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初夏,生产队秧子刚栽完,合江公社知青吴君与水口公社蟠龙大队知青黄大忠就跑来找六一耍,邀约六一第二天一早赴二十里外的名山永兴赶场。
这两年,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每户农户只准喂一只鸡,草坝公社和永兴公社人多田少,地更少,每人平均0.9亩田,活儿不够做,四周又没荒可垦。于是泥、木、雕、改、石、五匠人员很多,农民常说:“说粮靠集体,花钱靠自己。”上边这一股风逼得紧,外出蜇伏的匠人三三两两回来,报个到,混个眼,然后又偷偷溜之乎也。回来还是耍起,没啥活干,土包包上不是每家的柴火村,就是队上种的玉米,土包包下面都是田,田里活少。加上这烂田一年一季稻,田地势低,不易放干,放干了又没有水源的望天田,所以历来只种一季。现虽提倡种两季,可农民受传统思想影响,又最讲实际,加之粮食关又吃了亩产万斤的亏。阳奉阴违,检查的紧,表面上栽些看得见的地方种点,以应付上边下来的走马观花的检查团。上边提倡种矮杆,杂交水稻,农民也知此应付。可年底打下谷子一称,嘿,每亩增长两三成,好的长一倍,第二年国家还没强调,农民已到处买杂交稻种。
逢场天,赶场的人特别多,熙熙攘攘小街中央桥挤得把人要抬起来似的。场下午3点钟才逐渐散去,六一三人肚子咕咕叫,又没钱进馆子,周围的知青又不认识,只得吞口水,慢慢朝回走。突然吴君眼睛一亮小声对六一和黄大忠说:“饭来了”。
“在哪”,我左瞧右看,并没有那个提饭来,吴君狡猾一笑说:“看我脸色行事,放机灵点”,说后对后面赶上的一青年农民大声招呼:“喂,伙子,背得起不?我帮你背不?”
“不啰,空背篼没得啥,知哥,赶场哇。”这农民的花格子背篼一目了然,里面有一只鸡,还有一把创子几把凿子,显然是个木匠。“大哥,哪里做事?”花格子背篼是当地专门背鸡,鸭的,所以上一一见就起了心,近一看还好,还剩有一只鸡,够吃一顿,于是很热情的招呼。“做啥子事哟,这年头外面人不熟,活儿也不好找,回来就耍起。”
“是啊,家在农村,上城找活当然困难,我们就不同,找点活干还不是一句话,吴君话一完,大步流星的农民放慢了脚步,竖起耳朵在听,于是继续吹:“还要选活轻巧,来钱的才干,不来钱的还不干。”
说到钱字,农民一下被吸引:“哎,只有活干,就不是死路,我们农二哥,管他脏,只要钱多一点都干。”撒下钩鱼儿摇头摆尾了,吴君转身对后面慢腾腾的黄忠和六一喊到:“哎,走黄大忠,你姐夫不是在乔顶山錳矿当书记吗?帮这仁兄说一声不就成一件好事?”黄大忠一下矇了。姐夫?姐姐都没有,哪来的姐夫?吴君的眨眼使他明白了,只好含糊,“嗯,嗯”。点头而已。
那青年农民也完全放慢脚步同吴君并肩而行,从怀中掏出一包“飞雁牌”香烟,举促掏出两支豪迈递上,“来,知哥,烟不好,抽一支。”吴君接过烟,掏出打火机“咔唲”兰色的火苗猛窜出来,吴君深深地吸一口就燃小半支。半天才“呼”徐徐一般白烟,从嘴里吐出。“饱吃冰糖,饿吃烟”这话一点不假,初见成效,精神一振,吴君便是海阔天空,仅口雌黄说:“要做活就要放长期,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帮了忙,好不容易给你联系好了,你做两天又跑了,岂不把我两兄弟给烧起?”
“我们农民能打短工都不错了,哪敢想长期,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过年杀猪喝血汤,今早出门喜鹊叫,果然今天遇到位贵人,请帮忙,我是不会忘记恩人的——”
“哪里,哪里”,吴君潇洒一摆手“小菜一碟,小事一桩,还不是一句话,他姐夫答应我俩到乔顶山锰矿当工人,我们嫌远,不想去,这两个名额还空起”。说完拿眼瞄农民,见农民惊呀的大张嘴巴,合不拢嘴,当工人吃皇粮都不去,名额还空起?忸怩了半天才呐呐问:“名额空起……作废不化算,不如做个人情,让给我,干不干?我给你们背篼头的这只鸡婆,不要看有点瘦,肉一样好吃。”
“这个事情你要问他”,吴君随手一指扯黄大忠推到台前。
“来,烟不好,再抽支烟”,这回先敬黄大忠后敬吴君了。
“这个……这个有点问题,不过可以考虑”黄大忠语无伦次乱编乱演,那农民不知是看来无望,心恢意冷还是有点警觉,热情大减,独自加快脚步。
“哎,干脆帮他一个忙”,吴君面对黄大忠,话却说给农民听:“给你姐夫说一声,让一个名额给他不就是啰”。农民放慢脚步,迷惑听着。
“你家住哪里?到你家先填张招工表。问题是你家里走的开不?你老婆同意不同意你出去当工人?你出去当了工人把她甩了咋办?”似乎硬是那儿回事的问话,还要填招工表,把农民的迟疑打个烟消云散。
“没问题,我家就住前面三叉路口,前面不远,你们回去就要经过我门口,请三位稀客到我家喝口茶,吃点饭——”。
“吃啥子饭哟,我们刚在馆子里吃了出来。”吴君说着还鼓气打个嗝,又用小手指掏牙缝,几乎是吃肉丝卡着。
“我老婆贤惠得很,娃娃都2岁了,我没得事,走得开,就缺钱,哟,到我家啰,请前边走。”在前面领路的农民,突然闪到路边,让黄大忠,吴君和六一前走。双方推让一翻,吴君带头,黄大忠其次,六一在第三,农民在后。沿着一条小路转个弯,就到一户农舍前。农民高声对屋喊:“娃儿他妈,有稀客来,快泡茶,煮饭。”里面跑出一年轻农妇,双手还沾满猪草渣,见客人便微微一笑:“请坐,我们农村就是脏,猪啊,鸡的,哎,先给你们泡茶。”说完两手在围裙一擦,转身进去,一会儿端出三杯老鹰茶。一晃又去厨房动火烧锅去了,农民放下背篼,跑进厨房和农妇嘀嘀咕咕。
吴君对黄大忠和六一神秘一笑:“快到口了吧,还要吃好的!还要演的妙点才行。”然后站起身来对厨房高声喊:“兄弟有笔吗?快过来,填个表,写个履历你的成份——”
“贫农”随着回答,农民一步跳出来,满面春风找一支笔,木匠画墨的竹笔,笑嘻嘻问:“这根笔行么?”吴君见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说:“你就没有其他的笔啦?”
农民又窜进房里,旋风般的钻出,“这个该要得?”我一楞,是只铅笔,农民见状只好说:“再没有其他笔了,毛笔到有一支,只有杆杆没有毛了。”吴君只好说:“铅笔可以了,再找二张纸来,填写。喂,朋友,你不要煮肉嗬,我们不是图你的肉吃,纯碎是帮你的忙,随便整点家常饭吃,就可以啰。”吴君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一看,火还没有点然呢!吴君指着梁上吊的一腊肉说:“菜就是要有点肉,才熟得快,好吃。啥子东西都舔肥,萝卜没肉,四棱四现的,有点肉,才一下锅就好,又香又入口。”一面说仰起脸,始终望着那唯一的一块腊肉。青年农民只好拖根凳子,爬上去割,吴君又叫:“哎,你不要怕割,肥的汤好,瘦的更好吃。”
肚皮吃饭了,目的达到了,天也快黑了,折收起2张自制的招工表格,填满了青年农民的履历和希望,在三叉路口于农民握手告别,并一再谢绝农民留宿的好意,一口回答:“一个月内等好消息。”转过三叉路,吴君黄大忠和六一三人又相视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黄大忠笑声逐渐变成哭声。
六一突然想到一句话:章鱼在饥饿的时候,甚至要吃掉自己的触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