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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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叛徒(5)

刘乡长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刺得金锤一下矮了半截。金锤感到自己底气不足,说:“那是那是。请乡长放心,咱姓冯的汉子,红口白牙,说话算话。”

刘乡长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冯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也不容易。不管咋说,做人得厚道,不能得了好处,还要给领导出难题哩!”

金锤很失望。金锤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不安地挠着花白的脑袋。过了一会儿,金锤叹了一口气,道:

“乡长,不是我贪心。你不知道,和永福相比,我没灾没病,一家人过得安安稳稳,拿了这钱,我心里不安啊!”

“什么?”刘乡长叫了一声,眼睛探照灯一样在金锤的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在证实这句话的真实性。

金锤摇摇头,脸上又堆起几分笑容:“乡长,要是解决永福的问题有难度的话,把给我那份补助分一半给他,如何?”

“不行!”

刘乡长还是一口就回绝了。刘乡长说:“那是经过领导研究特殊解决的,我们哪里有这样的权利?冯叔呀,你千万不能为难我们,找门槛让我们去翻哟!”

刘乡长神色严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刘乡长盯着金锤,眼睛一转,哈哈笑道:“这样吧,我们从其它渠道考虑,从农村低保这条线给永福家解决一下。钱是少了点,但毕竟是基层政府对他的一种关怀嘛……”

还没等金锤说话,刘乡长就拍拍脑袋,说:“你看你看,这鬼记性,明年低保名额已经全部划下去了。下一年吧,我一定争取把他低保的事办好!”

出了乡政府大院,金锤心里酸溜溜的。

一路上,小北风吹着光秃秃的树,像人呜呜呜地哭。

11

金锤知道,要把永福的事解决好,还是只能靠银锁。

春节本来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可是,入冬老娘走的时候银锁已经回来过。因此,临近春节,无论当大哥大嫂的怎么动员,银锁都没有动心。

银锁不回来,金锤心里多少有几分愧疚:会不会是老娘回避那天晚上说的那番话,伤了他的心?

转念一想,金锤也想通了,银锁不回来也有他的道理。家家都有老人,家家的老人都希望子女过年的时候在身边。弟媳淑娟家两个老人都还健在。这些年来,淑娟年年跟银锁回家陪老娘,如今老娘走了,到她家陪陪岳父岳母也在情理当中。

外出打工的陆续回来了,年的味道一天比一天浓。金锤的两个孩子一个忙着结婚,一个忙着找工作,春节都没回来。家里就剩下老两口,和往年相比就显得异常冷清。

人一闲下来,各种欲望就会像春天的草一样疯长。

几个老战友也不例外。孩子们回来了,把尽儿女孝道的责任,都体现在给老人买酒买烟买保暖的衣服上。当然最现实的还是给零花钱,三两千不多,三五百不少。多也罢少也罢,那是做儿女的心意,老人是不会计较的。这个时候,老家伙们精神抖擞提前穿上了过年的新衣服,一个个比那些天天放爆竹的孩子还高兴。老家伙兜里有了几个钱,比平时更爱凑在一起。在年猪肉和小烧酒的滋润下,满面红光的老战友自然就会提起那件烦心事来。于是,老汉们就摇头,叹气,骂娘。

几个老汉的陈年旧帐,儿女们是不屑一顾的。在年轻人看来,左一趟跑右一趟跑,厚着老脸低三下四去求人,一世英名就让这点蝇头小利给毁了,哪里还有做人的尊严。再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信息通畅,很多事都是公开透明的,要真能解决,犯得着死皮赖脸去缠么?

只有永福的侄儿小顺不这样认为。小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小顺开过矿,倒卖过香烟,前几年和人打架坐过牢,出来后给一个大老板当保镖。对老汉们感叹吁吁的话题,小顺越听越不耐烦。

小顺说:“照你们这样,不疼不痒,前怕狼后怕虎,跑上跑下顶卵用,再过几个世纪你们的问题也解决不了!”

小顺还说:“要造出声势,搞点动静,再往网上一挂,媒体一炒,领导一重视,事情很快就好解决了……”

打春前后,大地萌动着春的气息,在冬天里枯死过去的草啊树啊,在春风的呼唤下正一点点复苏。小顺那一番话,在撕拉拉的风中无异于晴天的一个响雷,震得几个修了一辈子地球的老家伙,把眼睛瞪得像灯笼一样,半天眨不下来。

小顺说的那些东西,老家伙隐隐约约也听说过,但真真假假他们却无法考证,毕竟那些不靠谱的事离他们太远。上网啊争取舆论支持啊,对于一大把年纪,一辈子生活在乌地吉木这个山旮旯里,天天在土地上刨食的庄稼老汉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想想还是上次去找银锁的时候那小伙子说得对,既然上面发话就能解决,说明下面本身就可以解决的,为什么不再找找呢?乘手边有几个活动的钱,几个老汉又约在一起,群情激愤,找了乡上找县上。折腾了半天,仍然没有什么结果。

乌地吉木就巴掌大块地方,谁放了个热屁寨子里人都一清二楚。金锤虽然没有去参与,但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信息,他总有一种预感:

早晚要出事!

12

金锤的儿子成了家,找了个打工的姑娘。儿子每次打电话回来,总要他们少种点土地,别太辛苦了,粮食够吃就成。可是金锤不这样认为,土地对于金锤来说就是他的命根子。那些金贵的土地一小部分是包产地,大部分是包产到户后,他老两口一锄一锄在荒山上挖出来的,怎么能说扔就扔了呢?

家里还有几十亩土地,金锤老两口每天依然在土地上辛勤劳作。年轻的时候到了自家地里,总觉得有使不完的劲,早晨巴不得早一点到地里,晚上看不见人影还不想回家。现在不一样了,从地里回来,金锤总要先到床上躺一会儿,才能帮妻子搭上一把家务。岁月不饶人,金锤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

其实,苦一点累一点没啥,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还怕这点苦和累?但这一年多来,金锤晚上常常失眠,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金锤看了几个医生,中药西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效。老婆心疼金锤,担心老伴中了邪,专门请了个驱神祛邪的神汉来做法事,但鬼驱过了,大神也跳过了,还是过去的老样子。

金锤一天比一天憔悴,老婆内心的焦虑就与日俱增。

金锤的病他自己知道,那就是心病。

永福家的情形金锤知道得一清二楚。开年以后,永福已经把儿子从医院接回了家,儿媳妇离开儿子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如今,永福佝偻着身子,要照顾躺在病床上的儿子,还得管那个不懂事的孙子。这一连串的祸事,把永福原来硬朗的腰活生生压成了一张弓,日子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

金锤睁开眼睛,眼前是永福的影子;金锤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是永福的影子。这个儿时的光屁股朋友,一刻也让金锤不得安心。

日子难熬,还得一页一页翻过。就这样,总算熬到了这一年的秋收时节。蓝蓝的天幕下,大地让刚出土的麦苗蚕豆苗豌豆苗点缀得嫩嫩的,绿绿的。寨子里到处挂满了灯笼一样的红柿子,远远看去,就像开了一树一树鲜红的花,在温柔的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乘着这闲暇时节,金锤就想带着老婆到省城走一走。

老婆跟着金锤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到过省城。前几年,老娘瘫在床上得有人照应,就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金锤特意把小姨妹接了过来,让她帮着看看门。不管怎么说,农村不可能和城里比,不是门一锁,屁股一拍就可以出门的。家里牛啊猪啊羊啊鸡啊狗啊,全是张口货,得有人伺候。

金锤还有一桩心愿,就是去说服银锁。无论如何让银锁给下面打个招呼,把永福的事解决好。金锤想好了,要是银锁实在难办,就让银锁出个面,请乡上把他的补助让给永福。金锤儿子成了家,小两口有稳定的收入;女儿也通过考试当上了老师,家里不缺这几个钱。背着几个老战友,昧着良心拿了这份钱,夜里总是睡不踏实,夜夜躺在床上受煎熬。

虽然没有了老娘的唠叨,金锤还是和往年一样,硬柿子耙柿子柿饼柿片忙前忙后收拾了一个早晨,还叫老婆帮着打下手。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是刘乡长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