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浅草
作为一个本土摄影师,罗明义不主张用介入他地的国外摄影师所用的概念、符号化的东西来阐述时代。“摄影是历史的见证,本身就有丰富的面貌和细节,以后的人看着、读着,才会觉得生动、有滋味。”只是因为想为自己、也为城市留下一点真实的东西,他静静地将拍摄的照片放置了十余年甚至几十年。“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摄影是一个沉下自己的方式,让我在有生之年能坚持去留下一个城市、一个地方、一段历史的真实。”
20世纪四五十年代,童年时期的罗明义经常去沙河边玩,那时的他住在草市街,不上课或周末的时候,便同隔壁家的孩子一起去东郊的沙河附近割草、拣渣子(工业垃圾)。甚至上着课,滚着铁环儿就出去了。沙河两岸的植被、树木在他身后投下茂密、汹涌的影子。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逮蛇的、打野鸭的、喝茶的,也许这些场景与一千多年前南宋时的沙河并无多大差别。玩疯了,他便将衣服在沙河里洗一洗,自己也跳进河里洗澡,再将蒸汽管外的石灰敲掉,烤衣服。某个间隙,他抬眼一望,从成都北郊流来的沙河水就这样经过东郊,往东南方向弯去,流入府河……
如此,沙河承载着罗明义的童年记忆,它像是他的源头,他的被称作“家”的一间房子,让他不断地回到沙河。从1991年到2001年间,他坚持拍了沙河整整十年。“我在草市街做生意的时候,累了、心烦了,就骑辆烂自行车,去沙河边坐着喝茶、看书(带着相机)。看着看着,一抬头,诶,景色很好啊,就‘咔嚓’照一张。”罗明义认为,当你有“照”这个念头的时候,会带着以前固有的观念、拍摄角度或模式,而放下、无我的时候,才能看到真相。在当下,感受都是崭新的,世界以自己的方式在进行判断、诉说,呈现美和真。而摄影,只是将自己投射到与世界的某种关系中去。
罗明义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把沙河的每个角落都看个遍。在不同的天气,每一段沙河都带给他不同的感受。可是,他从不会花很长的时间去等待一片雾霭,因为他对沙河太熟悉了,沙河的情绪和性格他都了然于胸。不仅如此,他从来不会将刚拍好的照片洗出来、去看它。“有人问我怎么知道当时拍的照片好坏?可我就是知道!我预见性很强,知道拍出来会是什么效果。安塞尔?亚当斯就说过,要预见你的照片,你在表达什么,它应该是什么样子,这个认识要很清晰,不是碰运气。”“若你将照片洗出来,你的下一张就会受这一张的影响。不去管它,时间过了,忘了,我可以不断地放空自己,去探索新的语言。然而我对沙河的感情一直如此,照片的基调也就如此,有变化又有一致性。所以,我可以放心地离开沙河,又不断回去。”于是,我们在他的摄影作品中看到了生命的自然属性,看到了一种生命个体孤独感的突围。照片里面的事物在吟着自己的诗,安然地露出灵魂的样子,而更多的语言聚集在照片的四边之外——丑陋会变得感人,优美的主题会变成悲哀的对象,虚无中能生出爱,消亡的会重生……由此抵达生命的变化和无常本质。
即便是空镜头,一种真实的历史价值也能撑满其中的空间。错落的枝桠、泥土上的辙痕、硬直的管道、废弃的厂房,无一不散发着直白、强烈、男人化气质,不矫情,又处处真性的风格。在罗明义所拍摄的照片里,重要的不是摄入场景,而是摄入生活的氛围和情结,可以让观者随时进入,回到那个当下。“我学过建筑学,我觉得街道是生活的氛围而不是建筑的符号,建筑可以复制,但生活氛围是不可能复制和还原的。建筑应该与生活方式、与那时那刻的气息交融。”
李家沱拆迁了,民工们在一片废墟中烧火、烤火,把橡胶丢进火里,浓烟在一瞬间占领了荒芜。你会感受到他们在发泄的情绪,在无名的怅然若失中寻找到个人存在感的那丝慰藉。有意思的是,这种存在感被罗明义保留下来,被更多的人目睹、见证。罗明义说:“他们都进入了我的生活,我所拍摄的任何人,他们都与我发生了关系,有了联接。我常会这样想: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在哪里?我希望他们能看到这些照片,甚至来找我要这些照片。”
作为一个本土摄影师,罗明义不主张用介入他地的国外摄影师所用的概念、符号化的东西来阐述时代。“摄影是历史的见证,本身就有丰富的面貌和细节,以后的人看着、读着,才会觉得生动、有滋味。”只是因为想为自己、也为城市留下一点真实的东西,他静静地将拍摄的照片放置了十余年甚至几十年。“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摄影是一个沉下自己的方式,让我在有生之年能坚持去留下一个城市、一个地方、一段历史的真实。”
在人们的印象里,河流也许是追忆似水流年的一个隐喻,或是对远方“未知”的渴望。但是,这些都是人们一厢情愿赋予河流的意义,而罗明义的沙河,或许是他一个人的童年,或许是这个城市的童年,在时光里默默地,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不生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