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夜阙君的金丝银线崩裂如同山倒,钦原的能耐曾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叮当叮当”那些声音还在继续,钦原的赤焰金瞳蓦然一沉,漫天落下的红梅就好像一场密密麻麻的大雨,它浑身的羽毛如同浇透了水渍,无法迎风翻飞。
它被困于囹圄。
周遭金辉流光溢彩,连它的眼瞳中都倒影出了箴言的符咒笔迹,绳索的勒闭令它更为恼怒。
那巨兽瞳孔中翻滚着好似烈焰一般排山倒海而来的汹涌,眼睑上赤红的飞羽猛然一竖,好像一整排倒刺向后“唰”的张开了去,一根根都紧绷到了最大的力度。
“嗡”,其中一根红绳迅速的崩裂了。
钦原仰首长啸,那是连蓝小玉都不曾听过的尖锐,只见到雾瘴之外的山体都仿佛在这一声嘹响中轰然崩塌!
她想伸手捂住耳朵,但知道那是徒劳无功,况且这种时候哪里腾的出手来!
蓝小玉反手就落下一根银针扎在自己的食指之上,一颗小血珠渗透了出来,她立马将指尖点在手掌心画下符印敕令,点指为符,以半臂为圆心画出一道符文,再刹变指诀,倒竖三指。
说时迟那时快,蓝小玉还未曾有下一步的行动,钦原浑身羽毛一抖,所有的红绳都被崩紧的连铃铛的声音都没入了狂风呼啸,只剩下零散的“嘎吱、嘎吱”。
那是绳索即将断裂的征兆。
蓝小玉很清楚。
她一把按住自己手背、手臂上还裹缠着的红绳铃铛,就在这一刹那,箴言屏障的中心仿佛有什么力量突然发生了巨大的碰撞,就好像两股格格不入又正邪相对、反其道而行的力量轰然地迸裂!
蓝小玉只感觉到整个脑中一片混乱,她连集中思想也做不到,地崩山裂的巨响好像这个世界就倾覆在一瞬间。
然后她听到无数玻璃碎片炸裂的声音,那声音清脆的好像无法再拼合起来,她想,大抵,是箴言屏障被钦原破了。
蓝小玉的头顶、脸上、包括整个身体都感觉到红梅的花瓣柔柔软软的洒落下来,渐渐将自己包裹,这其实是发生在一瞬间的,因为还没将这感触体会个透彻,她整个身体就被巨大的冲击给撞飞了出去!
“呯呯呯”的几下,连撞在周遭滚落的山石之上,蓝小玉根本无力反抗也无法阻挡,像能被轻而易举丢弃的纸人似的,整个五脏六腑都要打成了结。
浑身上下的疼痛并不算什么,那是蓝小玉经历过无数次的,却没有一次好像这样,连血脉中都有无数的虫蚁在攀爬在啃咬,她就这样摔在了一旁,甚至根本没有办法爬起来。
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她的眼睛能看到的视线是歪歪斜斜那雾瘴火光冲天的半边,一切都混沌到无法想象。
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境地,真是比一刀杀了自己还要痛苦百倍吧。
果然……果然还是不行呢。
以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与那样的巨兽对峙。
蓝小玉的视线模糊了起来,是血,渗到了她的眼睛里,她眯起了眼,手腕稍显用力的撑了撑。
那巨兽灼人的目光已经激射了过来,那眼瞳中有所汹涌,有所惊疑,却竟是没有立马踏上前来。
“哈……”蓝小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可是她一笑,胸口就剧烈的疼痛起来,连嗓子里都有着呜咽的声音,好像细碎的东西被卡在了当中,她张口就呕了血块出来,擦拭掉唇边的血渍稍稍张开手,有一片艳红的羽毛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看了一眼那片羽毛,转眼就被猩红代替。
她的手心、手腕,整个手臂上密密麻麻全部是刀口,那些原本缠绕在上的红绳铃铛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血。
她大概整个人就跟从血坑里捞出来没两样。
咒术反噬。
蓝小玉早就知道,她既然没有办法对抗钦原,那么必然被咒术反噬,她所有的伤都是自己造成的——都是自己造成的。
可是呢……谁说蓝小玉毫无能耐。
她将掌心一斜,那羽毛就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那是钦原眼睫上的赤焰羽,灭绝咒的反噬确实厉害,她将符咒下在了红梅中入了阵法,明知希望渺茫还要孤注一掷。
她只是没有什么力气再抬头去看,否则就应该能清楚的发现,钦原眼睑上的伤口,原本的艳丽失去了色泽,有一道疤痕赫然出现在它的眼睛上。
真像是个教训。
那巨兽只是受了伤,而蓝小玉呢,她光是那么笑了声就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挣扎着想从那些泥泞乱石中狼狈的爬起来,可花费再多的时间与力气,也不过只能跪坐在地上,精疲力尽的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钦原对她的宣判。
钦原金瞳中的火光未熄,它盯着蓝小玉就好像盯着什么令它也不敢置信的存在,巨兽煽动了一下翅膀,雾瘴就缓缓随着那风势朝蓝小玉挪动了过来。
蓝小玉知道,那是钦原在走来。
没有脚步,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它像一座山,要压死她这样的蝼蚁都是不屑一顾,它没有怜悯、没有情感。
只有征服。
可是,蓝小玉失败了。
浑身是血的躺在这样一个凡尘无法相信与存在的地方,看到末路的神异之兽。
她感受到风势的停顿,感受到钦原的气息,那样生在极阴之地的生灵带着阴寒又凶戾的气息。
她喘着气,自己真是颓废又狼狈,连与它对视都那么艰难。
神异之兽巨大的喙探出雾瘴,脑袋就隐匿在迷雾之后窥探,蓝小玉与之相比着实太过渺小,大概,只要钦原张口,分秒就能吞下这个小姑娘。
除了眼瞳处的伤疤,它依旧飞扬骄纵如同初见,美则美矣的兽类,日轮与月辉都能同时倒影在它的羽毛和瞳孔中,这是何等天成之物。
蓝小玉下意识的抬起了手,她几乎以为自己的手臂已经断了,那动作仿佛连钦原也没有意料,她轻轻触碰了它弯曲的喙部。
手指手心不断流淌下的血也同样沾染在钦原身上,血腥的味道早已被阴冷的迷障覆盖。
蓝小玉咽了下嗓子眼里冒上来的腥味,那些血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吐出来。
她的掌心覆在它的喙上,钦原妖异金色的眼瞳隔着那不薄不厚的迷雾圆睁。
蓝小玉却闭上了眼,没有必要再看,也没有必要再想,她已经别无他法,也毫无还手之力了,钦原要她死,她自然没有一分活命的机会。
钦原的眼瞳眯了一下,那些血液顺着它的喙流淌到了它的羽毛,它歪了一下脑袋,似有些不可名状的思绪困扰了它。
那满身是血的小姑娘,颓然的姿态倒更不如说是释怀,她从未将自己的性命看在眼中、放在心中,她的眼瞳中有着难以磨灭的渴求,仿佛,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一句话。
死亡,从来不是什么畏惧的事。
“带我去找他,好不好……”蓝小玉的嗓音有着沙哑的颤音,她浑身都在战栗发抖,甚至感觉不到手臂、手腕的力度,她只是低声的仿佛在与那巨兽恳求,“带我去找他吧……”
蓝小玉再也没有第二个办法了,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后的不顾一切。
她不知道这样的兽类能否听懂自己的话。
真是痴人说梦。
是啊,谁说不是呢。
那鬼神的血流淌在自己的身体中,也同样流淌在钦原的钢羽之上。
下一秒,它张开巨口就朝着蓝小玉迅猛而下。
千里茫茫黄泉之路,黑暗与闭塞在这里几乎是连空气也无法流通,偶有着彼岸之花遥遥相望。
山川与沧海永远如同隔着无法勘破的迷障,真真假假、虚虚幻幻,人说六道三界,浮游余生,又有什么是真真无法勘破的。
只有舍得与否。
对于鱼鳃来说,看着蓝小玉去九转十三弯送死不是他的意图,可是,有时候,你明知对错无法判断,却已经心有了余悸与念想。
“现在后悔,早就晚了。”黄蜂将短匕插入腰际的绷带,双手环胸跟在鱼鳃的身后,有这点时间,倒不如替那小姑娘准备后事。
鱼鳃顿了顿,蓝小玉一去如何,他们谁也无法预料,也许生、也许死:“你我见过十殿冥府判下的孤魂冤鬼,”他抬起头望着暗无天日的苍穹,“你认为对于它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他突然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黄蜂瞥了他一眼:“那与你我已无干系。”人与世间万物,生死以外的事,都不是冥府鬼差应该管的,每一种生灵它们生时的遗憾,抑或弥留的怨怼,都已经随之烟消云散。
鱼鳃凉凉地笑了声:“你说的没有错。”诚然,黄蜂的态度永远如此冰冷无情。
“你还在期待蓝小玉?”黄蜂挑着话头,鱼鳃对蓝小玉的用心,谁都看得清,“那你最好期待她就这么死在钦原手上了,不,”黄蜂仰头一笑,多少有些快意的恶毒,“她绝不可能活着走出九转十三弯。”钦原是什么样的兽类,他们冥帅尚不可与之抗衡,区区一个蓝小玉就算道法天成,天赋再好,也绝不可能。
鱼鳃没有说话,他只是仰着脑袋看着东方的无垠苍穹,那里混沌黑暗到令人无法想象在浓云之后,是否还有着一线的曙光和生机。
“也许吧……”鱼鳃喃喃自语。
那瞬,仿佛九霄之上的嘹响震彻了山川星云,那从冥冥中氤氲而来的啸声,就好像一道天雷击中在所有人的胸腔心中!
碎裂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