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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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沈从文:怀春史(3)

两个人欠小客栈的钱越来越多,由一开始住带天窗的房间,最后搬到了厕所隔壁一间特别小的房间,那时正值冬天,沈从文感到格外的寒冷。而黄玉书的幸福,又常常刺激到他想起自己的初恋失意。于是,他决定逃离常德。

终于有一天,有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是沈从文大哥的朋友,沈从文也很熟悉,他呢,负责押运一船棉军服到保靖,于是沈从文,还有另外一个表弟,三个人一起,坐船去了保靖。

沈从文代写情书的岁月便结束了。好在,黄玉书和杨光惠后来结婚,不久,便有了儿子黄永玉。而一九四八年,黄永玉在北京要开一个木刻展览,让沈从文写一个推荐文章。他便写了一篇追忆黄永玉父母亲谈恋爱的文章出来。

之四:启蒙史

尽管十几岁当兵时,见过那个从墓地里挖出女尸进行****的畸形人。

可是,当时的沈从文对感情并没有任何梳理,他的记忆还停在孩子的味觉或者感觉上,更在意的是玩乐和吃食。对于感情的事,在遇到初恋之前,他是空白的。

然而写过一阵子情书之后,他的情商仿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但这种提高也仅限于花朵琴声月光誓言的朦胧。真正对于男人和女人的身体的理解,则是受到一位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的启蒙。

这个人叫曾芹轩,是沈从文的大哥沈云麓的朋友。

在《船上》一文中,沈从文这样写曾芹轩:“这曾姓朋友读书不多,办事却十分在行,军人风味的勇敢、爽直,正如一般镇筸人的通性,因此说到任何故事时,也一例能使人神往意移。他那时年纪不会过二十五岁,却已经赏玩了四十名左右的年青黄花女。他说到这点经验时,从不显出一分自负的神气,他说这是他的命运,是机缘的凑巧。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个女子,皆仿佛各有一份不同的个性,他却只用几句最得体最风趣的言语描出。我到后来写过许多小说,描写到某种不为人所齿及的年轻女子的轮廓,不至于失去她当然的点线,说得对,说得准确,就多数得力于这个朋友的叙述。一切粗俗的话语,在一个直爽的人口中说来,却常常是妩媚的。这朋友最爱高说的就是粗野话,在我作品中,关于丰富的俗语与双关比譬言语的应用,从他口中学来的也不少。”

这位好玩的曾姓朋友,除了有艳俗的故事之外,为人还颇多侠气,上岸后不久,便和一个醉酒的人打了一架。为此,三个人还做了各种准备,预防别人来寻仇,那种种经历,在沈从文离开常德去保靖的船上,成了以后难以忘怀的事。

抵保靖以后,沈从文没有工作,跟着表弟吃闲饭。直到后来有机会帮着抄写一些并不重要的训令和告示,却因为毛笔字好看,而被一个高级参谋看中,给了他一份一个月四块钱工钱的司书。再后来,又加了两块。

沈从文参加的贺龙的部队所属的统领官是陈渠珍,也是凤凰人。然而,他为了支开贺龙,在一九二二年的春天,将贺龙所率领的二支队打发到四川,去参加讨伐吴佩孚。于是沈从文跟随部队入川。

从湘西入川,要过茶峒,那里的景致让沈从文印象深刻,于是便有了他最为著名的小说《边城》。

为什么要去四川呢,在《一个大王》里,沈从文也交代了原由,一是可以得九块钱一个月,比当时的六块钱一个月整整多了三分之一的报酬,这是诱人元素。再一个呢,“至于女人呢,仿《疑雨集》艳体诗情形已成过去了,我再不觉得女人有什么意思。我那时所需要的似乎只是上司方面认识我的长处,我总以为我有分长处,待培养,待开发,待成熟。另外,还有一个秘密理由,就是我很想看看巫峡。”

情感受过的伤让他对女人生出了恨意,已经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这显然是青春期的一种自欺,但却也坦率可爱。

沈从文入川的行李清单如下:“我那包袱中的产业计旧棉袄一件,旧夹袄一件,手巾一条,夹裤一条,值一块二毛钱的丝袜一双,青毛细呢的响皮底鞋子一双,白大布单衣裤一套。另外还有一本值六块钱的《云麾碑》,值五块钱褚遂良的《圣教序》,值两块钱的《兰亭序》,值五块钱的《虞世南夫子庙堂碑》,还有一部《李义山诗集》。”

说到底,还是没有舍得扔掉李义山的诗集,当年写情诗,也全靠抄李商隐的朦胧诗啊。

而四川,沈从文结识了曾经做过山大王的刘云亭。刘云亭复杂而传奇的故事,对他又一次进行了情感的启蒙。让他知道,爱情,除了自己被骗的一种,表哥黄玉书风花雪月的一种,曾芹轩风流快活的一种,还有刘云亭这荡气回肠的一种。

刘云亭本是一个老实胆小的农民,没有来由地,被一群外来的军人当作土匪给抓了起来,要枪决,运气好,竟然逃了命。一生气,果真上山做了土匪。这下可好,他开始杀人。在《一个大王》里,沈从文这样描述他:“这人自己用两只手毙过两百个左右的敌人,却曾经有过十七位押寨夫人。”这人胆子大,仗义。如何胆子大呢,比如大冬天里,有人打赌没有人敢下水游泳,因为会被冻死的。他二话不说,脱了衣服就跳进河里。又或者有人赌扑克被人骗了钱财,找他求助,他有时径直帮忙,将钱要回给被骗的人。

凑巧的是,他有一次生命危险,被沈从文所在部队的司令官救了,从此开始随着司令官当差弁头目,大抵相当警卫排长,忠诚之极。

这个弁目喝过酒或者吃过饭以后,常常给沈从文讲他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让沈从文叹为观止:“从他口上知道烧房子、杀人……种种犯罪的纪录,且从他那种爽直说明中了解那些行为背后所隐伏的生命意识。我从他那儿明白所谓罪恶民,且知道这些罪恶如何社会所不容,却也如何培养着这个坚实强悍的灵魂。”

沈从文所住的河对岸,便驻扎着川军,有一天,沈从文听说了河对岸的一个庙里关押着一个绝色的女犯。这女犯虽然生得好看,却是个土匪的头目,为人十分强悍。这奇女子被士兵们传来传去,让沈从文听了总觉得是个传奇。

他自然想去看看,没有想到,刘云亭早已经和这个女人勾搭上了。刘云亭甚至想通过关系,保她出来,然后和她一起占山为王。

有一天,刘云亭叫了沈从文一起,去河对岸的监狱里见那个女人。沈从文这样写她:“妇人回过身来,因为灯光黯淡了一点,只凶着一张白白的脸儿,一对大大的眼睛。她见着我后,才站起身走过我们这边来。逼近身时,隔了栅栏望去,那妇人身材才真使我大吃一惊!妇人不算得是怎样稀罕的美人,但那副眉眼,那副身段,那么停匀合度,可真不是常见家伙。”

刘云亭见过那女犯后,当天晚上便宿在了那女人处,独让沈从文一人回去驻地。然而,他和那女人的事情还是泄露了,这事惹得川军的军官十分恼火,第二天便将那女人枪决了。

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刘云亭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七天,近乎虚脱。

七天后,他仿佛将自己的感情债务偿还清楚了一般,吃饱了饭,又来找沈从文,他对沈从文说:“兄弟,我运气真不好!夭妹为我死的,我哭了七天,现在好了。”

刘云亭最后仍然是因为女人的事情,被司令官枪毙,但是他为了女人躺在床上七天不吃不喝的事情,对沈从文的震动很大。

刘云亭这样一个草莽都可以为自己喜欢的女人痛哭,绝食,沈从文有什么不可以,如果遇到了,他也一定会这样的。

几年以后,他果然遇到了一个让他痛哭伤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