上的雪狸绒披风,小心的盖在了两人身上,静静的呆立了半响,这才转身离开。

不意外的,在赫连府不远处一个隐蔽的地方,君墨舞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见我出来,他将我拉上了车,问:“东西呢?”

我木然的将手中的兵符递了过去,然后像是怕冷般蜷缩起身体,脑袋深深的埋入了膝盖。似乎有一方温暖的怀抱将我抱紧,我抖了一下,却没有推开。

“很冷?”他问。

“嗯……”我迷迷糊糊的应,恍然间身上似乎裹上了一件微暖的,蕴着淡淡草药香的衣服,似乎还带着那人特有的气息,温柔的沁人心脾。做完这一切,他再一次抱紧:“还冷吗?”

“冷。”这一次已不再是身体,而是心。

头顶上的他顿了一顿,半响后问:“怎样才不会冷?”

我闭上眼:“放我走,然后——一生一世,永不相见!”

然后,我就在马车的颠簸中,沉沉的睡着了。梦中,似乎有一个坚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绝然,在我的耳边说:“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皱了皱眉,想翻身,却被一瓣温软的触碰所惊醒,僵然的坐起身,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醒了?”

谁的声音?我警惕的朝声源望去,当看到一脸盈然笑意,惬然安适的坐在我身旁的君墨舞时,不由的一怔,“你怎么在这里?”

他苦恼的揉了揉眉心:“你真的全忘了?昨晚你从将军府出来……”

赫然间,便记起了所有。昨晚,我下迷药在北漠和未鸢的杯子里,然后拿到兵符,交给了君墨舞,接着我和他一起坐车回宫。

只是!我皱眉看了看周围,以及窗外已然明朗的天空,只是——为什么我和他还在马车里?

看穿了我的疑惑,他淡淡的整了整乱掉了的衣襟:“昨晚见你睡得沉,就没有叫醒你。”

我狐疑的望他一眼,他会有这么好心?许是我目光中的警惕意味太浓,使得他尴尬的掩了掩唇,轻咳了声,倒像是在掩饰些什么。

忽然我想起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我姨娘呢?你不会对她做了什么吧?”

他悬在空中的手遽然一僵,随即轻轻放下,微淡的声音中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冷漠:“只会言而无信的使些落井下石的卑劣手段,我君墨舞在你眼中,就是如此的不堪吗?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全力保她性命,王妃不必如此杞人忧天。”

因自己理亏在先,我不由的放软了颜色:“好吧,算我错怪了你,我姨娘现在怎么样了?”

“她被我软禁在初宸殿里,有专人照料,衣食无忧你大可放心。等会吃过早饭我便带你去见她。”

“嗯”我点头,却见他已起身下了车,伸出手来拉我。我正欲下车,却忽然见到远方有一高一矮两个侍卫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见到我们忽然就脸色青白的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君墨舞看着那两人,凝了凝眉:“给我喘匀了气好好说话!”

那两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踟蹰不定。其中的一个忽然像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头紧紧贴着地面道:“王爷,小的是昨晚奉命守在初宸殿外的侍卫。我们俩昨晚一整晚都呆在殿外,一刻都不曾离开,结果……结果……”

我的心开始隐隐的下沉……

“结果什么?”君墨舞斥道。

“结果小的今早打开殿门正欲替女皇陛下送些早饭时才发现,陛下早已经——断气多时了!”

断气多时……死了……死了……死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悬空的思维只剩下了这两个残忍的字眼,忽然脚下一个趔趄,从车上重重的摔了下来,被君墨舞一把抱住。

他一手揽着我,神色不变的问:“是怎么死的?昨晚有没有人进出过初宸殿?”

“回王爷,御医说,是中毒死的。昨晚的确有一个女人拿着一盒子点心进去过,不一会儿就出来了,说是王爷您交代她去的,手里还有王爷您的御牌。”

君墨舞沉了眸,隐约间似乎猜到了什么:“是什么样的女人。”

“就是昨晚一直跟在王爷身边,穿着一件枚红色的袄子,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女人。”侍卫努力的用他脑海中仅剩的一些贫乏词汇来描述。

枚红色的衣服,有君墨舞的御牌,能随意的跟在他身边,长得很漂亮,并且有动机要害死姨娘的——除了她,没有别人!

胸口的某处开始撕裂般的痛起来,手毫无意识的收拢再收拢,直到惨白一片。我猛地推开了身前的他,朝初宸殿奔去。

不要,不要,不要……

如若之前我还心存着几分侥幸的幻想,此刻当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后,我却像是忽然间失去了一切力气,木然的站在了原地。

此刻,那个过去总是遥遥站立于万万人之上,接受众生敬仰的女人就这样颓然的躺在地上,脸上青白。苍白的嘴角溢漫出一行红黑色的血迹,眼神遽然睁大,眼球暴突而出,似绝望又似有着深深地不甘。

我竟……竟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竟然……会是这样?身体开始发抖,隐隐的,无法控制的战栗,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刻的境况,眼前似有一片血色的腥稠在蔓延。

一片荒芜人迹的狼藉。

抬脚,欲朝她走去,却意外的撞入了一个怀抱,君墨舞在我身前环着我,轻轻的,将我压入了他的胸口。

“君墨舞,你骗我。”没有愤怒,没有指责,我只是平静的陈述着一个事实:“你骗我。”

声音渐渐放低,变成了一片无声的呜咽:“你骗我,画扇已经死了,现在就连姨娘也……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忽然,我伸手握拳狠狠的砸向了他的后背,一拳又一拳,使尽全力,毫不吝惜:“君墨舞,你不得好死!”

他站在原地没有说话,静静的接受了我所有的发泄与愤懑。

“君墨舞,我再也不会原谅你,再也不会相信你!”我像是疯了般的捶他,用脚踢他,推拒着他的肩膀。他闷哼,依然没说话,紧拥的怀抱窒紧的不留丝毫空隙。

“君墨舞,我和你不共戴天,有生之年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一刻不停的嘶喊着,叫嚣着,最后终于累了,嗓子也哑的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无能为力的被他揽在怀里。想哭,却只是在无声的,悄然的笑,直到最后,笑出了眼泪。

很久很久,他终于开了口,却是不染任何暖意的素冷:“想报仇吗?”他顿了一顿,“我现在就带你去。”

蒹葭宫,这里是昔日东临国皇后的寝宫,只是因君墨崖在位十数年都不曾立过皇后,所以空置了许多年。听侍女们说,宁素染一早便来到了这里。

我和他还未走进宫,便看到了一群鱼贯而出的侍女,每人手中捧着一件昔日恭宁皇后所用的旧物,低眉顺眼的朝外走。当看到君墨舞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怔了一怔,惶急的便欲行礼。我心里早已是一片乱麻,胸口被一阵无法宣泄的愤怒燃的火烧火燎,不顾一切的便推开了眼前的众人,冲进了门。

蒹葭宫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萱草香味,宁素染着着一身华贵的兔绒缎袄神色慵懒的依靠在软榻之上。见我进来了也不起身,只是那样斜挑着凤眉,淡淡冷冷的望着我,似已猜到了一切。

一股灼灼的气血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便已经侵袭了我所有的理智,我双眼发红的冲上前,扬起的巴掌狠狠的朝她的脸扇去。

“啪”的一声脆响,我却被狼狈的摔倒在地。与此同时,一个女声在我的身侧响起,带着几分狗仗人势的嚣张与尖利:“亡国之奴!还真是一家人呢,和那人一样贱!宁夫人也是你打得起的吗,你也不过是一条——”

亡国之奴?贱女人?宁夫人?我捂着自己已然通红肿痛的侧颊,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地面。

忽然,那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变得支吾而维诺,似乎在苦苦哀求着什么。我依然思维混沌的杵在那里,后知后觉中似乎听到了一声绝望至极的尖叫声,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眼前豁然是一片蜿蜒着的猩红血迹,张牙舞爪的涌入了我的视膜。

我几乎是尖叫的站起了身,这才发现君墨舞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手中正握着一把冒着寒光的剑,剑刃上弥漫着的血色腥稠,吞噬了所有。

与此同时,一直躺在榻上以一副悠闲自若的神色注视一切的宁素染也霍然起身,平静的语调微微泛着几许波澜,泄露了她心底的难以置信:“你这是干什么?”

“替你清理门户,也顺便——来算一笔账。”君墨舞伸手,轻拂过剑刃之上的血,懒懒的语调触不到任何温度。

“算账?”宁素染蹙眉,有着一瞬间的迷惑,随即眉梢微微一扬:“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她走上前,含着几许得色道:“墨舞,昨晚我可是替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说你该如何感谢我?”

声音渐渐放低,喃语间似携卷着无穷无尽的诱惑。另一侧的我紧紧的握住了拳,几次都想冲出去,奈何手腕一直被身旁的他紧紧桎梏着,动弹不得。胸口的愤怒早已经濒临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是手中有一把刀,只怕此刻的我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朝她的心窝处狠狠刺去!

“宁素染你好卑鄙,你们明明答应了要放我和姨娘走,你怎么出尔反尔的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害死她!”百般挣脱无果,我开始愤怒的指责她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瞥到我,轻轻的笑起来:“你们?尊敬的王妃娘娘,你似乎有点搞错了。从头到尾和你定下交易的都只是墨舞罢了,和我宁素染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过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罢了,要怪就只能虞水心当年太没用,没能把我给弄死,如今落得这么个惨死的下场也是她活该,哈哈哈哈……”

“你——”

我怒极,正欲再次甩手挣脱,一把凛剑却先我一步抵上了宁素染的颈项,锋利的剑刃微微一偏,似乎下一秒就可以轻易的断掉眼前之人的性命。

“袅袅,够了。”君墨舞说。

可那笑声依然没有断,一刻不停的继续着,宁素染神色不变的瞅着我们笑,笑的畅快而灿烂,艳丽的脸却不可抑制的开始苍白。

“袅袅,不要再笑了。”

“我为什么不笑?”终于她停了下来,唇角却依然倨傲的扬起,眼神动也不动的盯着眼前的君墨舞,忽而变得恍如秋水一般的温柔:“我为什么不笑?君墨舞,你终于完成了你的承诺。7年前你说会为了我赢得天下,你说你会变得强大再也不许我逃离,你说你会亲手为我戴上凤冠,坐上这世间最为崇高的地位接受万生景仰。如今这东临天下终于是我们的了,我为什么不笑,我怎么可能不笑?”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凝,空落落的殿宇内有着一种名为窒息的气流在缓缓穿梭,我静静地看着眼前对峙着的两个人,忽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半响,君墨舞朝前走了一步,紧逼的剑刃以一种更加危险嗜血的方式靠近。

“你错了”他说,黑色的眼睛泛起一层隐隐的幽蓝,似乎冻结了整个冰冷的天空:“你错了,这个天下从来就只是我的。我要它,想赢得它,从来不为任何人。”

果然——身后的我微微敛起了眉,终于懂得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怕。我只是跳板,一个他用来除掉秋袅袅的借口罢了。逼宫成功,兵符在手,整个东临已经尽归他手,此刻的秋袅袅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他又何须再留?为了内心膨胀的野心和欲望,他是可以牺牲一切的,包括爱情。

现在是秋袅袅,只怕下一秒,站在这剑刃之下的,就会是我。

宁素染明显的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料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站在原地开始无意识的喃喃:“我错了……我错了……我竟然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