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这男人哪里是对女人性情冷淡,明明是,未遇上他真正心仪之人罢了。
尉迟雪蛮冷眼朝他凝望,待得嗓音落下,心思便越发沸腾上涌。沉淀了两日,本以为自己这回能控制好心绪了,却不料一见这二人,身上所有强行铸就的淡定与从容,仍还是被激得支离破碎。
“既是你对我们无心好待,也罢,想来你也是不耻与我们同屋而处,甚至同桌而坐,既是如此,我二人离开便是。”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沉淡的目光在尉迟雪蛮身上扫了两眼,随即便唇瓣一启,漫不经心出声。
待得嗓音一落,她并无耽搁,捏紧颜墨白的手便要牵着他离开,却是正这时,周遭黑衣人越发围拢,手中那明晃晃的弯刀越发朝她二人逼近。
凤瑶与颜墨白下意识驻足。
尉迟雪蛮冷笑,“上次容你们在我眼皮下跑掉,你们以为这回,你们还有这好运气?这几名暗卫,乃我手下最是武功浑厚之人,你们这回没了大周精卫帮衬,且也无窗可跳,如今,你以为你们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全然不将我尉迟雪蛮放于眼里?”
凤瑶神色微动,回头朝她往来,平缓无波的道:“你以为你这些暗卫,就拦得住我二人?”
大抵是凤瑶这番极是镇定的态度再度惹怒尉迟雪蛮,她面上的冷冽与煞气越发浓烈,那双朝凤紫落来的瞳孔阴冷厚重,似是恨不得用目光将凤瑶撕碎一般。
她的确是极恨极恨她的,情绪也忍不住层层的上涌。
待得面前女子的话刚刚落下片刻,她便咬牙切齿的道:“拦不拦得住,自然不是你随口一句说了算!”
凤瑶平缓而道:“如此看来,你是当真不愿听我之意,让我帮你救你娘亲了。也罢,既是你被仇恨蒙蔽眼,不愿搭救你娘亲,本宫便也自然成全你。今儿你这几名楼兰暗卫武功究竟如何,本宫今日,便好生讨教讨教便是。”
嗓音一落,指尖蓦地一动,松开了颜墨白的手。
颜墨白眼角微微一挑,叹息一声,随即抬手稍稍拢了拢略微单薄的衣袍,目光悠然的朝尉迟雪蛮望来,懒散道:“此番也非要逼雪蛮,而是,孰轻孰重,你本也精明,自然也是知晓。再者,我之耐性你也知晓,倘若再僵持与耽搁,我与凤瑶,许是当真不会久留,任由你这几名楼兰暗卫功夫如何,但你是知晓,犯我颜墨白之人最后的下场究竟如何,你可是一清二楚。”
尉迟雪蛮瞳孔起伏不定,面上的刀锋冷冽之色层层浓烈,然而即便表面煞气坚韧,但心底深处,终是被面前二人的话全数刺中心脉,一点一点的发痛,而后,剧痛。
她袖袍中的手再度紧握成拳。此生之中从不曾在睡人面前受过这般威胁与屈辱,今日,竟是再度领教了一回。
她仍是并未立即回话,思绪狂涌,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则是不久,眼见颜墨白已懒懒散散的撩了袖口,似是当真有意动手之际,她瞳孔骤缩,终是低沉沉的出声道:“二楼雅间,上来。”
短促的几字,无疑是从牙缝里钻出。
凤瑶则与颜墨白对视一眼,随即也未再为难,仅是两人再度牵手而道,一同朝前方店门而去。
前方挡路的几名暗卫,举着刀缓缓后退,楼兰雪蛮朝那几名暗卫扫了一眼,终是再道:“让开。让他们入店。”
这话一出,暗卫们极是戒备的朝凤瑶二人凝望,僵持片刻,却终是转身让开。
几人一道往前逐渐朝二楼行去,待得纷纷在雅间的圆桌旁就坐,尉迟雪蛮便开门见山的问:“如今,你可该告知如何要营救我安义侯府满门了吧?”
这话卷着几分怒意,却也夹杂着继续无可奈何的妥协。
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道:“上几盏热茶来。”
尉迟雪蛮牙关一咬,怒意又差点被激发,却也仅是片刻,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差暗卫去让楼下小二送茶上来。
大抵是见凤瑶一行人煞气重重,楼下小二着实不敢半分耽搁,顿时将茶盏端了上来,则待刚刚在雅间桌上摆好,凤瑶便缓缓转头朝颜墨白望来,缓道:“外面风凉,且先喝些热茶暖暖。”
她嗓音极是自然,言道出的话也极是自然。
尉迟雪蛮瞳孔一缩,目光在凤瑶二人流转,再度阴沉沉的道:“茶水已来,如今,可该回我之话了?”
凤瑶仍是未立即言话,待见颜墨白极是温润懒散的朝她笑笑,并端着茶盏浅浅饮了一口后,她这才回眸过来,自己也端了茶盏饮了一口,而后才朝尉迟雪蛮望来,正了正身形,开始回话。
整个过程,雅间气氛沉寂,周遭暗卫也浑身紧绷,谁人都不敢轻易打扰。
却待凤瑶将所有话道完,尉迟雪蛮才冷笑道:“我倒还以为你当真要帮我救我忠义侯府满门,却不料,你竟有心利用我来对付楼兰!好一个烧了楼兰粮仓,再在楼兰国都刻意安排人煽动民心起义,从而再趁乱救我安义侯府满门!你如此之法,无非就是想让我帮你对付楼兰!且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好,到时候当真出事了,且当真未能救出我安义侯府满门,那时,死的自然是我安义侯府满门,还有我尉迟雪蛮!”
她心思狂涌,越说,情绪便越发抑制不住的激动。
耗费这么久的时间在此等候,且她也已然是孤注一掷的堵这姑苏凤瑶会存半点良心,却不料,连日的等候,数回的忍气吞声之下,到头来,竟等来姑苏凤瑶这番大肆算计之词。
她恼得浑身血流似是都在逆转,心底深处,更还涌动着一股浓烈且挥之不得的绝望。
这姑苏凤瑶与颜墨白啊,终是不会帮她的,她早该想到,早就该想到的!
凤瑶安然而坐,面色并无起伏,只是,落在尉迟雪蛮面上的目光则稍稍深了半许。
“世上何来掉馅儿饼之事,我既帮你,自然,你也得帮我。且我之法子,并非全然对我有利,亦如,你不烧了粮仓乱了楼兰之人军心,你便是救出你娘亲等人,凭你们这点兵力,逃得出楼兰之境?怕是你们仅是刚逃出楼兰国都,便被楼兰兵卫层层围攻,乱箭射死。如此,本宫让你烧粮仓,是让你乱人心,待得楼兰上下之人皆人心惶惶,心乱如麻之际,你再在楼兰国都趁势煽动民心起义。前些日子,楼兰起义之兵虽是败了,但自然也有其余野心之人,毕竟,那傀儡了这么多年的楼兰皇帝,本是未有什么民心,便是他如今主宰了楼兰之国,但也不见得有何百姓拥戴之意,是以,你若让人在楼兰国都生事起义,楼兰皇帝定焦头烂额,应对不暇,到时候一面要紧急补救粮仓之事,一面还得打压国都之兵,此番两重夹击之下,国之要紧,帝位要紧,他何来有心力再顾及你安义侯府满门之人的性命?”
冗长的一席话,凤瑶说得极缓极缓。
这回,尉迟雪蛮面色发紧,瞳孔发紧,却终究是未言话。
心思仍在层层的起伏盘县,摇曳不止。
即便是对姑苏凤瑶恨之入骨,但此际怒意逐渐消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法子似是当真有用。
毕竟,那楼兰皇帝虽傀儡多年,但也是早已蛰伏多年,野心勃勃,是以行事自然也是步步为营,精明十足。若不然,她父亲又岂会留他这么多年。
是以,那楼兰皇帝本是心思缜密,不可小觑,若要在他眼皮下救人,自当无法,但若是,如这姑苏凤瑶所说,先是烧其粮仓,乱其心,再在国都以楼兰皇帝欲与大周大英为敌,陷楼兰于战乱火海为借口,大肆煽动民心,惹人群群起义,那时候,如此双重夹击之下,楼兰皇帝自会担忧兵力又担忧自己帝位,她在趁国都大乱之际就走娘亲等人,自也是尚可。
只是,如此之举,虽能救得娘亲等人,但也是间接帮了姑苏凤瑶对付了楼兰这个劲敌。
毕竟,楼兰皇帝这些日子大肆招兵买马,居心叵测,自也是想在大周与大英拼斗时好生分一杯羹的,如此,她若解决了楼兰,岂不是也顺了姑苏凤瑶之心,为她除了螳螂在后的大敌?
思绪至此,她眉头越发而皱,一股股复杂阴沉之感在心底蔓延开来。
正这时,凤瑶神色微动,继续道:“你手头仅有几千兵力,本是薄弱,若你要采纳本宫之意,本宫自可依照当日之约借你两千兵力助你。但若,你不愿听本宫之言,本宫自然也无可奈何,借兵之事便当本宫未说,且你既是给了本宫那通往大英的地图,而本宫将营救你娘亲的策略与你说了,也算是还了你给图之情,如今你我本是两不相欠,是以,你是否要应本宫之计行事,自然由你自己决定。”
嗓音一落,指尖微动,慢腾腾的端了茶盏,漫不经心饮茶,眼风则静静凝着尉迟雪蛮,将她面上那些所有层层而动的起伏全数收于眼底,未再言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默半晌,压抑重重的气氛里,一直未言话的颜墨白也开始懒散开口,“不乱楼兰军心,不乱楼兰皇帝之心,你何能救出你安义侯府满门。凤瑶之言,本是帮你,但你若不愿听,自也是你之事。只是,念在你我熟识的份上,我还是得劝你一句,人命关天,赌气可救不得人呢。”
这话入耳,尉迟雪蛮面色越发起伏,面上的复杂沉重之色似是浓烈得快要滴落下来。
却待沉默许久,她终是再度抬眸朝凤瑶望来,“楼兰兵力不弱,你只借我两千兵力,无疑是……”
不待她后话道出,凤瑶便平缓无波的出声道:“两千兵力已足够。不过是偷偷摸摸去放几把火,在楼兰国都煽动煽动民心罢了,怎么,你尉迟雪蛮连这点事都没能耐做到?”
“你说便说,何必诋毁我!再者,楼兰兵卫本是雄厚,几千兵力如何能够!”
“我已为你想了对策,至于你要如何去实施,自然是你之事。难不成,你还想我将所有行事的细节都为你设计好?或者,我不借你两千兵力,而是,借你两万?”
凤瑶嗓音幽怨淡然,平缓之中,语气也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威仪与清冷。
尉迟雪蛮面色再度一变,到嘴的话,终是说不出来了。
周遭气氛也顺势再度沉寂下来,无声无息,透着几分压抑与厚重。
待得半晌,凤瑶才继续道:“安义侯能主宰楼兰这么多年,你身为安义侯的女儿,能耐自当也不会太过逊色。且你要记住,这世上本无掉馅儿饼之事,谁都不会真正帮你,除了你自己。且如今家人临危,正等着你去营救,是以此际,自然也不是你尉迟雪蛮崩溃恼怒之时,纵是你心底又天大的怒意与怨气,你也得强行收敛好了,只因,这节骨眼上你若不坚强,没人会替你坚强,你若不强行振作的去努力,去拼斗,你等待的,便也只是亲眷的生死别离,此生之中,永不相见。”
说着,眼见尉迟雪蛮已僵得垂头下来,再也言道不出一字来,凤瑶神色微动,终是稍稍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我姑苏凤瑶,本也是心狠之人,当日你父亲对本宫大开杀戒,若论仇恨与睚眦必报,本宫对你安义侯府满门,都是抵触不喜。今日本宫与你说这些,虽的确心存让你为本宫坏楼兰皇帝之局,但仍也不乏本宫的确有心帮你之意。毕竟,那种亲眷生死分离之事,本宫也曾经历,是以知晓那种绝望与痛苦,如此,如今的你,自然像极最初的我,心有触动,我自然可摒弃前嫌帮你一次。”
尉迟雪蛮瞳孔一缩,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有这等好心?”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你信与不信,自不在本宫计量之中。本宫如今只问你,本宫那两千兵力,你借还是不借。”
尉迟雪蛮沉默片刻,咬牙切齿,嘶哑阴沉的道:“自然要借!”
这话入耳,凤瑶丝毫不诧,仅是再度将目光朝尉迟雪蛮落来,也不打算与她多言,仅道:“既是要借,今夜,本宫定让两千暗卫来此寻你,受你差遣。只不过你娘亲那里,自然得由你来布局营救。”
尉迟雪蛮满目复杂,僵坐原地,并不回话。
凤瑶兴意阑珊,顺势抬眸扫了扫窗外天色,随即也无心多呆,仅是转头朝颜墨白望来,缓道:“走吧。”
短促的二字一落,颜墨白便勾唇朝她温润而笑,随即修长的指尖缓缓将茶盏松开,慢条斯理的牵了凤瑶的手,拉着她便缓缓起身。
两人一路往前,步伐随意而又缓慢,周遭楼兰暗卫戒备阴沉的朝他二人凝望,手中的弯刀蠢蠢欲动,但不得尉迟雪蛮发话,他们终是未动。
整个过程,尉迟雪蛮一言不发,兀自沉默,袖袍中的拳头发紧发沉,隐隐发抖。
待得凤瑶与颜墨白双双出得雅间,她才陡然抬眸起来,目光径直朝颜墨白脊背凝去,扯着嗓子嘶哑悲凉的道:“颜哥哥,今日一别,日后许是再无相见之日,甚至,雪蛮此番若是回了楼兰,生死不定,是否活着都未知。如今雪蛮且问你,倘若此生你不曾遇见姑苏凤瑶,你可会与雪蛮真正在一起?你虽不爱雪蛮,但你也并不抵触雪蛮可是?”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言话,足下步子缓慢悠闲,对她这话全然忽略。
尉迟雪蛮瞳孔紧得似要裂开,面色陡然而白,待得颜墨白与凤瑶彻底消失在门外拐角处,她终是心生颓败,酸涩绝望,仿佛所有的情绪交织上涌,瞬时之间,抑制不住的湿了瞳孔。
此生本为玉叶金枝,何来爱错了人。
便是此际离别之际,许是此生都不会再见,那人,竟也不愿稍稍给她一个虚假的借口,至少,能让她对他心存挂念,不至于恨之入骨,绝望入骨。
那人啊,怎能,怎能如此狠心……
思绪至此,突然间,眼睛剧烈酸痛,顷刻之际,泪珠滑落,悲戚之至。
周遭暗卫们顿时面面相觑,不敢言话,则是片刻,仅得垂头下来,恭然僵立。
则是不久,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门外突然有脚步声缓缓而来。
尉迟雪蛮陡然回神,咧嘴欢颜而呼,“颜哥哥?”
却是这话一落,那门外拐角处,一抹紫袍修条的男子足下顿了顿,却是片刻后,便又开始故作自然的缓步往前。
待看清那紫袍之人后,尉迟雪蛮面上的欣意陡然消却,整个人情绪顿时抑制不住的狂涌狂泄,随即猛的扯声朝门外之人大吼,“你来干什么!滚,滚!”
花谨眉头一皱,落在尉迟雪蛮面上的目光极是心疼。
他面容红肿一片,虽穿着极是干净富裕,但下巴却是胡茬浓密,眼眶发黑,似是精神与身子都全然不佳,哪还有常日那半点风月奢贵的气质。
他叹息两声,足下仍在缓缓往前,而待刚踏入屋门,尉迟雪蛮便陡然捉了茶盏朝他砸来。
他眼角一挑,略微笨拙的闪身避开,待得那茶盏落空砸地,他才如同变戏法般压下了面上的所有厚重与复杂,仅是朝尉迟雪蛮咧嘴轻笑,吊儿郎当的柔声道:“蛮儿这次的手法倒是不准,竟都没砸中我呢,嘿,嘿嘿,砸不中砸不中。”
说着,眼见尉迟雪蛮面色不变分毫,那眼中的泪水滑得愈发厉害,他试探性的再度朝前迈步,忙又道:“人世尚好,当恣意快活而过。此番蛮儿愁眉苦脸作何呢,都不好看了呢,要不,蛮儿再用茶盏砸我如何,我这回保证不躲。”
这话一出,尉迟雪蛮却再无动手,仅是情绪全然崩塌,整个人抑制不住的趴在桌上大哭。
花谨眉头再度抑制不住的紧皱,片刻便又强行恢复自然,随即片刻,他开始缓缓踏步继续往前,待站定在尉迟雪蛮身边时,他才稍稍抬手,揽了揽尉迟雪蛮的肩,低声道:“颜墨白那小子有何好,不过是长得俊了些罢了,但我的长相也不差,还会对你笑,对你好,对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蛮儿啊,你如今得了我花谨,可是着实得了块宝贝呐。”
尉迟雪蛮犹如未闻,仍是大哭。
花谨再度劝了几句,眼见尉迟雪蛮仍是听不进,他面色也终归再度漫出了几许无奈与心疼,只道:“蛮儿莫要哭了,你若再哭,许是对我们孩儿也不好了。”
这话所得极为心疼,本是在心疼面前人儿,只是不知为何,脱口这话的意思便蓦地跑偏,似像他在心疼孩子一般。
瞬时,花谨蓦地反应过来,正要暗骂自己嘴笨,不料这话陡然点了面前人儿的怒火。
“颜墨白对我好,是因要利用我来与我爹交好!你如今对我好,是因我腹中怀着你的骨肉!滚!你给我滚!你与颜墨白都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滚!”仅是片刻,尉迟雪蛮猛的抬头,破口朝花谨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