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5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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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找一个人代替(1)

黄荣才

梁开荒一下班就急急地往外走,尿急一样。他的身影还没有拐弯,后面的工友朝着他喊“开荒,开荒,你那么急着回去开荒啊。”梁开荒没有回答,另外有个人说“错了,错了,他不是开荒,他是回去种地,娘开荒,爹种地,他是爹,他只能种地。他的老婆已经是熟地了。”轰的笑声砸落地的时候,梁开荒已经拐过厂房那个弯了,直直地往门口走。

梁开荒那么匆忙是因为玉芬,玉芬是他老婆。玉芬从老家到城里看他,一年也就两次。五月一次,八月一次,一次住一星期。梁开荒看着电视里“五一”劳动节期间文艺小分队到工地慰问演出的节目,和玉芬开玩笑说她这也是慰问演出,不过观众只有他一个人,只能说慰问,不是演出。

梁开荒拐到租的房子楼下,在卤味店里买了四分之一只咸水鸭和一小半卤猪鼻子,让店主切好,配上切成丝的酸酸咸菜,提着往家里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梁开荒的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拍了拍肚子,想着就着咸水鸭、卤猪鼻子来几碗稀饭,那种舒服劲,想想就要笑出来,关键是老婆来了,还有晚上床上的“慰问”。

梁开荒推开租来的平房的门,发现玉芬并没有做饭,而是窝在沙发上。这房子是租来的,15平方米的平房,一张床,一套旧货市场淘来的沙发,还有两张桌子,一个旧的布衣橱,一台几百块钱淘来的旧电视。平房后面搭了个小间,四平方米左右,放个液化气灶,有个小卫生间,有个洗衣池,厨房、卫生间、洗衣服的地方,就全了。梁开荒很满意,说打工的人有这样的地方住,已经很幸福了,幸福得放屁好像是在欢笑。

梁开荒以为玉芬睡着了,她昨天一到就说累,还让梁开荒洗衣服、洗碗,今天看起来还很疲劳。梁开荒推了推她,发现她没有睡着,只是窝在那里而已。梁开荒有点火,你不睡觉不做饭搞什么鬼?不过这火没升上来,梁开荒就把它灭了,老婆一年就来这么两趟,加上春节自己回家,一年也就见三次,可不是用来吵架的。梁开荒就放低声调说:“还累啊?坐车那么累人啊?要不我们不做饭了,到外面吃?”玉芬不出声,她想梁开荒回来看到自己没做饭,肯定会吼自己一嗓子,那她就要跟他吵一回,没想到梁开荒不跟自己吵,玉芬有找不到对手的感觉。

玉芬从昨晚,或者说昨天下午开始就有跟梁开荒吵一架的念头,这念头就像春天地里的草一样,疯长着,扯都扯不了。玉芬每次五月来的时候都不带孩子,孩子上学,只有八月才带孩子。一年两次,连同春节,也就三次见面的机会。每次见面,他们都像过节一样,彼此疯狂。玉芬这次来,多了个心思,她那天看了个电视节目,看进去了,来的时候就细心很多。梁开荒从车站接到玉芬,把她放到住的地方,急急地亲热一回,就回去上班了。组长给了他两个小时的假,让他去接老婆。老婆接到了,他还捎带加班了一回,也就不能耽搁了。

玉芬在梁开荒离开之后不久,从床上起来。她想整理一下房间,没有女人在,男人的房间总是比较乱。不过玉芬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发现自己并没有找到什么事做,房间里的东西是不多,不过好像也不对,都好好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呆着。玉芬呆呆地,电视节目上播音员的声音突然就响起来,玉芬就慌慌的。她掀开被子,拿起枕头使劲抖抖,没发现什么东西。她跑到卫生间,地板上也没什么。玉芬回到沙发上坐下,想自己是不是看电视看多了,神经过敏。不过玉芬还是摇了摇头,这念头就像稻田里的稗子,不把它除掉就不舒服。玉芬的目光在房间里搜索了几遍,回到小间,看到切菜刀在一个刀架上,切菜板面朝里竖在那里,几个碗反扣叠在塑料篮里,筷子小头朝上放在碗边,液化气炉灶面也很干净。拉开布衣橱,玉芬看到梁开荒的衣服整齐地叠在那里,抖开衣服,洗得还很干净,袖口、领子也干干净净,闻闻,有洗衣粉的味道。

玉芬再次回到沙发上,她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她呆呆地看着这间屋子,这一年自己只住两周的屋子。她想着自己看到的电视节目,努力想找出点什么,又不想找到什么,这念头就你来我往在脑里拉锯。梁开荒这人不错,勤劳,不喝酒不赌博,每次领到工资就往家里寄。每次自己来,他都兴高采烈,带着自己大街小巷转,好像自己是个主人一样。邻居都说玉芬有福气,嫁了个恋家的丈夫。玉芬自己也感觉很幸福,可是那个电视节目撩动了她的心思。那个节目是玉芬无意中看到的,玉芬在家里干完农活,喜欢看电视。那个晚上电视里正说着农民工,玉芬看到农民工的节目就喜欢看,丈夫是个打工的,好像说到打工的节目就像说到丈夫一样。节目里说现在的农民工因为常年在外,生理上的要求不好解决,就出现了临时夫妻,打工的时候凑在一起过,解决相互生理需要,逢年过节各自回家。玉芬看到这节目,心里轰地一下,好像液化气炉开关开大了,一点火火苗就轰地窜上来。她那个晚上一直睡不着,翻来翻去,把床折腾得咯吱咯吱响。她一会想到梁开荒,一会想到电视节目上说的事情,眼睛大大地睁到天亮。

玉芬找不到什么东西,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玉芬想着电视上那个嘉宾说的“只要认真找,总有不对的地方”。玉芬感觉这屋子的味道不对,可是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总不能说感觉不对就和丈夫吵架吧,那岂不是疯了。玉芬看着整洁的屋子,努力想寻找出什么,可是这屋子收拾得很整洁,还真不好挑毛病。玉芬的心思突然被触动了,对了,就是整洁。这屋子也收拾得太整洁了,反扣的碗、筷子小头朝上、面朝里竖放的切菜板,还有干净的衣服袖口、领子,玉芬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而是一种凉,很像那次自己干完活到河里洗脚,突然一脚踩空,河水哗地浸泡到胸口,一股凉意嗖地往上窜。玉芬脚软软的,挪到沙发上坐下不想动了。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想和梁开荒吵一架的,不过她知道还不能吵,喜欢干净,喜欢整洁又有什么错?尽管之前梁开荒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还不允许人家有改变?她要验证,没有根据的事情可不能乱说,乱说要伤感情的。玉芬想到村里有个女的,整天怀疑自己的老公和这个女人好,和那个女人好,最后真的把老公逼成别人的老公了。离婚的时候,那个男的说:“我没有吃黑豆还要整天被说拉黑豆屎,不如真的吃黑豆。”玉芬不是那么没有头脑的人。

玉芬知道自己要沉住气,看着梁开荒要下班了,就开始做饭。梁开荒吃完晚饭,要带玉芬出去玩,玉芬说自己坐了一天车,累了,不想动,要梁开荒把碗洗了,把衣服洗了。梁开荒没感觉到什么,说不想出去那就开始“慰问”,衣服和碗自己明天洗。折腾一阵之后,梁开荒心满意足地睡着了,玉芬看着梁开荒的睡相,用指头在他的胸脯上划来划去,想了一阵,不知道什么时候依偎着他也睡着了。

梁开荒洗完衣服、洗完碗就去上班了。组长说周末不安排梁开荒加班,让他休息两天,陪老婆,但这两天还得上班,这已经让梁开荒很高兴。老婆来是自己的大事又不是领导的大事,凭什么要放他的假?梁开荒没有发现,他一出门,玉芬就从床上爬起来。她先去看了碗,她昨天把切菜板、菜刀什么的都放在洗碗池里。菜刀收起来了,切菜板是倒着放,没有擦洗,几个菜屑沾在那里。碗洗了,可是就那么随意放着,根本没有反扣,碗里积着不少水。筷子也是杂乱交错地放着,根本没有收拾好。玉芬慌慌地去看衣服,衣服没有拧干,晾之前根本就没有抖一抖,邹巴巴的,衣服干了肯定不会平顺,还是邹巴巴。领口黄黄的痕迹还在。习惯还真不好改,玉芬想砸一两个东西出气,可是除了那旧电视就是那几个碗,怎么砸也没有什么动静。玉芬以为自己会哭嚎几声,可是没有声音,她就坐在沙发上,让眼泪慢慢地流下来。玉芬要想一想,她要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还能过下去,就一定不要走上离婚这条路。玉芬想到母亲生前和她说的这句话。母亲是个离婚的人,当时在村里很轰动。母亲是因为父亲喜欢喝酒和他离婚的。离婚后不久,父亲就出了车祸,死了。没有父亲的苦,玉芬自己经历过,那是缺口的碗,装东西怎么也装不满。母亲带着玉芬和玉芬的哥哥,艰难度日,因为是离婚的女人,在村里有些流言,家里大门还被泼过粪尿。母亲边清洗边哭,她就是在那时候和玉芬说这句话的。母亲临死的时候,和玉芬说的还是这句话。

玉芬想想,和秀慧打了个电话。秀慧是玉芬的死党,玉芬来之前和秀慧说过。电话一打通,玉芬就哭出声了,还没说,玉芬就哭得稀里糊涂。秀慧也不说话,让玉芬哭,等玉芬的哭声小下来,秀慧才开口:“哭了?哭了就好,有没有舒服点?我知道什么事了,是不是开荒外面有人了?不管怎么样,你想清楚,只要他不是想和那女人过,想和你过,你就过下去。你就当他去赶集,肚子饿了,吃碗面条当点心垫垫肚子。他还想着这个家就行。他回家就吃饭了,就不想吃点心了。记住,摸清情况,千万别闹。一闹,家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