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翻腾,一时,凤瑶面色也开始复杂开来。
待得片刻,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摄政王并非弃子,而是,不太适合而今的大旭朝堂罢了。”
颜墨白勾唇而笑,瞳孔内终于漫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淡讽。
他不再就此多言,仅是懒散平和的问:“倘若,微臣若不自请辞官,长公主此际便不会搭救微臣?”
凤瑶深眼凝他,眸色起伏,并未言话。
他轻笑一声,瞳孔中的淡讽被几缕微光替代,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要让微臣辞官,自是不太可能呢。长公主有长公主的考量,但微臣这忠骨之人,自然得立在官场朝廷,为国效力才是。再者,长公主不是还说,国师对微臣极是看重?呵,长公主若要微臣辞官,不若,先回京去问问国师意见?”
“此事本宫决意便成,与国师无关。摄政王莫要以为国师对你青睐,你便可无法无天了。”凤瑶低沉道。
颜墨白挑眼观她,“既是如此,微臣无话可说。”
“既是无话可说,那你自请辞官的辞呈,你究竟写还是不写?”
他平缓无波的朝凤瑶望着,仅是片刻,温润而笑,“没法儿写。”
凤瑶神色微沉,淡道:“既是如此,本宫此际也没法儿救摄政王呢。不若,摄政王稍等一会儿,待本宫去将伏鬼为你寻来,再救你上来。望摄政王好生护好自己,撑至伏鬼过来救你,切莫待王能还未过来,你便先一命呜呼了。”
这话一落,瞳孔一沉,心底也莫名的卷了半缕煞气,随即全然不顾颜墨白风反应,当即要踏步而行。
只奈何,足下刚行半步,刹那之间,身后突然有藤蔓缠绕而来,瞬时缠上了她的脚腕。
她惊了一下,正要反应,然而那藤蔓竟是蓦地用力,骤然将她拖倒,最后猛得朝深洞坠去。
凤瑶心口一跳,陡然一惊,随即急促的半空腾空飞转,待稳住身形后,她才自半空旋身而下,稳稳的落在了颜墨白面前。
瞬时,周遭霉味丛生,一股股浓烈的血腥味刺鼻难耐。
凤瑶下意识的观望,才见不远处的杂草丛中,正躺着两具野狼的尸首,鲜血长流。
这颜墨白,果然是杀死了两头野狼。
她瞳孔一缩,蓦地转眸回来,却方巧迎上颜墨白那双淡定从容的眼。
一时,心底也逐渐增了几许怒意,凤瑶垂眸扫了扫脚踝上缠绕着的藤蔓,随即再度迎上他那双从容的眼,阴沉而道:“摄政王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本宫!”
颜墨白满身温润,素白的袍子沾染了不少血迹,那双平伸在地上的双腿,也血迹遍布,似是当真受伤不轻。
“无奈而为罢了,长公主见谅。”仅是片刻,他平和出声。
说着,便垂眸下来,嗓音微挑,继续道:“微臣这人,虽衷大旭,但也惜命。是以此际,无论长公主是否愿意,微臣这条命,长公主皆得救。”
是吗?
平和的嗓音,却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威仪与低沉。
不得不说,见惯了颜墨白的温润儒雅,圆滑无礼,但此际他终归是再度卸了伪装,竟敢以下犯上的对她说出此等威胁之言了。
凤瑶眼角一挑,低沉而道:“摄政王身子骨完好之时,都不是本宫对手,你且以为你如今满身是伤甚至连这深洞都爬不出去,竟还能与本宫对抗?”
说着,嗓音也跟着一挑,“倘若本宫不救你,你也奈何不得本宫。”
“攀爬不出这深洞,是因双腿受伤,站立不起,轻功受得影响。但微臣的双臂,则是完好,长公主若不带微臣上去,那长公主你,也无需上去了。”
“你敢威胁本宫?”
颜墨白勾唇而笑,温润柔和,“性命攸关,不敢掉以轻心罢了,长公主见谅。”
凤瑶冷道:“本宫此生,最是不喜旁人威胁。摄政王越是威胁本宫,本宫便越是不会搭救。”
他面色浑然不变,似是早知凤瑶会如此言道,“微臣倒与长公主相反。既是长公主眼中的佞臣,偶尔之间,自也该好生让长公主满意才是。”
凤瑶眼角一挑,顿时有些不耐烦了。
这厮莫不是想出去想疯了,是以对她,竟也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威胁了。
凤瑶面色再度沉了几许,随即不再耽搁,当即弯身而下,欲要扯断套在脚踝上的藤条,奈何这藤条倒是极为结实,扯了记下倒是扯不断。
凤瑶心底一恼,目光顿时对准了颜墨白手中握着的藤条另一端,随即瞳孔一缩,当即探身伸手抓去,不料颜墨白早有戒备,握着藤条的手当即挪位,顺势让凤瑶扑了个空。
凤瑶眼角一挑,两步彻底的靠近颜墨白,强势凌厉的开始明抢。
却是抢着抢着,眼见颜墨白也不好对付,她蓦地抬掌而起,与他打上了。
颜墨白双脚不便,起不了身,再加之许是疲倦虚弱,躲闪之间,终归并非太过灵活与有力,两招之下,凤瑶明显占了上风,她心底突然释然半许,准备朝他虚晃一掌,待得他朝她这边弯身躲避之际,另一只手再突然扯过他手中的藤条,奈何心思虽是如此算计,但这一掌出去,他竟稳稳的坐在原地,不若方才那般灵活躲闪,反倒是整个人端然,静持的,任由凤瑶的手掌拍在了他的心口。
刹那,凤瑶手掌颤了颤,目光也跟着颤了颤。
颜墨白乍然喷出口血来,整个人蓦地朝后倒去。
“颜墨白!”凤瑶惊了一下,下意识的蹲身而下,双臂极为迅速的接住了他。
刹那,他倒在了凤瑶怀里,脸色苍白至极,嘴角的鲜血也极是突兀显眼,狰狞骇人。
他目光骤然有些不稳,眼皮也突然有些厚重,看着竟像是虚弱得睁不开眼一般。
凤瑶神色起伏不定,心口也震撼未平,紧着嗓子低沉而问:“方才一掌,你为何不躲?可是故意的?”
他虚弱的望她,神色越发的有些抽远,随即勾唇而笑,满口的血牙突然显得狰狞突兀,“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与其在这洞中困死,或是被饿狼吞噬,还不如,死在长公主掌下。”
自嘲不堪的嗓音,透着几分清冷,却是待这话一落,他疲倦虚弱的眼皮也骤然合上了。
凤瑶目光猛的摇曳,心口发紧,浑身上下,也充斥着一种难以言道的震惊与森凉之意。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压抑,这一股股厚重的感觉,似要将人彻底吞噬一般。
凤瑶垂眸凝他,只见颜墨白此际的脸色苍白至极,嘴角之处仍是不断溢出的血迹,也鲜红刺目,狰狞不堪。
她蓦地伸手点了他的穴道,稍稍止了他嘴角的溢血,随即修长微凉的指尖,再微微朝他鼻间探去,只觉气息微弱,但终归是吊着一口气。
意识到这点,心底也稍稍的松懈了半分,而后,她修长的指尖微微挪动,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一时,皮肤相贴,颜墨白的手腕竟也有些冰凉,只是脉搏倒是略微虚弱,但却并无太大异常,想来他该是浑身受伤流血,是以略微贫血了,再加之与她交手并被她拍了一掌,虚弱的身子骨顿时吃不消,是以才晕厥过去的。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再度松了半许。
无论如何,这颜墨白可死在旁人手里,也可死在饿狼嘴下,但却独独,不能死在她姑苏凤瑶的手里。若是不然,在未有确切证据证明这颜墨白该死的情况下,这弑杀摄政王的名头,也是不易洗清的。
越想,神色越发的有些抽远。
待片刻回神之后,心绪也略微被压制住了,随即缓缓将搭在他脉搏的指尖缩了回来,正要将他扶起来一道跃出这深洞,却是不料,视线突然迂回且偶然间的扫到了他的指尖,一时,瞳孔也抑制不住的再度缩了缩。
印象之中,颜墨白的手指,极为白皙且骨节分明,全然不若武夫那般满手是茧,但此际则见,他的指尖全是淤土,指尖的血迹与淤土交织一道,突兀骇人。
凤瑶瞳孔蓦地深了半许,这才开始转眸朝这深洞周遭打量,才见另外一侧的动壁上,已是被拉扯下了好几条蜿蜒而上的藤蔓来,顺势露出了藤蔓下方那土质的洞壁,且那洞壁上,指尖印记到处都是,凌乱繁杂,令人乍然观望间,心生震撼。
看来,这颜墨白掉入这深洞后,该是努力攀爬过洞壁的,只奈何,许是身子有恙之故,又或是满身疲惫虚弱之故,未能真正的攀爬上去,那些洞壁上的指尖,也仅是达到了一人半的高度,便已戛然而止。
这颜墨白,终归是不甘就此丧生在这深洞的,便是卑微的攀爬,也是努力的尝试过的呢。
思绪翻腾,一时,心口嘈杂四起。
待得半晌,凤瑶才再度强行的按捺心绪一番,随即缓缓而动,扶着颜墨白起身。
与他接触这么久,常日虽是挤兑憎恶,甚至还要费尽心力的与他斗智斗勇,但此番如此接近的抱他扶他,倒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