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李姨娘笑脸开花,伺候慧宁公主用完晚膳,又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回到她自己的院落。一进院门,她的笑脸如风卷残云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阴涩怨毒的脸。她进到房中,把丫头婆子全部赶出去,一个人在房间里挪步沉思。
听说沈妍找人核对胜战侯府的账目,她的心里就敲起了鼓。又听说去年一年和今年这几个月胜战侯府共亏空了五千多两银子,沈妍准备责任到人,让参与者把钱补上,她的心就掀起了狂风巨浪。胜战侯府的家务由她把持,她也是头号参与者,亏空了那么多银子,不让她脱层皮,沈妍能放过她吗?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账目上亏空了多少银子,这几年她替胜战侯府掌家,假账做了不少,可真正落到她手里的银子也就两三千两。她的心腹手下和经手办事的人也常借机捞银子,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反正钱也不是她的。
吃到嘴的肥肉,谁愿意吐出来呢?何况沈妍已放出风来,不只让她吐她吞掉的那一部分,别人吞掉的,她难辞其咎,说不定沈妍也要从她身上榨出来。
她正愁闷恼恨,下人来报说庞玉嫣请她过去一会,有事相商。她知道庞玉嫣向来足智多谋,正好她遇到了棘手之事,也需要庞玉嫣帮她出谋划策。
李姨娘换上一件纯黑色的袍子,一副不男不女的打扮,带着两个心腹丫头出了门。她们连灯笼也没打,就沿着承恩伯府后花园的小路朝两府之间的铁门走去。
“姑母急急慌慌,这是要去哪呀?”
“孙亮,你怎么在这里?”李姨娘紧紧皱眉,很不耐烦。
一个身穿暗蓝色长袍的男子挡去李姨娘三人的去路,满脸谄媚嘻笑,“侄儿多日不见姑母,怪想念的,母亲总问起姑母,侄儿就想过来看看您。”
李姨娘的父亲原是一个小官,姓孙,因正妻不生养,就纳了一房妾室。这房妾室生了一子三女,正妻嫌家中嚼用太大,只留下一子,就是孙亮的父亲,女儿全部半卖半送给了人。李姨娘被送给一个李姓小官,改名换姓,后又嫁给沈承荣为妾。她的亲生父母和嫡母死后,孙家落迫了,孙亮的父亲就带妻儿找到了她。
孙亮的父亲无所事事,一家生活窘迫,一直靠李姨娘周济。孙亮也靠沈承荣引荐,到太学读书,成绩还不错。李姨娘以这个侄子为荣,想让他考取功名,她也多个依靠。没想到前年秋闱之前,孙亮的父亲死了,他只好拖延三年再考了。
李姨娘轻叹一声,“有事就直说,什么想念?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母亲想念姑母了,让侄儿来看看,顺便和姑母拿些银两。”孙亮和李姨娘要银子理直气壮,因他有几分小聪明,沈承荣看好他,他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上个月我刚给了你一百两银子,这么快就花完了?你们母子是在吃银子吗?”李姨娘也没好气,她正为银子烦心呢,又遇到一个讨债的,不厌烦才怪。
“上个月母亲生病,太学又……”
“行了行了,你先回去吧!回头再说。”李姨娘知道孙亮在外面一向以有钱的公子自居,花钱如流水,依仗自己的几分才学,喜欢卖弄,又附庸风雅。
孙亮被李姨娘斥责,心中不愤,但不敢得罪这个财神奶奶,躬身送她们离开。
见李姨娘三人走远,孙亮冷哼一声,朝承恩伯府后门走去。承恩伯府后门的奴才都是李姨娘一手提拔的,孙亮常来常往,他们都熟悉了,从不阻拦。
听说慧宁公主居住的正院连花盆、护拦等物件都是纯金打造,随便一件都价值连城。李姨娘天天伺候慧宁公主,很得信任,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可李姨娘每次给他们母子花用最多就是一百两,也太小气了,这不就是看不起他、以为他没出息吗?孙亮越想越气愤,一边往回走,一边踢着路边的树木泄愤。
“孙公子,孙公子——”
“谁?”孙亮回头,看到一个娇俏的丫头,眼前一亮,“你找我有事?”
“哪里是奴婢找你?”丫头朝孙亮丢下一包东西,转身就走了。
孙亮拣起那包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块丝帕,还有一只精致贵重的赤金簪。丝帕上写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两句诗,字迹清秀,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孙亮满心欢喜,又有几分犹疑,赶紧去追送东西的丫头。
胜战侯府后花园有一个心形的湖溏,岸边栽满柳树,四周还种有桃树,建有水榭花亭。去年柳绿花红的时节,沈承荣曾请孙亮和几个年轻学子到胜战侯府赏景做诗。因有人做了一句类似的诗,沈承荣很高兴,就管那地方叫“柳梢头”了。
当时在柳梢头赏景做诗,他拨了头筹,曾看到沈婉和沈娇一直冲他笑。他不敢肖想沈婉,那毕竟是宗室贵女,若能得沈娇垂青、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吗?可他现在功不成、名不就,不敢和李姨娘吐露心思,也一直为此事烦心。
看到手帕和金簪,孙亮猜测是沈娇约他,赶紧追着丫头,想去一探究竟。
丫头见孙亮追上来,加快脚步,朝承恩伯府和胜战侯府之间那道门走去。见孙亮跟上来,丫头塞给守门的婆子一锭银子,两人就顺利进了胜战侯府。
昏黄的灯光洒在水面上,泛起明亮的波纹,晨风衬璀灿的星空。一个身穿青衣的佳人头戴纱羽帏帽,站在花亭里,依栏而立,玲珑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