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我们的膝盖是跪着的,快站起来吧!——马克思
1.
政治演绎是一幕幕戏,政治家就是导演。武斗两派打得头破血流,背后却由当权者手提木偶线牵动文攻武斗。最高统帅为褒奖进驻清华大学的工宣队受伤队员,将刚果国送的芒果转送工人阶级,并做出“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最高指示。全国所有报纸都头版头条并套红发社论,顷刻间全国上下又是一遍热闹。半个月过去了,突然又传来一爆炸的报道。清华大学工宣队将向全国各省革命委员会转赠毛主席所赠的芒果。要与全国人民共享这崇高的荣誉。四川日报也连篇累版发社论,发消息。刊登“毛主席关怀暖人间,北京芒果进四川”“芒果放光彩”等。开初六一也没在意。芒果不就芒果,还能成太上老君八卦炉中还魂丹?雨城这地方别说不产,见也没见过。六一想,芒果不外呼一种水果而已和本地土产毛梨儿,酸枣子一样罢了。可报上从不说这是一种水果,总是和神联系起来,仿佛一上贡桌就成佛果,沾了佛就有灵光就治百病。紧跟着雨城热闹起来,全城张灯结彩,各军管会,筹委会带头跳忠字舞。锣鼓“咚咚咚”,钹锣“卡卡卡”说是雨城也分到一个芒果。这跟从未见芒果是长的圆是方是短的本地人来说是稀奇,也给久散无事可做的人们添点生活话题,有人说既然是毛主席喜欢的一定长的跟毛主席一个样。陈波跑来向六一是否真是这样?六一双手一摊:“你问,我问谁呢?”
第二天一早,陈波把六一从床上拖了起来兴高采烈的说:“忙了,忙了……”忙了?忙了什么?六一完全忘记怎么一回事。“咳,你昨天不是说你不晓得什么是芒果么?”“你有芒果?”六一一下记起忙问。“哪里,我哪里来的芒果。”“没芒果找我干啥?”六一一听有点气馁,没芒果你激动啥?“街上有”“街上有?”“走我带你去看”陈波说完拉起六一就跑。跑到广场口只见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芒果在哪?陈波用手一指:“喏,那不是。”只见一群人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一大字报棚在看。莫非吊在棚里?六一东挤西挤,挤进去一看,确实一张大字报。
最高指示
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
我们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赠送清华大学工宣队的芒果是对工人阶级的最大鼓励,最大幸福。为分享幸福我们卫东彪造反司令部特向广大革命群众简单介绍一下什么是芒果……
还没看完,这时又有一队戴红袖套的反派造反队来了,破口大骂“卫东彪”造反司令部转移斗争大方向。毛主席赠送的圣果怎么能庸俗解释,圣果是用钱买得到的么?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其中有二人撕“毒草。”三人却立即反对:“别撕,奇文共欣赏,疑意相与析,有的放矢,没目标你批判啥子?”撕大字的二人则反驳:“毛主席说不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不撕,莫非还想让谬种流传毒害人民?”五人在争论的同时,还有五人则在旁边贴上新的大字报,内容不过是刚才骂人的文字记录和升华组合。六一一下觉得无聊以极,干脆转身便走却又被陈波一把拉住:“六一别走,看完嘛,再看看他们又说些啥子?”六一一边走一边说:“有啥看头!不外呼说清楚了又说糊涂了,走,回去打瞌睡,说不真能梦见吃芒果呢。”
第二天,军管会的广播汽车上街,扩音器里不停反复宣讲,今天省革委会送毛主席的芒果到雨城,雨城军管会司令员也前往成都迎接,这是八十万雨城人民的最大快乐、最大幸福最大喜事,最大……电影公司也不甘寂寞,他们有扩音器可没汽车,居然找一辆破板板车,挂上红,一个广播员坐在板车中央,被车颠过来颠过去象个小丑,拉上街四处游转宣讲,引起市民的讥笑,不然他们说不定包个红头巾抬起喇叭上街呢。雨城人的好奇心本来就重。被这火热的气氛一煽,暴了,疯了。六一也凑热闹站在大桥头足足站了三个小时,下午二点才见一车队过来。前头是二辆大卡车,车上站满全部武装的军人,头戴钢盔,手持半自动步枪上了刺刀亮华华的。而后是成尖型的摩托车队,再后就是一辆大宣传车,车身都用红布通包裹起来象个戴红头盖的新娘。不过这个新娘有点气喘肺气肿,一路走一路喘气,车上一男一女充满激情的用京腔高叫:“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送的芒果来了,芒果来了……”汽车开过了,仍不见后边有什么,只见汽车尾红灯一晃一闪,一老农民悄悄文:“哪红屁股该不就是芒果吧?”“哈哈哈—当然不是,那是铁牛爬坡攒够了劲把屁儿都挣红了哈哈—”六一调头一看原来是四娃逗农民玩,好久不见了,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出来的。他今天朝人多的地方挤,一定要丰收。六一怕沾上他惹一身腥,刚想走开却被四娃看见:“六一别走,哟来了,你看。”右手一指,果然后面汽车摆谱端架子姗姗来迟。汽车慢腾腾而来,这是一辆敞蓬吉普车,车上站一个梳光光头的中年人,昂首挺胸,胸前挂满毛主席像章,双手端个精致的大白瓷盘,盘中一个黄色椭圆物,那就是芒果?“想吃不?”四娃已悄悄挤到六一身边对六一“嘿嘿”一笑轻声补一句“明早给你尝半边。”说完眼睛一眨转身离去,六一一下感觉头昏脑胀,刚走几步便听到山民的哭声:“我的钱包不见了!呜—,刚刚都还在呀,我上街请太医拣药的钱啦,救儿子命的钱哪!天哪……”四娃这家伙太可恶,小偷偷钱是不分阶级的,六一叹口气紧跟走几步逃离这撕人心肺的哭泣和闹翁翁臭烘烘的人堆,退到街沿只见当街摆摊的一牙医毛家河,四十岁,长得一脸捋鳃胡子,粗壮的的双手一左一右,护着2个娃娃,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一个十一岁的男孩,深怕退下来的人潮会淹没他俩,女孩乖乖的依靠着父亲强有力的手臂,像小鸟一般乖巧可爱。再小一点的男孩却极力想挣出父亲的手圈,稚嫩的声音哭叫“我要去看嘛,看嘛。”“你人小,个子矮,看得到啥,人一退下来不把你踩死才怪。别哭了,肚了饿了唆,一人吃一个土豆。”说完才放开手,拿2块土豆给俩孩子。“爸爸,芒果啥子样子子?”好奇心是孩子的天性,同样吃着土豆的牙医,大着嗓门回答:“啥样子,跟土豆差不多。”一个男人笑嘻嘻的问:“你这土豆黑乎乎的,人家那芒果是黄扛扛的。”牙医嘿嘿一笑回答“煮熟了一拨皮就黄扛扛的。”几句顺口而出的闲谈被一女人听道。立即向上面汇报,上面阶级斗争的弦早绷的紧巴巴的,立即行动抓捕牙医。掀毁他的摊,与他对话的那人早随人流不知去向,但仍根据那女人的描述发了秘密追捕令。
狗有法律咬人一定合法。
2.
第二天中午,六一从茶铺走过,被人叫住,六一扭头一看,气愤地责问:“你要偷就偷有钱的,偷当官的,偷那可怜的老头干啥子。”四娃皮笑肉不笑的回答:“他身上正有钱,偷儿不分阶级只认钱,见钱就偷就拿。”说完回头一望见没人注意,又才小声说:“我昨天答应你的半个——”
“半个,半个啥子?”六一一下想不起,四娃神秘一笑,又四下环顾一下,又财贴近六一耳朵说:“芒果嘛,老子昨天晚上钻阴沟翻天花板,躲过五个岗哨才钻进芒果屋,取出使劲一咬,“呸!刮苦,他妈的假的”。
“啥?”
“假的,老子想是不是时间久了变苦了,再仔细一看,蜡做的,刮苦。老子提起那味道就想吐,马屎皮面光,把老子牙齿都差点顶两颗下来,现在都在痛,那半边没法请你吃咯。”
“算了,你娃娃小声点,地革委筹委会原定于今天展览的临时变卦,原来是你小子干的,这可不比摸农二哥的包包,这可是比牙医还严重的现行的反革命事件,掉脑袋的哦。”四娃一下没有刚才的侠义气,灰黄一个脸,手摸了摸脑壳还在,转身撒丫子一眨眼跳个无影无踪。
第三天,芒果展览才开始进行,芒果装进了一个特制的玻璃箱,依然是白瓷盘,只是盘上垫了一红色金丝绒,芒果依旧黄灿灿的,六一仔细观察,怎么看也看不出咬过的痕迹,不知四娃真的咬过还是放一个假的让你咬或咬过了从新伪装处理,总之展览一天后,又被全副武装的部队护送到下一个城市供人们瞻仰,又掀起一阵狂潮。六一心想此阵式哪里又见过。想了半天,哦小时候见过的童话,安徒生的童话皇帝的新衣,场面不正是如此么。歌功颂德的香火却熏得黑偶像。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一个月后,牙医被五花大绑押上刑场,一个背枪的人手里牵着一跟绳子,绳子的一头套在一个络腮胡子牙医,粗短的脖子上像牵一条狗,背上插一标牌,又宽又大,上头又大又尖,下端直插背脊骨,火辣辣的抵得精痛,像戏台上古时候的令牌,令牌顶端还画着一个圈,不怎么圆,像阿Q画的像一颗瓜子,刑车缓缓的穿越闹市,当行到牙医摆摊处,毛家河眼一下亮了,只见其妻李秀珍紧紧搂着俩儿女,像母鸡护着小鸡,三人惊恐的脸没有一点血色,恐惧使三人抖作一团,牙医泪水一下抑出,张口就喊:“秀珍把两个娃娃管——”没等他话喊完,后面的武装人员把绳子紧紧一拉,后面的话就被勒回肚子去了。毛家河脸一下涨得通红,两个眼珠像玻璃球突起,他猛一侧头,用宽大的令牌模板割一下,才有一喘息机会,一喘息便立即大呼“把娃娃管好……”武装人员一下暴怒,两边的两个武装人员手忙脚乱,一个抓住牙医头发使劲拉,可牙医仍不回头,头发活生生的被撒下,还带拇指大的头皮,白生生的上面有弯弯曲曲的血丝,另一武装人员忙取下一弹夹,朝正在呼儿唤妻的牙医的嘴巴猛然一塞,门牙被敲掉两颗,往肚里吞,一嘴都是红彤彤的血,塞进嘴巴的弹夹弯弯的像一个长长的黑舌头,人群骚动,汽车立即加速飞驰而过。汽车一过,李秀珍猛然惊醒,男人的嘱咐自己还没回应,于是放下一双儿女,发疯的追赶汽车,嘴里还喊:“家河,娃娃我给你带好带大,娃娃一脱手我就来追你,你慢慢走,走好……”牙医毛家河听见想回头看一眼,应一声,可头被武装人员紧紧按住,如同卡在老虎钳中一般,丝毫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绝望的目光直刺苍天,街两边挤满了观望的人群,个人颈项都伸的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情的手捏住,向上提着,突然有人举臂高呼“打到现行反革命分子毛家河,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文化大革命好得很。”呼喊声立即引来千万人的迎合,千万之手臂捏紧拳头高高举起。狂热的口号随车行远去而远去,六一站在人群边,没举手呼喊立即有人侧目,在狼群也要与狼一样号叫,为了安全也忙举手,一样大声呼喊。瘦弱的李秀珍跟在大刑车后边追喊挡了后边汽车的道,车上立即跳下一武装人员,伸手如老鹰叼小鸡一样,一把抓起她呼啸而去。“啪”一声无产阶级的子弹洞穿一老百姓的头颅,子弹从后脑钻进左眼穿出,强大的推动力,使牙医身体扑倒地上,浑身抽动几下就安静了,白花花的脑浆溢出,红彤彤的血从口鼻涌出,如喷涌的山泉。下午有人来通知俩姐弟去收尸。姐姐毛小芳才13岁,弟弟毛小军才11岁,2个都还是娃娃,心里很害怕,但仍来到刑场,远远地看见上午还在喊叫的父亲,躺在地上,还穿那一身蓝布旧衣裳,周围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观望,指点评说,好心的人过来说,应该把脑花塞进脑壳里去,不然对后代不吉利,于是姐弟俩赶走嗡嗡飞的苍蝇,用稚嫩的小手捧起地上的脑花连沙带土一古脑塞进父亲的破脑壳中,由于洞穿这边塞那边流,姐姐小芳立即脱下花衣服把父亲的脑壳缠上,才免脑花溢出来,头包好了,怎样包身呢,棺材是没有,火匣子也没有,只有破席子破棉被,姐姐小芳嘱咐弟弟看守,自己跑回家去抱一床棉被,天已暗淡来,空中开始飘洒毛毛细雨,荒凉的刑场再没有外人,弟弟小军像石像一样默默的坐在父亲的尸体旁,即不害怕,也不哭泣,突变把他吓呆了。小芳呼喊小军,两姐弟好不容易才把父亲裹好,然后拖抬到不远的荒地上,挖个坑埋掉,在向父亲身上撮土时才哭了,他们明白他们从此失去了父亲,失去家庭温暖,天黑沉沉,雨越下越大,冲掉血痕,冲不掉血染的历史,六一戴一斗篷远远看着,想上前却不敢上前,不是怕死而是怕活人。
时间在流失,悲剧继续演绎,莫名其妙被关了2天的李秀珍拄着木棍,一拐一拐走回家,她只所以没用头碰墙壁随夫而去,就是因为一双儿女,不几天墙内一跟水泥竿上写着“打到×主席,林彪”反动标语。一时间人心慌慌,相互猜疑,各自打小报告,公安人保组员立即全力侦察。排座次。当然最无反抗能力的毛小军被当作嫌疑人抓起来关进公安局。公安人保组的人和气地问小军:“是你写的吧?”
小军一脸茫然坚决否认:“不,不是我写的。”
公安人保组的人不生气更和蔼可亲的诱导:“你承认了马上放你回去,不追究责任。不然就一直关你。”关了两天,毛小军抗不住了,想回家,妈妈和姐姐不知道多担心,说不定还认为自己贪玩跑到哪里去耍忘了呢。十一岁的小军哭了,承认是自己写的。承认了并没放回去,却在“反标”已被擦去的电竿前放一张大方桌,桌上放的一只小凳,小军被押到木凳上站着,低头示众。穷极无聊的人们纷纷涌来看这小“反革命”。有人在旁边提一副对联,上联“老子英雄儿好汉”,下联“老子反动儿混蛋”。有人高喊“打!,打这个狗日的小反革命!”一块块果皮,砖头,石头飞向小军,打在他身上和他低垂的小脑壳上。“住手,不准打我的娃娃。”一阵惊呼呐喊声中,冲进瘦小病中发高烧的母亲李秀珍,她身后紧紧相随帮掺扶的姐姐毛小芳。母亲发疯扑上去,要抱儿子下来却被武装人员一脚踢开倒地,挣扎爬起来又扑上去,又被一脚踢飞,这脚踢得更狠,李秀珍再也没爬起来。由于这一脚立功入党提干,阶级立场站得稳坚定,为金脚。秀珍爬在地上哭“天哪,天哪,你瞎了眼,害死我人一家哪……”哭骂着突然灵光一闪“你们抓错人罗,十一岁的娃娃晓得啥?标语是我写的……”
李秀珍一席话当然救不了小军,自己也把自己送上祭台,在监狱中她一口咬定是自己写的并主动申请画押,只求放掉儿子。
临刑前,鉴于上次经验教训,专门请一位针灸医生扎她的哑穴位。不能喊却仍可以大吼,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外科手术割喉咙声带管,还不忘套一跟透白色细尼龙绳。果然有奇效。无声无息地死去,令人惊异的是她还带着微笑,她还认为她置换出儿子。母爱崇高伟大的,同时也是天真善良和盲目的。
一家人走光了,只有女儿小芳孤独活着,学校将她开除,口粮被卡断,没有粮吃当神仙?熬了一段时间也找不着弟弟的下落,饿得两眼发直的小姑娘终于想到一个常人难以想到的办法。一切都是芒果惹的祸。是刚果芒果引起的,要去刚果找芒果,看看那究竟是个啥东西?啥魔怪竟毁我一家人。小芳打定主意,拜别父母坟,匆匆告别,一去不回来。听说在边境上被当偷越境者打死。也有人说她真到了刚果,见芒果便打,被刚果政府当疯子关起来,至今还在刚果疯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