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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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锐小说(4)

和华远的相遇是在那年暑假。海媛回家,帮着家里干活。一个午后,很热,她干完活,闲逛到海边,想爬到海边的悬崖上吹吹风。她对这里已经很陌生了,还记得小时候和伙伴们在悬崖上的岩洞里玩,传说那岩洞是古人存放棺椁的地方,小时候无知无畏,现在,她一个人想想都还心存恐惧。她站在海边仰望着悬崖,上面竟然站了一个人,看不清性别。海水涌动,撞击着岩石,浪花翻滚。远处的货轮笨拙地行驶着,很慢,很慢,如果没有参照物的话,根本看不出货轮在动。从海媛懂事起就知道从这个悬崖上跳下过不少的人。那些人选择这样的方式自杀。海媛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就在海媛愣神的时候,那人像大鸟一样从上面飞了下来。海媛张大嘴巴,目瞪口呆。直到那大鸟落进了汹涌的海水之中,在挣扎着。海浪欢腾着淹没他,嬉戏着。尽管海浪的哗然之声巨响,海媛还是听到了那个人的呼救声。救救我……救救我……海媛从小在海边长大,水性没得说。可是,对那狰狞的海浪仍充满了惊惧。她犹豫着,走进海水里,向那人游去。

这个人就是华远。

海媛把他拖到岸边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像死人一样,身体很沉。海媛拖着他到一块岩石上,让他趴在石头上,控出灌进肚子里的海水。差不多半个小时,那人缓过来了,从岩石上滑落到沙滩上。海媛扶着他倚靠在岩石上,问,你没事了吧?那人说,我还活着吗?我怎么没看到神?神在大海的深处呼唤着我,可是我没看到。海媛听不懂那人说什么。海媛看着他白白净净的、看上去身体有些羸弱,莫名的情愫让她变得害羞起来。海媛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了?那人说,我不是自杀,不是,是神在召唤我,在大海的深处。海媛想,这人的脑子可能有病。她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凸凹有致。那人眼神闪烁地看着她,说,你不会就是这海中的女神吧?是你救了我吗?海媛含羞地说,我可不是什么女神,我是人。那人说,我的女神,你就是我要找的……海媛说,我不是的,不是。她突然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荒诞。海媛说,你再这么说,我就走了。那人说,别走,我的女神。海媛站起来,转身要走。那人声音衰弱地说,求求你,别走。海媛心软了。海媛说,我不走可以,但你不能再叫我什么女神了。那人说,好的,好的。

通过交谈,海媛知道这人也是望城大学的。恍惚记起这个人,在学校的诗歌朗诵会上,很多女生围着他。海媛没有说自己也是望城大学的学生。他说他叫华远,因为女朋友抛弃了他,他不会再相信什么爱情了。海媛领着华远到家里吃了顿饭,送他上了回望城的长途汽车,他那忧伤的眼神让海媛心疼。他透过拉开的窗户说,我会记住你的,女神。海媛说,又来了。什么女神女神的,我不是。汽车启动的时候,海媛说,也许我们会再见面的。只见华远的表情诧异了一下,说,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

华远离开后,海媛变得魂不守舍了,她迫切想早日回到校园里看到他。在暑假还没有结束的这段难熬的日子里,她常常会来到海边,除了海水的咸味,仿佛还能分辨出他的气味存在。她在心里面默认了他对她的“女神”的呼唤。可是又自卑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犹如茫茫海滩上的一粒沙子,矛盾的心理让她不能自拔。一天,她在海边沉浸在幻想之中,突然袭来的一场大雨淋湿了她。她竟然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母亲找来村里的老中医给开了几服中药,喝下去,还不见好。母亲变得忧愁起来。眼看就要开学了,她虽然能下地走走,但身体还是病恹恹的,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整个人像充了气的气球,仿佛随时都可能飘起来。昏睡中常常看到华远骑着白马而来,等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空无。不禁眼泪潸潸。母亲发愁地问,闺女,你这是咋了啊?她说,没事。母亲说,可别误了开学。她喃喃着,不会的。海媛带病回到了学校。华远在学校里是名人,要想知道他的消息,很方便的。她得到的消息却是华远因病休学一个学期。她很长时间都处于一种恍惚状态,好像海边发生的一切是梦。在她觉得梦将醒的时候,华远提前回到了校园。在通往食堂的路上,他们相遇了。

……直到海媛怀孕,被人告发,被学校勒令退学,她都没有说出那个致使她怀孕的人。华远嘴上义愤填膺地想站出来,可是,海媛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华远就放弃了。整个人变得颓丧起来。那段时期只有疯狂的性爱是彼此的安慰,直到……华远开始疏远起海媛来。打电话不是说有事,就是说上课太累了。当他的身体需要海媛的时候,就会主动跑到出租屋来。海媛说,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还爱我吗?华远信誓旦旦地说,爱你,爱你,海枯石烂。你可是我在海边遇到的女神,是你拯救了我,没有你,也就没有我的存在了……这些话让海媛听起来是那么虚伪,可是,她的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那就是等华远毕业后,在望城找个工作,两个人……这也是华远在床上跟她探讨的未来……海媛还是相信未来的,他们的未来……即使她流产了,华远还写了一首诗歌来祭奠逝去的胎儿。海媛感动得在华远的怀里哭成了泪人,说,我们将来还会有的。海媛呆了一个月,华远不来,她就会陷入猜疑和躁狂中,甚至有了抑郁症的前兆。从望城图书馆借来的几本书还没有看完,脑子里都是华远,她看到那些书上的字就头疼。厨房里有了蟑螂,她害怕,不敢杀死它们,躲在被窝里,给华远打电话,华远却关机了。她看到蟑螂从厨房爬到了卧室的地板上,她尖叫着。也许是尖叫的力量,她拿起鞋子把地板上的蟑螂拍死,散发出来的气味,刺鼻。她找来拖把在地板上拖来拖去。这样的日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悲伤地哭泣。梦中的华远骑着白马赶来,等近前了一看,华远骑的是一匹白色的纸马。从白马的眼睛里、鼻孔里、嘴里,爬出一只只褐色的蟑螂。有的还振翅在屋子里飞着。而华远的身体如稀泥般流淌到地上,比蟑螂的气味还难闻。从噩梦中醒来,海媛给华远打电话,还是关机。她打车赶到学校的宿舍,竟连华远的影子都没有。华远宿舍的男同学好奇地看着她,没有人知道华远在什么地方。在她走出宿舍时,他们在背后窃窃私语着。夜已经很深了,在学校门口,她碰到那些出去援交的同学从出租车上下来,看到她,她害羞地想躲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其中一个叫柳娟的同学喊她,同情地看着她,劝说她,既然已经这样了,还不如跟她一起干,她一定给她介绍那些最有钱的客人……你知道吗?很多人就是喜欢我们这些学生妹……有这样的身份,就是我们的本钱……

海媛拒绝了。

柳娟说,那好吧,如果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我跟你说,你跟的那个华远不是一个好东西,你们不会有结果的,别傻了,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爱情。

她们夜莺般消失在校园之中。

海媛转身看着校园高大的现代化建筑,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她感觉到自己像这个世界上的弃儿,是一座漂移的孤岛。

即使这样,她还是不能拒绝华远的来访,用她的肉身接纳他。

你的身体就是我的大海,我会看到光亮。我灵魂出窍。我的女神,你饶恕我的放荡,我的心里只有你,我会一生一世爱你。你启蒙了我,在现实的背面,你就是升起在我天空上的星星。你的肉身是我诗歌的粮食,你喂养着我的灵感。华远伏在海媛的身上常常是这样的诗情勃发。

房东催要房租的脸色让海媛回到了现实之中,她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要留在这城市里,如果离开了,那么怎么对父母说呢?那样,会寒了他们的心。如果离开这里,她和华远的关系可能就彻底破裂,自己的一切付出都将毁于一旦。她必须留在这里,即使华远三天两头不出现,但还是会出现的,就像突然从天而降一样。她的身体也好像被喂馋了,华远几天不出现,就会饥饿。

现实是残酷的。没有钱,在这座城市寸步难行,举步维艰。这城里干什么都要钱的,没有钱,你就什么都不是,你就什么都干不了,钱在城市里是万能的神。

海媛在劳务市场找过几份工作,不是工资太少,就是被欺骗,被******。直到有一天,她在校内网上看到M先生的招聘启事。M先生招一个打字员。海媛去应聘,M先生简单问了几句,同意了海媛给他当打字员。M先生是望城大学退休的,据说他的课在大学里很受欢迎,每次教室里都挤得满满的,连走廊里都站满了人,甚至有学校外面的人慕名而来。M先生中年丧妻,至今未娶,有一个女儿在美国东康涅狄格州大学学习传媒学和政治学。

海媛把应聘M先生的打字员的事情跟华远说了,华远摇头不同意。

华远说,那可是一个老色鬼啊!你不能去。

海媛说,我不会被引诱的,我的心里只有你。

华远说,我还是坚持不让你去。

海媛说,可是,没有钱,连房子都租不起,你让我怎么办?找过那么多活,也都不满意。M先生给的工资很高,再说了,我也适合这样的工作。

华远急了,说,你适合,是的,你很适合……

海媛说,你什么意思?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肮脏好不好?如果M先生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会离开的。再说了,你又不能养我……我必须自己养活自己……即使你毕业了,能不能找到满意的工作还难说呢?我……

别说了,华远气急败坏地说。摔门走出去,又返回来,对海媛一通谩骂。海媛也气急了,嘴唇哆嗦着说,你当我什么?我为你都被大学开除了,你竟然这样对我?你还算是一个男人吗?你平时那些狗屁的诗歌,只是你的垃圾幻想,你也现实一些吧!再说了,你想我就过来,你想我什么?是你的身体需要我吧?我不是你……的器皿,不是。海媛气得呜呜地哭着。华远愣住了,看着哭泣的海媛,还是哄她说,我要是不爱你的话,我也不会在意你……因为我爱你,我才在意你给M打工的。海媛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华远对M先生的意见这么大,几近仇恨了。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大吵,就像两只刺猬彼此伤害着,伤害过后又疯狂地做爱,彼此收割着对方的身体,收获那剧烈运动带来的疲惫。在疲惫中,身体和情感恢复、缓和过来。

[第六章]

肖丽娜突然想起什么,说,我必须走了。你这段时间住哪呢?要不晚上住我那吧,我也是一个人。

不麻烦了,我有地方。海媛说。

肖丽娜看了眼海媛说,那好吧。

肖丽娜喝光了瓶子里的最后一口酒,起身,拿起皮包,走了。

再见,肖丽娜说,有事给我打电话,你还有我电话号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