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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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下诗歌(1)

天往右边斜(组诗)

朱夏妮

[作者简介]朱夏妮:女,2000年5月出生于新疆,现在美国读高中;出版有诗集《忘带校卡的人》《初二七班》《第四节课》、长篇小说《初三七班》。

【杜甫草堂】

(2015/6/28杜甫草堂凉亭)

黑白相间的蚊子在草丛里

石桌上

两片蓝色泡沫板拼接起来

自己画上去的黑色线棋盘

裂了缝的象棋

在长着灰指甲的拇指之间

用力砸象棋的声音

写着黑字的黄色扇子

有节奏地拍打淡黄色薄衫

他们坐在旅行社光滑的宣传单上

长着红斑的手背

没有说话

他的左膝盖上有个潮湿的创口贴

【喀拉峻草原】

(2014年7月2日,从伊宁回到乌鲁木齐)

天往右边斜

右边天上的云正在变黑

很多辆旅游车停在

沙土一走就飞起来的地上

一家哈萨克人坐在临时厕所前

跷着腿聊天

天上有块掉下来的黑色老鹰在滑着

草把鞋尖弄湿

牛粪和马粪裹满干草一块块紧贴着地

像头皮上挠烂快好了的伤疤

松树叠着从峡谷里使劲往上爬

它们累得喘着白色的气

游客拿着相机摆着张开双手的姿势

有很多匹马被拴在一起

它们的主人在夸自己家的马

和游客讨价还价

有个牧民坐在地上

很多黑色的飞虫在他头顶上飞

他朝草地上吐了一口痰

有很多个牧民的孩子

骑在游客后面让马前进和转弯

起风时 他们黑色沾了土的外套鼓起

我骑的这匹棕色的马很瘦

走路时蹄子一下一下锤进土地

又拔起

牵着这马的人右眼苍瘪

我想骑着马走向草原深处

他已牵着马掉头

走向那些旅游车

【南昌路北二巷】

(2014年7月19日星期六写于乌鲁木齐)

鼻子贴在积累灰的纱窗上

生锈的铁锅底

楼下草坪旋转的喷头

有人在装修电锯让木头断续沙哑地尖叫

说方言的人在远处喊着磨菜刀

建筑工人把泥沙倒在地上的声音

灰色掉线手套灰色头盔

给人行道边新安的栏杆喷漆时

他别过头

坐在巷子的黄黑警戒杆旁

穿黑衣服的保安在抖着腿

他旁边坐着包着头巾

卖牛奶的妇人

把冰块一勺勺舀进装牛奶的红色塑料大桶里

【纽约】

(2015年2月1日,星期天)

黄色的出租车夹在堵车的队伍里

车的尾气温暖脚踝

不同的车喇叭声

沿着被两边的玻璃高楼

割成一条线的蓝天上升

路人在红灯时过马路

每个十字路口推着小车卖热狗的摊子

油腻的玻璃罩有人带着暗色的帽子和围巾

站在路边驼背举着一家宾馆

红色的旧广告牌

他的黑色硬皱纹长进灰色的眼睛

盯着正前面

路边角落垃圾溢出的蓝色垃圾车旁

荧光黄色制服的人我看不见他的脸

有人推着车卖十块钱一条的彩色围巾

熟悉的语言掺杂在人群中

和交警的口哨声

救护车的叫声慢慢飘远

我的眼睛开始疼

风转不出去

【地铁】

(2013年2月8日,买手机壳)

车厢晃动

站在两节车厢连接处的人

背贴紧了扶手

灯光和模糊的自己

跑着

鼻子被隧道里

黑墙上的电缆

蹭破了皮

白色的铁皮车顶

倒映着灰色一片

和许多个发光的屏幕

像黑裤子上的白补丁

【除夕花街】

(2013年2月10日,Sparksfly)

卖肉的铺子前

站着一对黑色塑料雨靴

鸡的血把它的羽毛

粘在地上

深黄色

流到卖花人的红色塑料桶底

花粉留在花瓣上

花蕊的颜色很淡

左耳和右耳

闻到的味道不同

有人把包着报纸的花

扛在肩上

手心的汗

有报纸的味道

灰色的天

玉米糊糊里的枸杞子

【中秋节前】

(2013年9月16日)

中秋节前

月亮在斜上角

像试卷左上角写的姓名和班级

它发出微弱的光

飞机的尾灯停留在另一边的天上

没有动

黑色隐形了的高楼

有无数个

被白色和黄色的灯光

填满的洞

灯光溢出来了

我的右眼有点红

拿笔的姿势不对

右手的影子

抹在纸上没有痕迹

一只小飞虫在我右手的阴影下爬

那里很凉快

【爱】

(2013年7月22日)

他坐在路边的石阶上

穿着粉色的拖鞋

只穿了一条

灰色的短裤

我爸爸也有一天

他弯腰

用粗大的手指

捏很小的金属片

像妈妈从白色的地砖上

捏起一根头发一样

【海】

(2013年8月1日,HK)

海的小波浪

互相撞击着

打到绿色光滑

毛茸茸的石阶上

像隔着一道玻璃门

听阳台洗衣机滚动的声音

太阳被豆浆机

磨碎成渣子后

金色的水不小心漏了几滴

到这片海里

有几个碎片漂在海面

在闪

像姥姥家的旧电视机

没信号时的屏幕

【雾霾】

(2013年12月12日,星期四)

玻璃窗别紧了

冷气吸着脸

远处的高楼灰色没有楼顶

几盏小灯在闪

比眨眼还快

汽车加速

窗子抖动

路灯照着

沾了水的铅色的天有点黄

烟的味道进入不通气的鼻孔

有人低着头走过这条街

【逛花市】

(2014年1月29日,去沙面教堂吃火锅,马心

冰等等)

每个人走路的时候高高低低

太近不小心踩到谁的鞋跟

有节奏的击掌声

下一秒就会没电的彩色闪光灯管

坐在轮椅里的老人

身上有眼药水的味道

穿着绿色马甲的孩子

骑在爸爸头上

拿着转不快的塑料风车

一个穿着橙色荧光边制服的清洁工

站在三个巨大的深绿色垃圾桶旁

正在用力拧一个很鼓的饮料瓶

他的嘴稍微动了一下

【菜市场】

(2014年3月31日,星期一)

白炽灯明亮地挂在斜着的屋顶

卖菜的女孩留海被染成红色

坐在一张蓝色的公文椅上

每摸完菜后 用手在那椅子上擦

折了一半的红色挂历就要融进后面

很脏的黑墙里

电子秤上的红色数字

不停地闪烁

白色泡沫箱放在高处

收音机在放着一首

有关快乐的快歌

摊子旁边有污水

买菜人穿着拖鞋踮脚走过

挑菜时 矮屋顶的一滴水掉在她的头顶

高大树叶后面 深蓝色的天

正在变黑

【公交车上】

(2014年5月4日)

司机戴着眼镜 光头

手指挥动着 让人群往后

坐在我旁边的老人

穿着灰色硬领子的外套

他的头灰白

头皮上有不同颜色的痣

从侧面看不到 他下陷的眼睛

太高 褶皱的眼眶

他一直看着车前面的大窗户

隔着人

他的旁边 一个小孩站在他妈妈腿上

他用弯曲的手指摸了摸小孩的头

小孩背过身

他的笑声让他眼眶上的线流到眼眶外

【手机】

(2013年2月3日)

发热

黑色屏幕上有汗

组成的小小水珠

被袖子抹掉

发烫

我的脸变红

摸着它

像小时候发烧

妈妈把手摸在我的额头上

闷热

多声部的共鸣(组诗)

风卜

[作者简介]风卜:男,1990年生于芜湖沈巷,毕业于南京理工大学,现居南京;作品散见于《青春》、《饥饿》等刊物,有诗合集《蠹鱼集》、个人诗集《表达的云:风卜诗选》

【一生】

——给W.Y

你轻轻地便说出了我的一生……

那个漫长的星期日的下午,

结核般油腻,幻灯片一样闪过……

我们多么青春!

可怖的美时刻在诞生着,

在沈巷电影院,拥吻——像哨兵

在树林里躲闪;

像冬日里刺眼的白鱼。

我们阅读,彼此暴晒,

并在金色的阳光里浪费了一生……

【雨间】

我看到一整个秋天的失败,

杏叶金黄,没有什么再次使你热爱。

而如何向历史发问并确认自身的生活?

在一种更为深远的关联中。

他不得不去饮酒,闲游山水,

在雨的黑暗中穿过熙南里的巷子。

在雨和雨的间隙里,它并不是抵达,

而是一株模糊的瓦松,

从湿漉漉的屋檐跌落。

他追求的美,时刻在伤害着羸弱的

躯体,为了刹那的上升与下坠,

雨曾是雨中的一把雷霆。

【仲春日,对一方池塘的语言学研究】

必须置换新的刀锋,以使对池塘的描述

尽可能地抵达真实。这意味着在句法上的转换

需要运用叙述、反讽、抒情、小说及

戏剧化等在内的技巧,使文本的语境得以透明,

去承载更为阔大的内在的张力。

而无限接近地绘制它的几何学结构,

切割作为内省的方式独立存在,每一个微妙的笔触

都会使池塘的走向发生改变,必须控制好偏旁各省的

平衡,

以避免词语间的暴动及彻底的不及物。

必要时,外部云雨的轻微介入,

引起整个文本的生态发生倾斜,但只需经过局部的调整,

水芹、蝌蚪、菖蒲,以及大片肥嫩的水草

构成的全景就会呈现出必然的虚构。

在一种持续性的观察中,池塘间的龃龉、摩擦

不会休止,一旦得到修正,或许会走向背反。

但一个词语的生命力,在每一次解构后,

便会接近它原初的造物的语言符号,在任意性中,

它会走向一种大而完美的统一。

【清明祭扫帖】

在每一个雨的暗夜里归来,

作为他们在尘世中最孤独的精神的一部分,

极少,但饱含核心的闪耀,

这结实的存在,使我不再悲痛于死别。

他们在我身上延续的春日,

灿烂、撩人,如此深沉的悲悯来自于桃花

跌落的缓慢的过程,

它对称着幼时对于死亡的震颤的想象,

但我害怕这样的时刻的来临,

害怕如此轻易地站在死生的两端,

却不掌管某种法则,来抵抗生息的消逝。

我仅仅是一个孤零零的符号,

在寒塘里游弋,

看到的人说那是一只野鸭,

没看到的人会对着这旷渺的空阔哭出声来。

*清明日,随父亲往安息堂祭扫爷爷(张吕胜)、奶奶(刘启芳)。

【迁坟记】

春日寂寂,傍晚,从河岸走向另一片开阔的高地,

这其间,旧时土葬堆积了一些坟茔,至今仍守

在那里,

在时间和空间的位置上,这古老的传统,

伴随着人类永世轮回的幻想。

幼时,每到清明日,便随父亲,

迈过一丛一丛的荒草,走向坟冢,

放些炮仗后,便跪在墓前,向祖辈先人烧些纸钱,

他会向我念叨,“烧的时候要说‘老太来收钱啊’”

于是便有模有样地说起来,仿佛我真相信

此世之外,会有另一个同我生存的地方差不多

的冥界,

但这些都是习俗,我不觉得他们会相信,

就像过年要去土地庙烧香,它指涉着这里的村

民仍有敬畏之心。

西风吹进来,变化终究是要发生的,

改为火葬后,这沉重的肉体化为青灰,存在每

一个

精致的瓮里,他们会向你推销各种材质的,

譬如白玉石,通常是较好的,最好还要镶玉,

我们漫长的一生缩短为一个小小的点,供后人

祭拜。

从南京回来后,父亲说,坟迁走了,往东边的

安息堂,

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些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