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到我根本不懂怎么跳法。
我知道我跳pas de Basques是不适当的,不合礼仪的,甚至会完全使我丢脸;但是马祖卡舞熟悉的曲调对我的听觉起了作用,把熟悉的动作传给我的听觉神经,而听觉神经又把这运动传送到我的脚上;我的脚就完全不由自主地,踮着脚尖跳起那种莫名其妙、圆形的、滑行舞步来,全场观众看了都很惊异。我们一直往前跳时,还可以凑合一阵,但是该转弯的时候我就发现,如果我不小心在意,就一定会跑到前面去了。为了避免这种煞风景的事情,我稍稍停住脚步,打算依照领舞的那个青年所跳的优美舞步来跳个特别花样。但是我的脚刚一分开,准备跳跃,围着我飞快旋转的公爵小姐就带着茫然的好奇和惊异的神情瞅着我的脚。这种眼光使我万分狼狈!我心慌意乱,竟然不再跳舞了,却以最奇怪的姿态原地踏起步来,既不合拍,也不同任何东西协调,最后我完全停下来。
所有的人都望着我,有的怀着惊异的神情,有的带着好奇的样子,有的露出嘲讽的笑容,又有的含着怜悯的神色;只有外祖母毫不在意在望着。
“Il ne fallait pas danser,si Vons ne savez pas!①”爸爸在我耳边生气地说着,轻轻地把我推开,拉住我的舞伴的手,照古老的式样同她跳了一圈,在观众的喝彩声中,把她送到原位上。马祖卡舞立刻结束了。 ①“ll ne fallait Pas danser,si vous ne savez pas!”:法语“如果你不会跳,就不要跳”。
“天啊!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地惩罚我呀!”…… 大家都看不起我,而且会永远看不起我……通往友谊、爱情、光荣等等的道路都给我堵上了……一切都完蛋了!沃洛佳干么向我做那些人人都看得见、而且对我毫无补益的手势呢?那个讨厌的公爵小姐为什么那样望了望我的脚呢?索妮奇卡干么……她是一个可爱的人儿;但是当时她为什么微微一笑呢?爸爸为什么脸红了,揪住我的胳臂?难道他也替我害羞吗?嗅,这太可怕了!要是妈妈在这儿,她就不会因为她的尼古连卡而脸红……于是我的想像远远地飞驰到这个可爱的形象那里去了。我想起房前那片草地和花园里高大的菩提树、上面有燕子盘旋的清澈的池塘、飘着透明的白云的蔚蓝色天空、一堆堆新割下来的芬芳的干草,另外,在我那烦恼的想像中,还出现了许许多多平静而愉快的回忆。
幼年二十三 马祖卡舞以后 晚饭时,领舞的那个青年坐在我们儿童席上,他对我特别注意,要是我遇到那件倒霉的事以后还能有所感受的话,这一定会使我的自尊心得到很大的满足。但是那个青年好象想方设法要使我快活起来;他逗我,称我好样的,大人们只要不一注意我们,他就从各色各样的瓶子里往我的玻璃杯里斟酒,一定要我喝干。晚餐快结束时,管家从包着餐巾的酒瓶里往我的玻璃杯里只斟了四分之一香摈酒,那个青年坚持要他给我斟满,硬要我一口喝干;我觉得浑身有一股舒服的暖意,对我那快活的保护人特别有好感,不知为什么我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间,大厅里发出《祖父舞曲》的乐声①,于是大家都从餐桌旁站起来。我同那个青年的友谊立刻结束了:他加入成人群里,而我,不敢跟着他,只是怀着好奇心走过去,留神倾听瓦拉希娜夫人和她的女儿在谈什么。 ①《祖父舞曲》:供老年人跳的舞。
“再待半个钟头!”索妮奇卡恳求说。
“真的不行了,我的宝贝!”
“为了我,请求你。”索妮奇卡撒娇说。
“要是我明天病了,莫非你会高兴吗?”瓦拉希娜夫人说着,竟不经心地笑了笑。
“啊,你同意了!我们留下啦?”索妮奇卡说着,欢喜得雀跃起来。
“拿你真没有办法!好了,去跳舞吧……这儿有你的一个舞伴。”她的母亲指指我说。
索妮奇卡把手伸给我,于是我们跑到大厅里。
喝下去的酒、索妮奇卡在场和她的兴致,使我完全忘怀了跳马祖卡舞时那件倒霉的事。我迈着最滑稽的舞步;时而模仿一匹马,小步奔跑着,傲慢地抬起脚来,时而又象一头对狗发脾气的公羊原地踏步,纵情大笑,一点也不在乎会给观众留下什么印象。索妮奇卡也不住地笑;她笑我们手拉着手,不住地旋转;她笑一个年老的老爷慢腾腾地抬起脚来跨过一条手帕,装出一副做起来很吃力的样子,当我几乎跳到天花板那么高来显示自己的灵活时,她简直要笑死了。
穿过外祖母的书房时,我照了照镜子。我汗流满面,头发蓬乱,那一撮撮的头发比平时翘得更高了;但是我脸上的整个表情却是那么愉快、和蔼、健康,使我不禁顾影自怜起来。
“要是我永远象现在这样,那就好了,”我想,“我还会得到别人的欢心哩!”
但是我又望了望我的舞伴的美丽的小脸蛋,看见她脸上除了一我脸上那种使我洋洋自得的快活、健康和无忧无虑的神情以外,还洋溢着那么娴雅、温柔的美,这使我自怨自艾起来,我明白自己妄想获得这么一个美人儿的青睐有多么愚蠢。
我不能指望我们会互相爱悦,根本连想也不必想,因为即使不这样,我的心灵也已经充满了幸福。我不理解,除了使我的心灵得到满足的爱情而外,我还可以要求更大的幸福,或者作非份之想,好使这样感情永远继续下去。这样我已经非常幸福了。我的心象鸽子一样跳动,热血不住地往心房里涌,我想哭出声来。
当我们穿过走廓,经过楼梯下面黑暗的贮藏室时,我看了看它,想道:“要是能同她在这黑暗的贮藏室里过上一辈子,而且谁也不知道我们住在这儿,那该有多么幸福啊!”
“今天非常快活,是不是?”我用战栗的声音轻轻地间,一面加快脚步,与其说是由于我所说的话,不如说是由于我想说的话而吃惊。
“是的……非常快活!”她回答说,扭过头来望着我,脸上带着那样坦率而和蔼的表情,使我不再害怕了。
“特别是晚饭以后……不过,但愿您能知道,我有多么遗憾(我本来想说难过,但是不敢),你们不久就要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为什么再也见不到啦?”她说,聚精会神地望着她的小鞋尖,用手摸着我们经过的方格帷幔。“每星期二和星期五,我跟妈妈都乘车到特维尔林荫路去。难道您不想散步吗?”
“星期二我们一定要求去,如果不让我去,我就一个人跑掉,不戴帽子。我认识路。”
“您知道吗?”索妮奇卡突然说,“我同常到我们家来的一些男孩,彼此总是称呼你;让我们彼此也称呼你吧!你愿意吗?她补充一句说,猛地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这时我们走进了大厅。正在奏《祖父舞曲》的另一个很活跃的部分。
“请您……”当音乐声和喧哗声足以淹没我的声音时,我说。
“请你,不是请您。”索妮奇卡纠正说,笑了起来。
《祖父舞曲》结束了,可是我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带你字的话,虽然我不住地构思着,几次重复其中有这个代词的句子。我缺乏这样做的勇气。“你愿意吗?”“请你,”这些话在我耳朵里回响着,使我飘飘然起来:除了索妮奇卡,什么东西,什么人,我都看不见了。我看见,他们怎样撩起她的发鬈,撩到她的耳后,露出我还没有见过的那部分额头和鬓角;我看见,他们那么紧紧地把她裹到绿披巾里,使人只看见她的小鼻子尖;我注意到,要是她没有用红润的手指在嘴边拉开一个小洞,她一定会闷死的;我看见,她跟着她的母亲走下楼去,迅速地回过头来对我们点点头,就走出门去了。
沃洛佳、伊文家的孩子们、小公爵和我,我们大家都爱上了索妮奇卡,站在楼梯上目送着她。她是对哪个特定的人点头,我不知道,不过当时我确信那是对我。
同伊文家的孩子们告别时,我非常随便地,甚至有些冷淡地同谢辽沙讲话,同他握了握手。如果他明白,从那天起他就失去了我的爱和控制我的权力,他一定会为此感到惋惜,虽然他极力显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一生中第一次在爱情上变了心,第一次感到这种感情的甜蜜滋味。把那种磨损了的习惯的忠心换成一种充满神秘意味和前途未卜的新鲜的爱情,我觉得很高兴。况且,在同一时间,甩开一个人而爱上另一个人,意味着爱得比以前加倍地强烈。
幼年二十四 在床上 “我怎么能那么强烈、那么长久地爱着谢辽沙呢?”我躺在床上纳闷。“不!他从来也不理解,不会看重,而且也不配享有我的爱……但是索妮奇卡呢?这是多么可爱的人儿啊!‘你愿意吗?’‘你来开头。’……”
我匍匐着跳起来,逼真地想像着她的小脸,随后用被子蒙上头,把浑身都裹住,裹得非常严实的时候就躺下来,感到一种愉快的暖意,沉入甜蜜的梦想和回忆之中。我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棉被时,就象一个钟头以前那样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我甚至在心里同她交谈;这场谈话虽然毫无意义,却给予我无法形容的乐趣,因为谈话里不断出现你,