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龚伟
公元2010年4月一个晴好的下午,应文友李觉英之邀,我去他家作客。那是一栋普通的红色砖混楼房,位于贡井区虎头桥公路边。在这栋房子三楼的一套二室二厅里,李觉英热情接待了我。这位五十来岁的男子,有着宽阔而黝黑的面庞,敦实的体魄。他健谈、开朗的性格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他看上去比往常更开心,原因是,作为普通小学教师的他,荣获了全国优秀教师的光荣称号,这是他没想到的,为此他看上去特别开心。李觉英有把漂亮的小提琴,轻舒手臂的他,灵巧的指尖在琴弦上轻快地摆动着,于是,那看上去极其平常的小屋便荡起了轻快、优美的旋律。
晚餐时分我们开始在酒香里推杯把盏。酒是好东西,它可以让诗人斗酒诗百篇,让色香味美的菜肴渲染出更融暖的氛围,也让我们的交谈更加欢快、愉悦。所有的谈话都是轻松愉快的,李觉英不自觉地谈到了他父亲,他的家族,还谈到了三多寨李陶淑堂、刘安怀堂。他说:“我知道你了解三多寨,但我知道的事你却未必知道。毕竟我是三多寨李陶淑堂的子孙,也是刘安怀堂的后人。”他边说边为我和他的小酒杯把酒斟满,“嘭”地碰了一下,我们一饮而尽。“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给你谈谈刘安怀堂的往事……”他注视着我,看上去很认真。我笑了,点点头算是对他的回答。
自流井老四大家族
20世纪50年代以前,也就是通常说的“解放前”,自贡盐场由井盐发家致富的盐商,都会修建些不同规模的豪华住宅。那些住宅一方面是用来居住,另一方面也是各个家族重要事务的管理中心。它一般是以“某某某堂”的形式命名,作为一个家族的象征,按当下的说法,它就是一张名片、标志,因为那些堂屋可以折射出盐商家族在社会上的名望、地位和影响。正如自流井老盐场的一句俗话:“你不姓王不姓李,老子不怕你。”这王,就是“王三畏堂”,李则是“李四友堂”,这李、王两家是自流井老四大家族的两大家族。当然另外两大家族也就是“颜桂馨堂”和“胡慎怡堂”。此外三多寨我祖上的“李陶淑堂”、“刘安怀堂”也是颇有名望的家族之一。
刘安怀堂占地约1000平方米,用了整整三年时间于民国初年建成,它坐落在三多寨东北面山巅上,呈西北向东南的堂屋走向。堂屋的主人就是我外公——刘庆堂——自流井盐商。刘安怀堂的“安怀”二字是有出处的。所谓“安怀”,出自《论语·公冶长》,即孔子对学生颜渊、子路谈志向时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他的意思是说,让年老的人安心,让朋友信任,让年轻的子弟们得到关怀。当然啰,安怀堂还有另一层意思:我曾外祖父刘举臣最初在富顺县赵化镇开中药铺“安怀堂”起家,也就是说,取这个堂名,也是对祖上创业之初那些艰难岁月的纪念。新建的刘安怀堂构造新奇、时尚,装修华丽。楼房主体呈纯象牙色。它融东、西方文化、建筑艺术风格于一体,洁白的雕花墙体,圆形拱门、底楼走廊外边罗马柱造型独特。它的外型设计、构造和贵州遵义会议旧址有些近似,但又有所不同:(1)、后者为两层,安怀堂为三层(2)、后者走廊为木质栏杆,安怀堂为石质雕花栏杆(3)、后者是独立楼房,刘安怀堂侧面建有配房数间;另外和楼房连接的花园更别有一番情致:园子里兰草、蕙草、茉莉花、海栀子香气四溢,当清晨从睡梦里醒来的时候,那清幽幽沁人心扉的香气会给你一个好心情;隆冬时节白梅花开满了枝头,随风飘落之时,恰似飞舞的雪花,梦幻般让人浮想联翩,寨子上的人们盛赞它为“香雪海”;池子里游鱼浮动,鳞光闪闪;葡萄架上一串串黑珍珠似的缀满清晨露珠的葡萄惹人喜欢;还有两棵巨大的银杏树高耸云间。中间是个坝子,它是孩子们玩耍的地方。那园子在我年少的父亲看来简直就是天堂!
就在这天堂般的住宅里,一些丝丝缕缕的往事却是鲜为人知的。
电影导演孙瑜
接下来他谈到了孙瑜:孙瑜,就是老电影《武训传》的导演。1950年代,******亲手撰写过一篇文章,标题是《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在这篇文章里,严肃批评了《武训传》的内容,也由此,这部电影被禁止放映。八十年代中后期《武训传》得到公允的评判,终于“平反”。这个被称之为诗人导演的孙瑜,就曾居住在刘安怀堂。
孙瑜出生在重庆,但祖籍自贡。他祖父17岁那年不甘心仁寿老家杨家山的贫苦生活,离家出走,一个人来到自流井。在自流井,他做事还算顺当。当过短工、学徒,后来开了一个打铸银器的小店子,再后来他在自流井成家,娶了老婆梅氏。但这个梅氏红颜命薄,她生下孙瑜他爸不久就去世了,接着,他祖父又娶了一个姓刘的女人,这女的也就是孙瑜的继任娘娘(继祖母)。在生意场上,孙瑜的祖父有些财运,他和我祖上合资开凿了“上丰井”、“汲卤井”两口盐井发了财。两口盐井经营一段时间出现亏损后卖掉了,他祖父便在贡井石灰窑采泥塘购买了一套青砖瓦房,并且买了几亩田租给别人耕种,自己则悠闲自在,安享清福。在这期间,孙瑜他爸考中光绪年间的举人,这在当时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儿。但是他继母刘氏却是个怪物,对孙瑜他爸向来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总是爱找茬,眼看中了举人,又到了讨老婆(娶妻)的年龄,她居然强行要孙瑜他爸找一个肥得像堆肥肉似的女的,那女的是她远房亲戚,家住贡井鹅儿沟,绰号人称“五花肉”。当然,这是终身大事,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孙瑜他爸当场就和刘氏闹翻了,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这位倔强的举人当然不愁饭吃,他在重庆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个教书的工作,就这样安顿了下来。不久娶了个大家闺秀,那女子端庄贤惠知书达理,很有教养。她姓王,就是后来孙瑜的母亲,她是重庆小什字街一家香粉老店“桂林轩”王家大族的女儿。后来就有了他和两个姐姐以及两个弟弟。孙瑜12岁那年,先后和他母亲、他二姐还有弟弟几人回到自贡贡井,那是孙瑜第二次回贡井老家,就在那年,我们同宗祖辈的李子贍和他二姐喜结良缘,娶亲那天就是孙瑜陪她二姐孙成琚来到三多寨的。
1937年7月7日,日本人策划“7·7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当时东北、华北等东南沿海城市的中央工业基地和大部分群众纷纷迁往内地躲避战乱,上海沦陷前夕,孙瑜也从上海历尽艰险回到重庆,几经周折后来到自贡三多寨寓居在她姐姐孙成琚家里。
有一天,孙瑜在他姐夫李子贍的陪同下来到了刘安怀堂。刘安怀堂里,我父亲李云汉、李陶淑堂的李融宣、李声庸、刘毅恭(我五舅)等人正在排练川剧折子戏赵熙的《情探》。那时候,三多寨的盐商、富人十分盛行看川剧,尤以李陶淑堂的人最为痴迷。自贡有名的“凤仪班”、“富春班”都是常来李陶淑堂、刘安怀堂的戏班子,他们上演的《穆柯寨》《双贞烈》《情探》等剧目受到了三多寨地主、盐商、达官显贵的喜爱。受此熏陶,我外祖父刘庆堂组织了一个业余川剧社,名叫“咏育社”,当时咏育社在三多寨很有名气,主要吸收了一批青年人参加,又聘请了几个著名的川剧老艺人进行训练。这个剧团相当于我们现在“卡拉OK”性质,办来自娱自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